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皇宮甬道上,偶有巡邏的大內侍衛經過。
這日,到了子時,在皇宮東南西北四個門值守的侍衛到了輪換的時刻,也按照往常那樣,按部就班地更換完畢,新上來的一批侍衛都披甲執銳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被替下去的一批侍衛,已起了睏意。他們走路時,不時地打着呵欠。
突然間,一個侍衛揉了揉眼睛,北門外好像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出沒。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的,便向同行的侍衛問道:“你看,那是什麼……”
“啊……”上句話還沒說完,就有劍柄在他腦袋上敲下。侍衛頭上血流如注,他似乎看到了正當把守的侍衛們的不軌笑意,便倒在了地上。
暗香浮動,紫宸殿內門窗緊閉,燈火全熄,紅杏和虞莫盈一同在收拾細軟。
待收拾得差不多時,戈弋護着她們兩個快步從殿內走出。根據事先安排好的線路,虞施他們主要是從北門進入,南門的把守相對弱一些,而且等她們到了南門,皇宮大內估摸着已是混亂一片。
她們就能趁亂逃出,慕容風就在南門外的一輛馬車上等她們。
這華熙國的皇宮,在她的有生之年,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虞莫盈心想。她回頭略略地看了一眼殿中的一切,就毅然提步走下了臺階。
然而,她剛剛走到最下面的臺階時,月太后雍容華貴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走,不是該和哀家這個母后打聲招呼的嗎?”月太后沒帶幾個宮人,倒帶了幾個侍衛。
她打量了他們這個架勢,面無表情地說道:“燁兒一心一意對你,你卻在這種時刻離他而去,你和你的父親對得起他嗎?”
既然虞莫盈都要走了,她也沒有必要再隱瞞什麼了。
“母后,他是你的親生兒子,那你也該明白,他對我懷有的不過是一種佔有慾,而不是感情。”虞莫盈冷若冰霜地迎上月太后的視線,“而且,我父親做出謀反的事,我多待一刻,就多一分提心吊膽。”
“隨時都會有人來把我當成人質,去威脅父親。偏偏父親的心底裡不在乎我的死活。我不想死,就只好逃了。”
月太后聞言冷笑道:“燁兒的心思深沉,他派來監視你的人除了明面上的之外,暗處也有不少,你以爲你能順利地逃出?”
“那也比等死要好。能不能逃出,不試一試怎麼會知道。”虞莫盈亦是回答地乾脆。
月太后身後的侍衛們紛紛都上前了一步,戈弋手中的劍已出鞘,慕容風也在暗裡派遣了人手,他們大可以拼一拼。
這些侍衛肯定會在乎月太后的性命,如果挾持了月太后,那侍衛們就得退讓。
可就在戈弋把劍對準月太后時,月太后秀眉輕攏,擺了擺手。
她轉頭吩咐道:“送公主出宮。”
旋即,月太后又把一個金線繡制的荷包往虞莫盈手裡一塞,低語道:“這裡面有兩份錦帛,其中的一份,是你想要的,另外一份,是哀家想要實現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打開的時候。”
“那要什麼時候打開?”虞莫盈
捏緊了荷包,錯愕了一下,月太后到底在想什麼?
“到了時候,你就會知道。”月太后說完,不再多言,她掉頭就走,高聳的雲鬢上有古樸不失雅緻的步搖在清脆作響,金黃色的綵鳳撒花裙裙襬拖了數尺遠,在宮燈的掩映下,偶爾閃爍過奪目的光彩。
月太后的鳳目像陷進了早前的回憶中,臉上的血色褪去了大半。
她的腦中猶然記得,當日,赫連煜隨北溟使團離去前,對她說過,他可以離開虞莫盈,但是虞莫盈絕對不能留在蕭燁身邊,因爲那樣,虞莫盈會生不如死。
皇宮內的血腥味已越來越重,廝殺聲都能傳到後宮裡,各宮的燈齊齊亮起,有的嬪妃宮女們急忙帶了隨身的東西,跨出門口。有的就不逃了,直接在自己的宮裡藏好。
比之那一晚的虞府,這纔是真正地令人聞之喪膽。
侍衛們聚在他們四周,在漫天火光和哭喊聲中,爲他們打開了一條路。
虞莫盈回頭望了眼月太后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個華服下的女子也是柔弱的,並不如表面上看不去的那般冷酷。
龍吟宮內,笙歌曼舞不絕,直至深夜都還沒有結束。
但是,此時的清平樂中,卻摻雜了一陣陣的吶喊聲。來和蕭燁稟告的侍衛和禁軍已經換了好幾撥。
儘管如此,舞姬們和樂姬們也沒有停止舞蹈和音樂,因爲蕭燁不讓她們停下。
她們也只好一邊顫抖着身子,一邊畏怯地繼續彈奏、起舞。
過了一會兒,一個樂姬由於太過恐慌,把琵琶調彈錯了。蕭燁的眉頭微皺,她就忽地跪了下去,“奴婢該死。”
她面色慘白,以爲蕭燁會當場把她處決了,沒想到蕭燁什麼都沒說,只是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都下去。
於是,她們便爭先恐後地退了出去。但是,等她們全都涌出殿中後,門口的一排侍衛毫不留情地抽出佩劍,讓她們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結果了她們的性命。
站在門口等候多時的右相夏淵見狀,身子骨不自覺地顫抖了下,可是現在退縮已來不及,蕭燁命人把他帶了進去。
“夏愛卿,來陪朕下盤棋。”蕭燁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夏淵猶疑了下,蕭燁這是真的不擔心嗎?
“陛下,虞施已經率了大批的兵馬,衝破了第三道門。”他戰戰兢兢地提醒道。
棋盤已被擺好,蕭燁在中間落了一顆黑子,忖度道:“你接着說。”
夏淵愣了會,取一顆白子放下,“昌寧侯和寧遠將軍各自率人從西門和東門進入。到了中和宮,他們和虞施就會匯合。”
“早前,微臣就察覺到他們稱病回京,必定另有隱情。自從他們回來後,呈都的禁軍調撥就出現了異常。今日,他們竟然存了天大的膽子,聯合逆賊一同造反。”
“那愛卿可有什麼對策?”蕭燁連眼皮子都沒有擡,便繼續落棋。
夏淵心想,人都到宮裡來了,想對策也來不及了……
他正欲答話,卻聽得一名侍衛匆忙來報。
“陛下,皇宮已被逆賊的人包圍,他們此刻已經朝這邊逼
近了。”
“陛下……”夏淵的心跳也要到嗓子眼了,他怯怯地打探着蕭燁的眼色。
蕭燁拂了拂衣袖,只是讓那名侍衛下去。
“來,夏愛卿,我們接着我們的。”他從棋鉢中,又拿了一顆黑棋。但是,他沒有立即放下,而是視線在棋盤上繞了幾圈後,才慢慢地擱下。
夏淵眉心一攏,心道,蕭燁什麼應對措施都沒有提前做好,是真打算讓位麼?
而他低頭,準備放上自己的白棋時,心卻悚然一驚,蕭燁給他留的是死路!
“再來一局吧。”蕭燁默然笑道,隨即用衣袖把棋盤上的所有棋子都拂到了地上。
殿門在這時被梭然踢開,在一羣披甲執銳的兵士的身前,虞施身穿寬袍大袖,目露兇光,在一步步地走入殿內。
貌似是感應到外人的倏然闖入,殿內原本溫馨華美的壁燈都開始降下了溫度,氣氛冷凝到了極點。
虞施的長髮被高高地束起,一如他還是左相時那般,但是,他的眼神已被野心填滿。
“蕭燁小兒,老夫居然和你這麼快又見面了。”跟隨着他的內心,連他的步履都變得有些急切。
蕭燁起身,負手而立,仔細地端詳着他,“這話,虞相倒搶先一步對朕說了。看來,虞相真的很想坐到朕的位置上。”
虞施冷哼道:“老夫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說着,他的餘光瞥了眼連頭都不敢擡的夏淵,“老夫把你當做最爲得意的門生,到頭來,你卻背叛了老夫。今日,你就和蕭燁小兒一起受死。”
夏淵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虞相爺,你對我的提攜之恩,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只是當日礙於形勢,我只好先跟陛下虛與委蛇。實際上,我都是在等着你。”
虞施也沒太把這根牆頭草放在眼裡,他冷嗤一聲,“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個道理你倒是很懂,可老夫憑什麼再相信你?你要是能拿出足夠的理由,待老夫登基後,你還是繼續當你的右相。”
蕭燁聽了這話,眸中寒光乍現,他迅疾地瞧着夏淵,只見夏淵猶豫了一瞬。
須臾,夏淵便打着哆嗦,把撒落的棋子隨意地摸了幾顆。
“虞相爺,在你沒有來之前,我就在這些棋子上淬了毒。”他朝蕭燁投去幽幽的目光,“陛下,此刻,毒已入骨髓,你再服解藥也來不及了。”
“連你也背叛朕!”蕭燁終於有了幾分慍色,手心斂起掌風就直擊夏淵而去。
夏淵趕忙躲到了桌子底下,纔算勉強躲過了這一掌。蕭燁旋即就想出第二掌,可入了體內的毒發作,他只能先捂着胸口。
虞施朗然大笑,“好,做的好,你是老夫的得力功臣。”
隨後,他對蕭燁譏諷道:“蕭燁小兒,不要再做困獸之鬥了,你束手就擒吧。”
說着,他身後的數列兵士已大步踏入殿內,亮出了他們的刀。
前朝後宮都被虞施的人佔據了,這個時候,一隻蒼蠅也該飛不出去。
一個踉蹌,蕭燁跌倒在地,可他驀地諷笑道:“虞相你這麼想做皇帝,可惜事實上,你永遠都做不了皇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