殿中一時靜默。
倘使是其他人這般出言質疑,大約早有人開口反駁了。偏偏肖氏姐妹是皇后的表侄女兒,諸人都不願淌這趟渾水。
本就是件無傷大雅之事,凌嬪縱有偏私,但其所取八枝宮花,不多不少,都是她自己的份例。至於取了來,她是要自個兒戴,還是賞人,都無可厚非。
千不該萬不該,陳慧不該私語央凌嬪的時候太不顧忌了些,讓肖素珏聽了去,被拿住短處。
此刻,陳慧轉過彎兒來,也能想得到事情是因她而起,還帶累了凌嬪。
「娘娘,原是我輕狂了。」咬脣起身,陳慧朝莊妃端禮:「凌嬪姐姐素來克儉,我瞧着今兒大家都高興,一時也忘了規矩,慫恿着姐姐去挑那式樣新奇的宮花,竟讓蘭貴人生了誤會。」
深勾着頭致歉,大家都看出來陳慧尋由頭開脫,主要還是不想把場面弄的太難看,折了凌嬪的顏面,是以衆人皆紛紛附和,想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莊娥也溫言道:「樂不忘形,悲不失態!充媛既知錯,本宮便不罰你。你今日份例下的宮花轉贈給蘭貴人,算是小懲大誡。」
「誰稀罕幾枝宮花!她分明就是在砌詞狡辯。」看陳慧蹲身請罪矮了一頭,肖素珏膽子愈發大起來,踱去陳慧身邊居高俯下道:「平素裡在長春宮也甚少見陳充媛來請安,如此怠於宮規,素珏勸你還是趕緊到皇后姨母那裡去自請處罰的好,省得杵在這裡倒讓莊妃娘娘爲難!」
句句跋扈之言,陳慧雖羞憤,心中仍是生了懼意,抖着身子一臉煞白。
上頭的莊娥被嗆的語塞,一旁的凌嬪已經黑了臉。
只有趙憐兒、肖碧珂知道,肖素珏口無遮攔,還擡了皇后出來,不過就是發小孩子脾氣,想趕走陳慧,以便她可以挑自己心儀的珠子罷了。
趙憐兒悄悄扯了扯肖碧珂的衣袖,打了個「快些趕走」的手勢。
肖碧珂一時急昏了頭,怕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忙上前勸和道:「舍妹孩子心性,在家時便不知變通圓融,娘娘們莫要往心裡去。充媛不如就去趟長春宮罷,姨母從來公允,定不會因爲充媛一時之失,就施以重責。」
真真是教人瞠目結舌,啼笑皆非的論調。
本來衆人聽了頭半句不倫不類的,還覺得勉強入耳。
橫豎肖氏姐妹年紀小,又是初入宮,許是教引嬤嬤還未曾來及傳授許多規矩,所以肖碧珂纔會滿口什麼「舍妹」、「娘娘們莫往心裡去」…至少,還是抱歉的意思。
但是緊接着,後頭半句,就直接不象話了!
這對姐妹,一個是新晉的五品貴人,一個還是六品美人,憑什麼對四品充媛指手畫腳?更遑論,上頭還坐着莊妃呢!哪裡有她們說話的份兒?
秦月瀾也訝異於肖氏姐妹的不通世故人情。縱然是走了皇后的路子直接入宮的,沒有和其他采女一道學規矩,可也不能覺得跟皇后沾親帶故,便將這宮裡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裡吧!這不是傻麼?
趙憐兒低了頭差點兒笑出聲來,肖碧珂還渾然不覺。
凌嬪瞧着這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妹,實在忍無可忍,不吐不快,當即明眸一冷,就拍案斥道:「本宮看真正沒規矩的是你們這對巧言令色、穢亂後宮的禍害!」
此言一出,衆人都噤聲倒吸一口涼氣,眼神收斂躲閃起來。
陳慧張大了嘴愣住,肖碧珂霎時漲紅了臉,肖素珏忽然明白過來,立時如炸了毛的貓兒般,一掌將桌案上盛珍珠的碟兒掃落在地,玉指點出,尖聲道:「凌嬪,你胡說什麼!」
碎瓷、珍珠四處叮鈴亂迸。
凌嬪昂然起身,朝莊娥淺淺一福身道:「娘娘,此處有這二人,端的是烏煙瘴氣。臣妾請辭!」
莊娥已經臉上掛不住,根本不知說什麼好。
肖素珏卻不依不饒,追出兩步嬌叱道:「你站住!凌嬪,你今日若不將話說明白,便休要走出這間屋子。我若稟了姨母,必治你毀謗之罪!」
「毀謗?」凌嬪頓了頓腳步,頭也不回,冰涼涼道:「貴人還是等御史彈劾的時候,再慢慢辯解吧!」
眼見着凌嬪無所畏懼,安步離去,肖素珏氣得直跌腳:「從此這大宮裡,有我無她!」
「本宮亦然!」
扔下一句古井無波的話,凌嬪的背影便消失在殿外。
殿內一片狼藉,衆人心頭都有如跑過一大羣草泥馬,說不清是驚、怒、笑…到底哪種情緒。
事情鬧成這樣,自然驚動了皇后。
趙皇后聞聽原委後,首先就將肖氏姐妹連同趙憐兒一併叫去,劈頭蓋臉一通痛罵,關在長春宮後頭的配殿裡。然後又將與事諸人都逐一數落、安撫了一番,大家稀里胡塗,全沒聽出皇后到底是何意。唯獨領會了一點,就是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出去胡說。
總算是放了人,秦月瀾回到桐花殿,已然申時。
淺夕這才徹底弄清楚,肖素珏和凌嬪鬧得「不共戴天」的真正原因。
原來就在前日,惠帝召幸的劉美人,又是完璧之身回了靈犀宮。
是以,昨日夜裡輪到肖碧珂侍寢時,肖素珏就藏在姐姐輦中跟着去了。最後的結果…竟然是,當晚姐妹倆一同侍寢,服侍了惠帝,彤冊上已經記錄在案。
聽罷這些,淺夕也不得不佩服肖素珏的膽大妄爲。
惠帝一夜召幸數女,並不是什麼新鮮事。龍體正是春秋鼎盛之時,一夜先後臨幸兩位妃嬪,也無可厚非。然而,肖氏姐妹的問題在於,二女一同侍君,這不是穢亂淫樂,又是什麼?
消息漏出來後,大家全都裝不知道,多半都是攝於皇后淫威。
但凌嬪出身御史之家,爲人又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哪裡容得下肖素珏這等以色侍君的狐媚禍水之流。是以,當肖素珏挑釁在前,肖碧珂煽風點火在後,凌嬪便忍無可忍,將她們的醜事斥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