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葉邑辰說中了,不過數日,宣大總督王古緊急軍情文書就放到了正統皇帝的龍案上。突兀可汗糾結八部聯軍,陳兵十萬於城外,隨時有可能發動攻勢。其實早在幾個月前,王古就有奏疏上陳,言今年突兀草原部落遭了大災,雪下得太大凍死牛羊無數,牧民缺醫少食,轉過來年肯定會發動侵襲,請求朝廷早作準備。
北方的邊患歷經數個朝代始終未曾真正解決。京師位於燕幽重地,當年太祖選取京師爲都城,實有“天子守國門”之意,天子所在自然是重兵以陳,糧草兵馬調動都比較及時,對於外敵的抗禦自然有着莫大的作用,可另一方面,突兀人只要突破了長城一線,京師腹心之地便立刻暴露在草原鐵騎之下,太祖有雄心壯志,是有爲之軍,這樣做當然沒有問題,換了正統這位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和遠大抱負的皇帝就有些叫苦不迭了——每一次突兀人的侵襲,都叫他寢食難安,搞不好人家一眨眼就打到眼皮子底下了。
正統皇帝雖然庸懦,也知道問題的嚴峻性。所以一接到王古的奏疏就立刻批轉兵部,要求加強邊備,兵部很快也上了一個奏疏,製作了一個調動兵力的預案,一旦出事立刻急調北方數省的衛所的兵馬支援邊境重鎮,正統看了之後覺得萬無一失也就放心了。
這一次正統皇帝一見王古的奏疏立刻想到了這碼事,立刻就將幾位閣臣以及兵部尚書召進宮裡,準備即刻調動兵馬。誰知兵部尚書見了皇帝就開始哭訴:皇上,原來那個調兵的方案怕是不成了。
皇上聽了大吃一驚,急問爲什麼。兵部尚書跪在地上,以頭觸地,緩緩從口中吐出的倆字倒是清晰明瞭:沒錢!
大楚建國六十年來,西北有突兀人不斷侵擾,東北有女真人蠢蠢欲動,西南還有一個蜀漢國隨時蹦躂出來挑惹一番,加上疏通運河,每年大大小小的旱澇災害,皇帝又是個縱情享樂的性子,建國以來國庫裡的銀子就從來沒有寬裕過。管理着國庫太倉銀的戶部尚書的臉是一屆比一屆更黑。
打仗打得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啊,調兵也是如此。按規矩開拔之前總要先給那些大頭兵發半個月的餉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沒有錢賺誰給你玩命啊。近十萬人的武器、服裝又是一大筆支出,人吃馬嚼,糧草輜重什麼不需要錢,沒有銀子,兵部就是出了調令也調不動兵啊。
皇上氣得狠狠一拍椅子的扶手問:“銀子都花到哪去了?”結果戶部尚書一解釋他就明白過來。前幾天姜越上摺子要錢,說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讓我帶兵打仗總得先給點軍費花花吧,他這個三邊總督的人選是正統皇帝親自選的,他當然要力挺,於是大筆一揮:照準!
於是六十萬兩白銀就支給姜越剿匪去了。皇帝還是有些不相信,支出六十萬兩銀子國庫就沒錢了?戶部尚書只好一筆一筆給他算,宮裡過年要花錢,太后死了治喪要花一大筆錢,太子大婚又是一大筆錢,戶部好不容易攢下幾個銀子,沒幾下就給花完了。這個月京中數萬大小官員的俸祿都快發不出來了!
正統皇帝一屁股坐在龍椅上也是頭痛萬分。一場會議就這麼草草收場。楊培實回去想了一晚,第二天就遞牌子求見,皇上在平臺召見了他。楊培實雲山霧罩地說了一大堆話,從三皇五帝到太祖太宗,正統皇帝總算聽明白了,總結起來就是這樣幾句話:如今國庫沒錢了,國家又面臨着大災大難,您老人家是皇上就該爲天下先,先把你的私房錢拿出來,咱讓各省的兵馬趕緊去支援前線吧!
正統一聽這話立刻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雖然話是那麼說,天下都是皇上的,可皇上的私房錢和國庫的銀子可是兩碼事,內庫的銀子皇上要用就是一句話的事,而國庫的銀子,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亂花。你要是真敢亂花,第二天就會有御史言官上摺子罵你!大楚皇權雖重,可皇權上頭還有一個道統的存在!有了這種道德的要求,皇上也不能爲所欲爲。
所以正統爲了保證自己過得瀟灑自在,私房錢是堅決不肯掏的。正統義正詞嚴地就給拒絕了。
楊培實也沒說什麼,第二天帶着戶部尚書又來了,兩個老頭子翻過來複過去,還是昨天那一套,正統皇帝想要生氣又沒有藉口,最後還是堅決不幹。
第三天,楊培實除了戶部尚書,這次把兵部尚書也帶來了。正統皇帝心裡已經動搖了,可還是咬着牙不答應。
第四天,楊培實又加上幾個內閣的輔臣,看着一羣老頭子跪在地上涕淚交流,張口聖人之言,閉口天下爲重,正統皇帝本來性子就和軟,這時是無論如何扛不住了,不由仰天長嘆,當皇帝忒不容易了,好不容易弄倆錢還被這幫臣子們惦記着,我容易嗎我!
皇帝總算屈服了,錢有了,各地的軍馬也總算開始調動了。這時候蜀漢的使臣又開始跳出來了,皇上我們求娶的公主呢?等了這麼麼多天,總該給我們一個準信兒了吧。那使臣也聽說了大楚西北既有叛亂,北方邊境又是戰雲密佈,使臣的腰桿也直了:您要是不答應,可別怪我們蜀漢翻臉無情,到時候大兵出動,咱們就戰場上見真章吧。那使臣最後又加了一句:別給個假公主糊弄我們!
本來延慶王爺和王妃已經求過了皇上,皇后也幫着說了話,準備隨便塞一個宮人給蜀漢,臨行之前就認作皇后的義女就是了。在這種形勢之下正統皇帝又猶豫了。萬一這假公主到了蜀漢,真的惹得蜀漢出兵,他就要三線展開戰場,此前爲了突兀人他的內庫就已經搬空了大半,如果蜀漢那頭再出來蹦躂兩下,他真的得把龍內褲都給當掉了。
聖旨很快就下到了延慶郡王府:銀月被封爲和敬公主(給了和敬的封號),與蜀漢太子劉章結爲夫妻,以永固兩國邦交。大楚現在是國喪之期,所以皇上給了銀月一個月的期限準備,一個月後再遣使將銀月送到蜀漢境內。到了蜀漢的一畝三分地,劉章什麼時候和銀月大婚,那正統皇帝就管不着了。
接旨時銀月臉色慘白,延慶王妃當場暈厥。當晚郡王夫妻二人來到楊府,延慶王妃拖着病體來見楊培實。三人在密室之中談了一個時辰,對於這個結果,楊培實也是無力改變。
延慶王妃還想進宮去求皇上,卻被楊培實給攔下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皇上的心情最近實在是糟糕得厲害!
送走了延慶郡王夫婦,楊培實也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外孫女,便叫了三個兒子進來,囑咐他們銀月即將遠嫁,叫內院的人多去走動走動!
老太爺的話在楊府裡就是金科玉律,三個兒子回去之後立刻就像媳婦傳達了老太爺的指示精神。自從太后去世以後,大太太的病始終未能痊癒,五太太懷着孩子又害喜害得厲害。於是第二天,二太太、五姑娘、七姑娘、九姑娘三個未出閣的姑娘到了延慶王府。
幾人先去拜見了延慶王妃,短短一日不見,延慶王妃竟似是老了三分,抓住二太太的手便滴下淚來:“二嫂,我的月兒怎這樣的命苦!”
二太太少不得一番勸慰:“如今聖旨已經下了,那蜀漢的都城成都被人稱爲天府之國,也是一個好地方,月兒嫁得又是蜀漢太子,聽說蜀漢當今國主身體很差,過不了幾年等太子登基了,月兒便是蜀漢的皇后……”諸如此類安慰一番。二太太一向快人快語,雨瀾這才發現她勸人的本事也不賴,倒令她有些刮目相看。
兩個老一輩的在這說着話,二太太便吩咐幾個小的先去看看銀月。姐妹三個在幾個容貌端麗訓練有素的丫鬟帶領下來到銀月的小院裡。院子裡氣壓低沉,丫鬟們走路都是毫沒聲響的。
丫鬟進來稟報的時候,銀月的房間裡剛好有人,卻是葉敏淳。葉敏淳也是神色慘然道:“我去見過太子了,太子說皇上的旨意已下,他也沒有法子!”
銀月道:“二哥哥何必這樣,我早就勸你不必去找太子了,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嗎,皇上最近脾氣很大,這種時候躲着皇上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往前湊過去!”
“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就要跳進火坑了,就是有一線希望,我也要去試一試!”兄妹倆說到這裡都有些沉默。
這個時候小丫鬟隔着簾子喊道:“楊五姑娘、楊七姑娘、楊九姑娘來看公主了!”
銀月聽了雙眼一亮:“她總算來了!”說的是她,而不是她們。那個所謂的她,當然就是雨瀾了。
說罷站起身來道;“哥哥與我一同去迎迎幾位表妹吧!”
葉敏淳聽說雨瀾也來了不由一怔,自那次楊府私見之後,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把雨瀾從腦海裡忘掉,可這種事情又豈是說忘就忘了的,越是想要忘掉反而心裡越是記掛着她。
葉敏淳心中百轉千回,銀月已經拉着他出了房門。
雨瀾三姐妹見簾子一挑,銀月和葉敏淳一同出來了,不由都是微微一愕,雨霞眼中更是閃出一道亮光。如今大房的四姑娘八姑娘都嫁了,七姑娘親事也議得差不離了,如今倒只空了她一個人。柳姨娘早就着急了。太子正妃是不用想了,如果能做表哥的正妻也不錯。雨霞這樣想着,便不着痕跡地多看了葉敏淳幾眼。
可她見葉敏淳雖然極力掩飾,那視線就一直定在雨瀾的身上挪不開。心中不由又是憤恨又是嫉妒。
“參見公主!”“見過表哥!”三個姑娘盈盈下福,葉敏淳兄妹倆人連忙還禮。若要進了屋,葉敏淳再跟進去可就不大好了,銀月便沒有急着請她們三個進去。幾個人在門口寒暄了兩句,葉敏淳終究忍不住拐彎抹角地問了問雨瀾的近況。
這纔有些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銀月的小院。
銀月便把三姐妹讓進堂屋裡。幾個人分賓主落座,銀月倒是先自一笑:“我這點兒小事,竟驚擾了二舅母和幾位妹妹,真是罪過!”
銀月今天穿着淺紫色小襖,下頭是蜜合色的八幅湘裙,頭上插着一支整塊羊脂白玉雕成的蓮花形狀的玉簪,打扮雖然素淨,卻襯得她更是膚光勝雪,光彩照人。絲毫沒有幾人想象中的頹唐和消沉。
從前銀月到楊府走動,並不怎麼搭理雨霞,雨霞早已對她心懷不滿,昨日得知她即將嫁去蜀漢和親,雨霞很是高興,今日本是藉着探望安慰的由頭,特特穿得整整齊齊實際是準備來看銀月的洋相,沒想到看到的竟是這幅樣子,雨霞當即大感鬱悶失望。
雨瀾卻不由對這個表姐更加佩服,換了隨便一個女孩,知道自己即將嫁到萬里之外,恐怕都要心慌慌,淚眼婆娑了吧,光是這份鎮定的功夫銀月就比一般的女子高明瞭不知多少。
所以,雨瀾剛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問道:“表姐,你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