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思過房裡一片幽暗.
獵獵的冷風從縫隙之中擠進來.似在嘲諷着屋中的人.這聲音時而高亢如往生者的哀鳴.時而低沉得如同將死之人的低語.
柳雲清瑟瑟發抖的蜷縮在角落裡.渾身的疼痛早已麻木.她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偌大的思過房.此時在她看來卻宛如一個巨大棺槨.絕望得幾欲窒息.
而她唯一清醒記得的.便是這一切都是拜柳雲姝所賜.
今日.她算是徹底的看清了.也認清了自己的處境.本該保護自己的姨娘.卻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在祖母的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柳雲清心裡陣陣的發冷.也抑制不住幽幽的發笑.果然自己沒有對她抱有太大希望是對的.
倏爾.她又忍不住落了淚.
爲什麼.爲什麼就沒有人理解她.爲什麼到頭來卻只有她落得這般下場.她不過是想重新贏回那些本該屬於她的東西.她不過是希望自己也能被人關懷着.爲什麼一切到了她這裡.就變得如此的無情.
柳雲清就那麼面對着冷冰冰的牆壁.如同布偶一般低垂着頭.
……
“柳雲清又被關進思過房了.”屋子裡.雷氏擡眼看着那有些疲憊的柳雲華.
“誰讓她自己盡是做些蠢事.”不過.聽說她爲了毀掉那個賤丫頭的名聲.到處招搖撞騙.柳雲華的心中卻也十分暢快.反正又不用自己動手.那個賤丫頭最好樹立越多的敵人越好.早晚有一日看她怎麼栽在別人的手上.
“呵呵.她還真是不知道安分.”雷氏手中正繡着什麼.那認真的模樣吸引了柳雲華的注意.
“母親.你這是在做什麼.”
雷氏的臉上帶着幾分尷尬.“過陣子便是你父親的生辰.我想給他縫件披風.”
昌榮侯對於自己的生辰向來低調.也只是在府中設個宴與幾位姨娘小姐少爺們吃頓家常便飯.極其普通.甚至連二房三房的人都沒有請.平日裡吃慣了山珍海味.他倒是更喜歡簡簡單單的在自己的府中與兒女們吃頓清茶淡飯.
不過在柳雲華這些子女們看來.他們的父親不過是性子寡淡冷漠了一點.不喜歡熱鬧.
雖說只是在家裡隨意慶賀的生辰.但他們還是要送點壽禮以表心意.往年都是由雷氏操辦的.而今年……雷氏手中的針落了下來.心中有些惆悵落寞.
從來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侯爺如今一回府便去了五姨娘那兒.與十少爺享受着天倫之樂.從未來過自己的屋子.而在這個侯府.雷氏與柳雲華越發的像是兩個外人.老夫人不待見.侯爺厭倦.還有那麼多眼中釘肉中刺整日給她們不痛快.
雖然急切的想要改變現狀.可是雷氏卻束手無策.如今只能依靠着柳雲華爭得太后娘娘的喜愛.早日登上太子妃之位.到那個時候,還有誰敢欺辱她們?
“時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要進宮陪伴太后.”
“是.母親.”
雷氏收拾着那件還未完成的披風輕聲退了出去.一個人安靜的在迴廊中穿梭着.
夜裡的侯府顯得格外的寂靜.只有被風吹拂着晃盪的廊燈.
前方的陰暗處.兩道魁梧的身影讓雷氏站住了腳步.
“侯爺.這三少爺的東西可要送回來.”
雲翰.難道侯爺准許他回來了.
“不必.埋了吧.”
“……”雷氏原本打算上前的腳步頓時僵住.侯爺這是什麼意思.爲何要將雲翰的東西埋起來.
“夫人那兒.是否告知一聲.”
“不必.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如今老天收了他.也可早日投胎了.”
那兩人眨眼間便拐進了另一間院子.雷氏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她沒有聽錯吧.他們說的是雲翰嗎.什麼叫早日投胎.
雷氏的腳步虛浮.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着自己狂跳的心.輕聲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一見方纔跟在昌榮侯身後的那名副將手中捧着什麼東西往外走.
雷氏想要看個究竟.不想腳邊卻是撞上了一座花盆.
“誰.誰在那裡.”
副將扭頭一看.藉着廊燈便看見了雷氏那張神色詭異的臉.
“……夫人.”
無人的竹林裡.雷氏難以置信的捧着手中的袍子.上面滿是塵土.這衣服她當然認得出來.是之前柳雲翰離京時.自己給他縫製的.
“你說的.可是真的……”
副將知道雷氏方纔偷聽了他與侯爺的談話.自知隱瞞不了.“夫人.侯爺也是擔心你難過.所以才沒有提起.三少爺他.早已經在營中感染了瘟疫.不治身亡.”
“爲什麼.”雷氏突然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爲什麼他感染了瘟疫卻不讓他回來.什麼叫不治身亡.”
看着眼前的婦人如此激動.副將往後退了一步.“三少爺不肯吃六小姐配的藥.侯爺下令將少爺看管起來.不久後少爺就發病了……”
柳雲姝..“是她害死了我的翰兒.”
副將不知道雷氏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不過三少爺的死可不是人爲的.“夫人.三少爺是病死的.”
“胡說.我的翰兒是被柳雲姝害死的.”
什麼.夫人爲何會誤解.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副將還想解釋些什麼.雷氏陰冷的聲音傳來.“侯爺呢.爲何不把翰兒的遺體接回來.還要把他的東西燒了.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副將猶豫了片刻.“夫人.這瘟疫可大可小.所有感染者一律被嚴格看管起來.他們的東西也要焚燒掩埋.就算人已經死了.那些東西也是極其危險.這衣物是僅存的.末將之前不知道是三少爺的東西所以帶了回來.侯爺也是爲了夫人你們的安全……”
“不.翰兒的東西不準埋.”雷氏一把將那衣物抱進了懷中.雙眼警惕的看着那名副將.往後一步一步的退着.那好似要瘋魔的樣子讓副將不敢靠近.生怕刺激了她.
隨後.雷氏竟是轉身快速的沒入了竹林深處.副將一咬牙.難道,自己多嘴了?
清晨.
從外頭辦事回來的柳雲峰一進屋內.便被桌邊的婦人嚇了一跳.他定睛一看.雷氏面容憔悴.髮絲有着些許散亂.懷裡緊緊的抱着一團衣物.口中似乎喃喃自語着什麼.
“母親..”
雷氏聽見了聲音.渾濁的雙眼才緩緩的轉了過來.“峰兒.峰兒.你弟弟死了……死了……”
柳雲峰眉頭一蹙.母親這是怎麼了.“母親.發生了何事.你一夜都在這裡.”
雷氏的眼淚無聲的掉了下來.那模樣令人心中一驚,“峰兒.告訴母親.翰兒是不是死了.”
什麼..柳雲峰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母親在說什麼.誰死了.”
“昨晚……你父親身邊的副將告訴我.翰兒死了.你父親在江南的時候他就死了.現在身體也燒了.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雷氏有些語無倫次.她抱着那團衣物輕輕搖晃着自己的身子.
“這是真的.父親並未和我提起過.”柳雲峰心中震驚不已.
“是柳雲姝.是柳雲姝害死了翰兒.”雷氏突然抓着柳雲峰的手臂.那力氣好像要掐出血來.
“母親.你說清楚點.六妹怎麼可能會害死三弟.副將是怎麼說的.”
柳雲峰企圖讓雷氏清醒一點.便扣着她的雙肩用力的晃了兩下.還將一旁的茶水倒在掌心裡.輕輕的拍打着雷氏的臉頰.
“他說……翰兒感染了瘟疫.死了……”
若真是如此.父親爲何只字不提.柳雲翰難以置信.他伸出手去抓住了雷氏的手臂.“母親.隨我來.”
昌榮侯昨日宿在了書房裡.此刻正好起身穿戴整齊.門砰地一聲便被推開.“父親.”
柳雲峰來勢洶洶.他的身後還跟着那憔悴不堪的雷氏.
“峰兒.連你也這般不知禮數.”
此刻的柳雲峰哪裡顧得上其他.“父親.三弟死了嗎.這是真的嗎.”
昌榮侯橫眉冷對.目光尖銳的掃過雷氏的臉.“你從何得知.”
“……這麼說.是真的.”柳雲峰當下僵在那兒.他不曾想過.上一次的分別.竟然是他們兄弟二人永遠的生離死別.
“侯爺……爲什麼.爲什麼不救翰兒……”雷氏口中呢喃着.緊緊的拽着那疊衣服.
昌榮侯一眼便認出了她懷中的衣物.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雲翰感染了瘟疫.那時候姝兒還未配出有效的解藥.軍中死的不止雲翰一人.”他想說的是.不是他不救.而是救不了.
江南一帶的瘟疫.這一次死了不計其數的人.柳雲翰不過是其中一個.而且.若非他要那般折磨難民.也不至於讓自己染上瘟疫.整個軍營之中.只有他和一起拷打那些難民的士兵被感染.及時看管起來之後其他的人都相安無事.
“爲什麼……你不把他帶回來……”
“帶回來.讓整個侯府給他陪葬.”昌榮侯這幾近冷酷的理智.讓雷氏心頭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