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李氏只不過就是一個柔弱女子,雖然只捱了二十大板,還是被活活打去了半條命。
李氏捱打的時候,年僅十一歲的納蘭娉聲嘶力竭的求她爹手下留情,可對方不但沒有絲毫憐憫,反而還讓人重重責打。
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對納蘭娉婷來說,並不比她們在鶴雲山所經歷的那場劫難好上多少。
捱了重責的李氏被擡回房的時候,已經是奄奄一息,幾乎沒了氣脈。
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唆使,眼看着李氏被打去了半條命,卻沒有大夫登門診治。
納蘭娉婷去求管家,管家無奈的說,老爺誠心想懲罰六夫人,提前下了死令,說三天之後才讓大夫登門造訪。
她想到大少爺留在府裡的兩個僕人成光和成榮,可當她頂着大雨來到凌玉軒,才得知成光成榮在她和她娘出府去隸縣的時候就接到大少爺的信件,將他們調去鳳凰山使喚了。
眼看着她娘傷勢越來越重,面色越來越難看,嗓子已經哭啞的納蘭娉婷,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產生了無能爲力的感覺。
“婷兒……”
雷雨交加的夜裡,月庭齋裡傳來李氏氣弱遊絲的低喃。
納蘭娉婷撲跪在李氏的牀邊,緊緊抓着她的手,用力抹去眼底的淚痕,鼓勵道:“娘,你不要怕,我已經讓柳豔去外面買藥了,他們不給你請大夫,就由我來給你當大夫,你放心,我懂醫術,我來治你。”
她上一世的老媽好歹也是有名的外科醫生,雖然讀的是西醫,但基本的療傷手段她還是略通一、二。
既然納蘭青玉狠下心腸不肯讓大夫登門,她只能走捷逕,自己充當大夫的角色,無論如何,都要把她娘這條命給撿回來。
李氏緊緊抓着她的手,脣邊露出一個悽苦的笑容,“婷兒,娘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這次……娘怕是要活不成了……”
“娘,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疼我,可生死天註定,我們只是一介凡人,有什麼本事和天鬥呢?”
見納蘭娉婷想想出言阻止,李氏用力全力捏住她的手,含着淚花兒道:“娘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聽你的話,詐死留在馮越身邊,和他長廂廝守一輩子。不過這一切……都是命……”
“娘,你不要再說了,等柳豔把藥買回來,我們把藥喝了,將身子骨養好後,你想說多久,我就陪你聽多久。”
李氏搖了搖頭,哽着嗓音道:“娘怕是等不及了……”
眼看着她臉色越來越白,納蘭娉婷似乎也從她的神情之中看到了油盡燈枯的跡象。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因爲她的靈魂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李氏和小黑,是唯一真心待她好的兩個人。
如今小黑已經提前一步離她而去了,她沒辦法承受,李氏也在這個時候撒手人寰。
“婷兒,聽娘說,娘有今日,都是娘咎由自取,並不怪你爹……因爲這些年來,在孃的心裡,從來都沒有他的位置,而你爹之所以這樣待我,是因爲
當年娘明明睡在他的身邊,夢裡卻喊着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聽到這裡,納蘭娉婷終於明白,她爹這些年來,爲何會對她娘如此心狠。
可即便是這樣,對方也不能用這麼殘忍的方法,來對待一個柔弱無辜的女子。
“轟隆隆……”
外面雷聲不斷,雨勢磅礴。
如此糟糕惡劣的天氣,彷佛在預示着一場即將發生的悲劇。
李氏的臉色越來越灰暗,聲音也越來越有氣無力。
她掙扎着從牀上坐起身子,納蘭娉婷怕她碰到傷口,用自己單薄瘦弱的身子去支撐着對方的重量。
“娘,你沒有錯,你只是倒黴的嫁錯了男人而已。當年要不是我爹橫刀奪愛,將你從馮越身邊帶走,今時今日,你必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娘,我們雖然是女人,但女人並不是這世上的弱者……”
李氏聽了這番話,神情中流露出一絲微弱的笑意,影影綽綽的燭光下,她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好半晌後,才說了一句讓納蘭娉婷倍感吃驚的話。
她道:“早在六年前,當你第一次在我面前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我的女兒,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今日聽你一番言論,娘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話聽在納蘭娉婷的耳朵裡,無疑是一枚重磅炸彈,炸得她許久都沒從震驚中回過神。
“但不管你是誰,在我的心中,你都是我的女兒,我的婷兒,我這世上最愛的孩子。所以婷兒,答應我,無論將來等待你的命運究竟是什麼,都要找一個真心愛你的男子,和她幸福的過完下輩子……”
伴隨着一道刺耳的雷鳴聲,李氏在交待完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竟閉上了雙眼,軟軟倒在了納蘭娉婷那瘦小的懷裡。
捧着一大包藥從大雨中趕回來的柳豔,在踏進月庭齋時,聽到三小姐用淒厲的哭腔高喊着:“娘,你不要死……”
那一刻,柳豔懷裡被淋溼的草藥,則稀里嘩啦,不受控制的掉落了滿地……
“我娘死了!”
當納蘭娉婷不計後果的闖到納蘭青玉面前,並把這個訊息告訴給對方的時候,她從那男人的臉上看到了一閃即逝的驚訝。
可是很快,這個一手將李氏打入地獄的男人,便恢復一臉無情的模樣,冷着嗓音對身旁的下人道:“既然人已經死了,就把她給葬了吧!”
納蘭娉婷很努力的想從這個男人的臉上尋找到類似後悔或自責的跡象,可她尋找了很久,得到的答案卻讓她倍感心涼。
在這個男人的眼裡,那個侍候了他整整十二年的女子,微不足道得就好像從來都沒存在過。
她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對這個男人說,諸如她們在鶴雲山遭遇了怎樣的經歷,在她娘明明有機會脫離這場噩運的時候,她卻爲了眼前這個男人,最終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可面對她爹的冷漠與心狠,她發現自己居然連半個字都無法說出口。
外面雷聲依舊。
納蘭青玉
冷冷的看着渾身上下已經被雨水打溼的女兒道:“還有事嗎?如果沒事,就別在這裡打擾我休息。”
納蘭娉婷孤傲地站在門口,她不知道自己的臉上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
也許是憤恨、陰鬱、邪佞、仇視,還是更加可怕的什麼。
因爲有那麼一刻,她確確實實從納蘭青玉的眼中,看到了畏懼與震驚。
眼前這個風光一世的男人大概沒想到,自己這個庶出的女兒,竟然會流露出這麼可怕的一面。
不等納蘭青玉再次開口,納蘭娉婷啞着嗓音,似笑非笑道:“好,既然爹身子乏了,您就好好留在房中歇着吧。”
說着,她留下一道讓人看不懂的冷笑,慢慢退出了納蘭青玉的視線。
很多年後,當納蘭青玉閉上雙眼離開人世的那一刻,他才醒悟過來他女兒臉上所流露出的這個笑容,究竟蘊藏着怎樣可怕的殺機。
李氏的屍體在三天後正式入土。
那日,天降大雨,雷聲陣陣,整個天空都被陰霾的顏色所取代。
披麻戴孝的納蘭娉婷眼睜睜看着潮溼的黃土將棺木掩埋在地底,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半點傷心和絕望之色。
因爲她明白,死亡對她娘來說,或許是最好的歸宿。
女人的眼淚在這個世上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所以就算她把自己活活哭死,也改變不了她娘已經死掉的事實。
這是一個沒有道理可講的時代,想要在這個時代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善良和仁慈,絕對是讓自己瞬間斃命的最佳利器。
李氏愚蠢,執著的以爲我不犯人,人也不會來犯我。可事實證明她錯了,而且還錯得十分離譜。
當李氏的棺木終於被黃土徹底掩埋在地下的時候,納蘭娉婷對自己說,這樣悲慘的結局,今生今世,絕對不會在她的身上出現。
明德二十八年七月十五,一年一度的鬼節當天,納蘭娉婷從旁人口中得知,李氏墳前不遠的地方死了一個人,據說那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瘦削單薄,書生打扮,死於酗酒過度。
納蘭娉婷聞言之後微微一笑,她對着浩瀚無邊的夜色道:“娘,有人陪着你,相信你的靈魂不會再感到寂寞了。”
當天夜裡,她得了風寒,高燒不斷,任憑柳豔一碗接一碗的將苦藥湯子灌到她的口中,也沒能緩解她半分病痛。
而納蘭娉婷的意識卻十分混亂。
她發現自己不停的在夢境中徘徊,畫面一個接一個,跳轉得十分頻繁。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可思想和意識卻逃脫不掉夢境給她帶來的種種困擾。
就在她對這無邊的夢境產生疲憊之際,眼前突然出現在道白光,刺眼的光線幾乎讓她睜不開眼睛,她聽到白光中傳來一個聽不出是男是女的聲音,對她道:“聶瑞妤,你想回到二十一世紀,徹底離開這個地方嗎?”
“聶瑞妤”三個字對她來講,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她急切的點頭,對着那團白光道:“想,我做夢都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