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們倆離去的背影,顧昭歡怔了一會兒,方纔聽蘇越問起大哥的事情,一派天真坦蕩毫無掩飾,可自己那份心思卻只能藏着掖着,不論何時也見不得日光,思及此處不由微微喟嘆。
柳鶯半日沒說什麼話,這會兒瞧見顧昭歡嘆氣便擡眸向她望去,不明白她的惆悵自何而來,只道:“要不是大哥幫忙,只怕我這會兒也早想尋根繩子自我了斷了。”
顧昭歡搖搖頭,再拿言語叫她寬心:“哪有那麼嚴重,這會子說謝也太早,咱們慢慢等罷,只有等東西過了李老師的驗收,這事纔算完。去睡覺罷,你都累了好幾天了,眼下也該補一下眠。”
許是大半日太過緊張恐懼的原因,這時驟然精神鬆弛下來,顧昭歡與柳鶯洗漱之後,都很快沉沉睡去了。
幾日間,柳鶯仍然有點擔心,但顧昭歡卻曉得大哥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既是答應了自己,便會盡量如自己的心願做到。
初九晚上顧昭益來的事情,程立雪和蘇越並未向他人透露,顧昭歡由是感激。
同時,既然是同在中舍,上課時難免要見着顧昭婉的,顧昭歡平日不大樂意看她,如今卻希望能在她身上找着些蛛絲馬跡,因此常常盯緊她的行動。
在顧昭婉而言,顧昭歡此舉多半是因爲字畫被毀的事情。
當日早上顧昭婉與薛瑤一起出去,整日未歸,卻命瑞香暗地裡觀察着顧昭歡那裡的動向,一見傍晚時分兩個人都不在,便偷偷潛入那間屋子將字畫浸了水。
顧昭婉洋洋得意,顧昭歡與柳鶯這回難逃責罰,莫說李老師不會饒過,而且只要把這件事情在家人面前提一下,顧昭歡絕對是吃不了兜着走。
顧昭歡一直等了五日,第五日的中午,顧昭益帶着字畫來了女學。
兩幅一模一樣的《清明詩帖》放在顧昭歡的面前,除了一幅裝幀了而另一幅沒有之外,沒有絲毫不同,顧昭歡不由驚歎其完美,這樣短的時間內,卻不知顧昭益請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這兩幅極其精妙的贗品,實在是巧奪天工。
半晌,顧昭歡纔想起一件事來:“到時候把哪一幅給李夫人?”
顧昭益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幅字:“自然是左邊這幅裝幀好的。”
原本欺騙就是不好的行徑,但眼下別無他法,只好暫時矇混過關,日後有機會再對李夫人那位朋友作出補償。
”這樣別人能看出來麼?”顧昭歡仍是擔心。
顧昭益意態閒閒道:“一般人應該不會,我有個朋友一家三代都是做字畫仿製生意的,量少而質精,其實如今市面上好多的字畫名爲真品,其實卻多出自他家,還原到內行人也辨不出來。”
字畫仿製生意,自然是造假的委婉說法了,不過像他這朋友一樣到了一定境界,也不失爲一門高超手藝。
顧昭歡沒想到顧昭益的朋友三教九流的都有,連這樣仿製字畫的都有,倒似孟嘗君手下門客三千,連雞鳴狗盜之輩都不乏。
但孟嘗君是四君子之一,當時年紀也不小了,大哥卻只有十七八歲年紀。
顧昭歡猶疑,卻沒有多問,畢竟大哥的事情她管不着也不必管,她要做的只是在以後儘量報答大哥的恩義。
字畫的事情已算解決一半,顧昭歡與顧昭益一時便沒有其他話可說,她很擔心大哥會問起生辰之後兩人漸漸疏遠的事情,內疚不已,但卻不好將實情告知,誰知顧昭益只是簡單交代了一下就離開了,沒有說一句讓她難堪的話。
顧昭歡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纔回過神將兩幅字畫拿回去給柳鶯看。
柳鶯聽說後將卷軸展開,又對照了自己之前摹的那幅半成品,眼睛一亮,發自內心讚歎幾聲。
顧昭歡道:“我不懂這些書法金石的東西,你精於此道,細瞧瞧可有什麼不一樣的。”
柳鶯看了幾遍也沒發現什麼細節上的問題,喜上眉梢:“我委實也看不出任何不同,那位匠人的手藝實在高超。”過了一會兒卻又憂慮道:“李老師與她的友人眼力想必遠在我之上,他們會不會輕易瞧出來?”
這倒也是個問題,不過如今也只能賭一把了。
顧昭歡沉吟道:“大哥找的人應當可靠,咱們暫且先將東西送過去,見機行事罷,眼下也唯有此法可行。”
聽了顧昭歡的話,柳鶯便如吃了一劑定心丸,遂將字畫收了,留待明日書法課時都交與李老師。
次日下午,當兩幅字都呈在李夫人面前時,她嘖嘖稱讚:“柳鶯這臨摹的功力確實了得,竟和原作相差無幾,實在是可造之材。”
姑娘們聞言也是驚奇,有些人還站起來伸長了脖子看詩帖,以她們的功力,卻也是瞧不出什麼端倪的。
柳鶯心中惴惴不安,心虛得很,只是謙讓了幾句,不敢多說一句話。
李夫人檢視完畢,又道:“這回辛苦你了,今晚我就將這字畫送去裝裱,過幾日就能掛在課室裡供大家臨帖所用了。”笑了笑,低聲對柳鶯道:“勞累你這幾日,我也有些獎賞給你,下堂課帶過來。”
柳鶯還未來得及回答,顧昭婉卻道:“這詩帖畢竟是章先生的大作,價值千金,難保有人會眼紅,爲着利益將東西換掉,以假亂真,老師還是仔細檢查一下比較妥當。”
薛瑤附和道:“可不是,以這幅字的珍貴,便是富貴人家也難免動心,何況是那窮酸的。”
這兩人針對的不是別人,自然是柳鶯無疑,而顧昭歡作爲她的“同黨”,也是難辭其咎。
柳鶯因前番吃了她們的虧的緣故,此時氣尚未平,且顧昭歡告訴她務必要鎮定,便語氣堅定道:“學生不敢欺瞞老師,以魚目混珍珠。”
李夫人聽衆人七嘴八舌爭吵不休,便覺有些頭疼不耐煩,遂將那《清明詩帖》的原作展開細細瞧了一番,她既是喜好書法,便在字畫金石上下了不少功夫,也善鑑定,此時看那詩帖並未發現異樣,便道:“確是《清明詩帖》無誤,大家不必再爭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