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遠山搖了搖頭,對傅錚說道:“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告訴你我又多麼大公無私,更不是要你學我,相反,我並不希望你捲進這些事情之中,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所以能支持你做出選擇的只能是你認爲正確的事情,所謂舍小家爲大家並不一定是真正的神聖,不過是個人一念之差。凡人永遠都不可能永遠順心而爲,否則這家、這國便要亂了,你明白嗎?”
傅錚沉默,有些怔怔地鬆開了傅遠山,他也不着急,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過了許久,才聽見傅錚緩緩說道:“當年父親覺得正確的事情,您現在……後悔了嗎?”
“談不上後悔,”傅遠山回答得出乎意料地快,他拍了拍傅錚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最起碼如今這天下,沒辜負我的決定。”
如今大晟朝國泰民安,傅遠山所忠於的“帝王”與“本心”,何嘗不是不負這天下?
傅錚捏了一下拳頭,忽然笑起來,雖然看起來仍然有些勉強,卻並不是虛情假意:“父親,我明白了。”
“我並不是叫你變成一個無情無義之人,安氏之事我不會讓你插手,你且放心,你若是想要去看她,自然也隨你,但是此事過後,傅家……便要交給你撐着了,弦玉還不懂事,弦思與鈐兒還小,他們都要靠你,往後的日子或許有些艱難,但若是有撐不住的時候,你還可以找絃歌,她不會袖手旁觀的。”
傅錚苦笑了一聲,想說自己怎麼也不至於要去求助於一個小丫頭,旋即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看向傅遠山:“父親……要離開傅家?”
“人間帝王誰不想開疆拓土?更何況是被人欺負到了門口?”傅遠山無所謂地笑了一聲,不過是區區蠻夷,也敢在傅家鐵騎面前猖獗!
傅絃歌吃了那顆奇怪的藥丸又喝了莫折言的血,劉益匆匆趕來替她診了脈,確定沒什麼大礙,又開了一些退熱發散的藥後便離開了,方世隱在他離開郡主府之前把人堵在了一個沒人的角落,表情十分像是來郡主府打家劫舍的,因此讓劉太醫一把年紀了險些嚇暈過去。
方世隱不耐煩地解釋過自己是傅絃歌的暗衛,把老傢伙糊弄了過去,隨後摸出一顆藥丸交到了劉益手上:“這東西是郡主不久前得到的,你幫忙分析一下里面都是些什麼藥材,最好能弄出一張單子來。”
“這東西……不知是作何用處?”劉益在宮中呆的時間長,自然也有些警惕,看見這藥丸的時候卻沒第一時間接過來,誰知道這東西是不是什麼燙手山芋?況且這個自稱是沐陽郡主暗衛的人也不像是什麼善茬,還是謹慎些好。
“嘖,還挺麻煩。”方世隱暗罵了一聲,說道:“你也看出了郡主天生患有心疾,但是郡主的身體向來卻還不錯,靠的便是這個東西,只是這東西別處買不到,買家便藉此威脅郡主,若是太醫能破解此物是何,也是大功一件。”
劉益依然不信,婉言自己才疏學淺又要拒絕,方世隱卻道:“無妨,郡主也不止找了你一人,不過是想多尋個路子罷了,太醫若是不願意,我便也不勉強,宮中也多對了您對郡主的關照,如今您馬上便要致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是對的,沒必要惹這個麻煩。”
說起宮中之事,劉益不由得汗顏,與其說是他在照顧傅絃歌,還不如說他在傅絃歌身上學到許多,方世隱這麼一說他倒是不好再推辭,更何況他不是也說了此事不止他一人在着手,想必不會出大問題,於是不由得有些鬆口。
方世隱這才笑起來,將東西交到他手上,讓劉益不必着急,什麼時候破出了方子再說,到時候直接來郡主府稟告就是。
望着劉益離開的背影,方世隱不由得皺起眉頭來,莫折言這麼多年來交給傅絃歌的藥自然不可能是害她的,但經過今日之事方世隱總覺得在傅絃歌身上應該有更加值得注意的事情,只是莫折言誰也沒有告訴。
傅絃歌自己就擅長岐黃之術,但卻並不算是精通,她出於對莫折言的信任多年來並沒有調查過,方世隱此舉算是擅自行動,但卻沒有瞞着傅絃歌的意思,傅絃歌手底下的人基本上都有這種感覺,事急從權可以,但絕不能隱瞞不報!
冬日的雨水往往比下雪還要寒冷,更何況今年金陵的冷冬來得過於突然,幾場凍雨下來不知凍壞了多少樹木,這讓人們對於來年的天象感到隱隱的不安,再加上這半年來朝廷動盪,這讓年關的氣氛都比以往要壓抑。
今日南棠院的一場大火撩着了所有人的八卦神經,關於傅絃歌與安氏之間的齟齬不脛而走,謠言鋪天蓋地而來,無不是在抨擊安氏最毒婦人心,而金陵城通緝顧家餘孽的通緝令旁又多了一張金榜,拋去那些之乎者也與引經據典的辭藻後,大致意思是說“天降祥瑞,幷州一帶有皇室血脈現世,恭迎熙昭太子遺孤巫馬炎歸來。”
爲了表達對此事的鄭重,金榜旁邊站着兩個高大的御林軍守衛,威風凜凜地守着不讓人蓄意破壞。
“熙昭太子?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吧?”
“那可不是,熙昭太子是當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兄長,當年也是以仁德聞名的,只可惜啊,後來被下屬蠱惑造反,三王之亂後被先皇廢黜了,還牽連了太子府上下,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這上面可寫着熙昭太子遺孤,那可不也就算是亂黨?還要恭迎回朝呢。”
“嘿,再怎麼亂黨那也是皇室啊,嫡系血脈呢,皇上還能趕盡殺絕不成?”
“……”
同樣的議論發生在金陵所有發佈金榜的地點,當年熙昭太子的往事不斷地被翻出,有人感慨皇上聖心仁德,有人說熙昭太子咎由自取,偶爾還會說到三王之亂與金陵血夜,不論如何,如今的大晟朝在巫馬信的管理下也算是盛世太平,更何況也沒人敢說皇帝的不是,因此大家的討論也並不十分激烈,最多也就感慨幾句。
沒有人發現在其中一處金榜不遠處站着一個黑衣人,雨勢漸漸地小了一下,卻也扛不住這寒冬臘月的冷風,因此大多數人都還撐着紙傘,只有這人如同幽靈一般站在人羣之中,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卻與周遭格格不入。
一陣風掠過,黑衣人不見了蹤影,有人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下意識地回頭,卻連鬼影都沒看見一個,不由得搖搖頭暗道是自己想多了旋即又與旁邊之人討論起這皇上要迎回的巫馬炎來。
宮門口,黑衣人緩緩地走了過去,直到他走到城門底下才有人發現,士兵當即攔住了他:“你是何人?因何入宮?”
黑衣停下腳步,將一塊玉佩扔到了士兵手上,那士兵疑惑地看了一眼玉佩,一時間沒認出這是個什麼東西,既不是哪家大人的身份象徵,也不是宮女太監的對牌,不由得懷疑起這黑衣人的來路,正欲盤問一番,一個年長些的侍衛就走了過來,遠遠地看見那玉佩的瞬間便大驚失色,衝過來將玉佩奪過,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旋即以一種恭敬無比地態度彎下身去雙手捧着玉佩送到黑衣人面前。
“不知是大人駕到,還請大人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