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連下了三道旨意,放葉敏舒出刑部大牢,調葉敏瑜去吏部,又鎖拿了三個拍馬屁技術不過關的倒黴官員。
在官場裡立刻又掀起了一陣狂風驟雨。
葉敏瑜在趙王府聽到這個消息,並沒有驚慌失措。在趙王府中他也有一套自己的班底,並且這一陣子他也蒐羅了不少能人異士,他便叫人了幾個心腹的到書房裡商議。
遣了服侍的人下去。葉敏瑜先問王府長史官徐莫,“父皇的這道旨意,到底是怎麼回事?”徐莫掌管着王府中的情報消息,在皇宮之中也是有消息來源的,他清了清嗓子,將皇宮內發生的事情和葉敏瑜說了一遍。
有人要推舉他做太子,葉敏瑜昨天就收到了蕭宗昌遞過來的消息,卻沒想到上摺子的人這麼多,一時之間受到了這樣的打擊。裡頭的彎彎繞繞葉敏瑜自然是懂的。他嘆了一口氣:“也是本王一時大意了!”
葉敏瑜臉色全都不大好看。趙王這一次不但一點好處沒得到,反而被削弱了不少,
正統對他的打壓意圖非常明顯,只要發出這樣一個信號,官場裡的那些老油子們自然就會跟他保持距離。
葉敏瑜神情自若地道:“事已至此,現在咱們要做的只有兩點。第一,這件事明顯有人在背後策劃,如今敵在暗我在明!咱們先要把背後的敵人給找出來。這件事就交給徐長史去做,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出這個幕後黑手!”
徐莫道:“謹遵王爺鈞命!”
大夥見葉敏瑜並沒有因爲這一次的挫折而消沉,反而日漸成熟與沉穩,一時間不由全都打起了精神。
葉敏瑜滿意地點點頭:“第二件事,卻是要和大家好好商議商議。經過了推舉太子這件事,父皇明顯對我有了猜忌之心,接下來該怎麼辦?”
衆人的目光就全去看詹事主簿趙弘。詹事主簿纔是一個正七品的小官,就算在趙王府裡也是極不起眼的,但是葉敏瑜對這個趙弘。趙弘是在荊襄的時候投奔葉敏瑜的,原本是個屢試不第的舉人。不過此人足智多謀,極具大局觀,葉敏瑜十分看重他的才華,他也給葉敏瑜出了不少好主意,慢慢變成了趙王府的智囊。
王府的其他人也對趙弘非常尊敬佩服。
葉敏瑜也一直覺得趙弘比蕭總昌手下的那個智囊人物李銳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弘見衆人都盯着他看,也不做作,直接道:“殿下。現在形勢複雜混亂,咱們之前沒有防備,被人陰了一把,致使皇上對咱們產生了誤會,固然對咱們很不利。只不過事情畢竟沒有壞到不能收拾的地步!”
他說話很慢,卻自有一種讓人信服的氣質,衆人一時全都聽得有些入神了。葉敏瑜點了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趙弘道:“如今皇上垂垂老矣,殿下又與太子不同,最是英明神武,深孚人望,就算皇上立了您作太子,這猜忌之心怕也不久就會來到了!因此就算皇上要立您當太子,您也要固辭不受纔是!”
葉敏瑜聽得一怔。太子倒了,他一直覺得這個太子非他莫數纔是了,他也是當仁不讓,趙弘怎麼就勸他不要去爭了呢?
徐莫忍不住插言:“照你說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太子之位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不要了?”
趙弘笑道:“非也非也!天子高居九重,惟有德者居之!大皇子狂悖忤逆,如今已經身陷囹圄,自然不必去提他;五皇子年輕識淺,對國家沒有尺寸之功;不論外家勢力,還有在朝廷中的威望,都不能和王爺相比。而殿下年紀輕輕就文武雙全,在朝廷在民間在士林,都有很高的威望,這個太子,您就是不爭,還能落到別人手裡不成?”
葉敏瑜眼睛一亮,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趙弘說得真是再對也沒有了,既然這個太子爭不爭都是自己的,自己又何必表現的吃相那般難看,惹了父皇的嫉妒呢!
趙弘道:“接下來,下官請您做兩件事。第一,以才疏學淺,不能克當大任爲名,把吏部的差事也給辭了;第二,請皇上赦免了太子的死罪!”
葉敏瑜皺眉道:“第一件事本王明白,吏部這個差事我兼不兼,其實沒有多大區別,我去和父王說一聲,顯得我並不棧戀權位,也能讓他對我放心一點兒!”
“只是這第二條,卻又是爲何?太子這麼多年來,在背後對我不知用了多少陰謀詭計,我不對他落井下石,勸說父皇殺他,已經是好的了,又何必去救他?”
趙弘不慌不忙地道:“殿下在皇上身邊呆了這麼多年,您難道還沒有體會出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嗎?皇上是個十分重情重義的人!這麼多年了,不要說是心腹大臣,就是皇上身邊侍候的內侍,您可曾見他殺過一個人?”重情重義這個褒義詞可能用在正統身上不是那麼恰當,但是他對身邊人確實是極好的。
葉敏瑜聽得一楞,這些年在皇上身邊侍候的人,即便是獲罪,也很少有被處以極刑的,皇上連這樣的人都不會殺,何況是他的親生兒子。
皇帝的旨意下發不久,葉敏瑜就來到了乾清宮。皇上本來是在氣頭上,聽說葉敏瑜過來了,還是叫陳嘉請他進來。
看見年輕英俊的兒子腳步沉穩地走進大殿,臉上沒有絲毫被削了權位而產生的不滿,正統心裡還是有一絲滿意的。
皇上賜座之後,葉敏瑜就說明了來意。皇上聽說他要辭去吏部的差事,不由得微微皺眉,以爲他是以退爲進,藉此表達不滿,不過看他的神情又似乎不像。
正統便問:“可是對朕的這個安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葉敏瑜笑道:“父皇誤會了。兒子確實是學識有限,不敢擔當此大任,怕是把部務搞亂了,影響了國家的正常運轉。況且兒子荊襄的時候受了箭傷,一到冬天就隱隱作痛,太醫一直叫兒子靜養。就算父皇不把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差事給兒子抹了,兒子也想來求父皇,叫兒子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呢!對於父皇的安排,兒子真的沒有絲毫不滿之意!”
他語氣十分真誠。箭傷的事情,正統也是知道的。他的神色就緩和了下來,忍不住關心地問:“要不要緊?需要什麼名貴的藥材只管過來和朕說,朕叫人去給你找!”
“謝父皇關心,那兒子就不客氣了!”葉敏瑜笑着說:“吏部那邊您就暫時放兒子一馬吧,等兒子的傷養好了,到時候再給父皇分憂!”
正統見他一副絲毫不棧戀權位的樣子,放心了不少。
葉敏瑜察言觀色,見正統皇帝神色和藹下來,心知自己這步棋應該是走對了,便再接再厲道:“兒子還有一件事要求父皇。”
“有什麼事,你儘管說來!”
“大哥犯了國法大罪,父皇命令三法司的大臣共議大哥的罪狀,我聽說三法司的那幫人議出的結果是個斬立決!大哥罪惡滔天,國法難容,本來是死有餘辜的!可是他畢竟是我的大哥,父皇膝下也只得了我們三個兄弟。這些年兒子一直在想,昔年兒子年紀還小的時候,大哥一直對兒子十分照顧,當年母妃管着兒子,不叫兒子多吃肉,大哥就到御膳房偷了紅燒肉給兒子吃……”這番話倒不是編的,兩兄弟年紀小的時候,還是有一段時間玩兒得挺好的,只可惜,後來漸漸長大,爲了太子之位就此分道揚鑣了。
說到這裡,正統聽得也是十分動情。葉敏瑜忽然跪了下來:“兒子斗膽進言,請皇上看在兒子的面子上,饒了大哥一條命吧!”
正統本來就不想殺太子,聽了這話他的一顆心一下子落到了肚子裡。“你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兒子不敢期瞞父皇!”
正統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都說天家無親情,你能爲你大哥求情,朕很高興!好孩子!”他拍了拍葉敏瑜的手,十分高興地拉着他坐在了龍牀上,龍牀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坐的。葉敏瑜堅決推辭,正統卻硬是要他坐了。
“其實朕也想赦免了那個孽障的死罪!”葉敏瑜心裡咯噔一下子,心想趙弘猜的還真是分毫不差。他裝作高興的樣子道:“父皇寬厚仁慈,有您這句話,兒子就放心了!大哥能夠得到您的赦免,想必將來必定能夠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
“那個逆子不必說他了,朕留下他的一條賤命,已經是法外開恩了。倒是你的箭傷,千萬不能大意了,這次一定要根治。”想了想,他又道:“朕這次的安排,是有些委屈你了,等你傷好了,朕還有大事要交給你去辦呢!”
葉敏瑜肯爲太子求情,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既然對這兄弟他都念着舊情,那麼想來更加不會對這父親做出逼宮這樣的事情來的。
正統不由就覺得自己冤枉了兒子,對他有些愧疚,這才說出這樣的話來。葉敏瑜自然是百般謙讓,兩人父慈子孝地說了一會兒,葉敏瑜就起身告辭說要去見見蕭妃。
到了承乾宮,母子兩人關起門來密議。蕭妃道:“你和你父皇在乾清宮說了什麼?”
葉敏瑜就把剛纔父子倆的一番對話說了一遍。蕭妃看了兒子一陣,嘆了口氣道:“你真是長大了!這般處理很好很好!”她雖是女流之輩,卻也是極有見識,自然知道這個時侯示弱是最好的辦法。
兒子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最合適的處理辦法,讓她頗爲欣慰。只不過這麼大的事兒,兒子根本就沒有和她商量,就來個了先斬後奏,多少讓她有點兒難過,蕭雲芊的事畢竟是在母子中間留下了不可彌補的裂痕。
“趁着這個時間休息休息也好!太子幹出了那種禽獸不如的勾當,他便永遠不會再有翻身之日。這個太子遲遲早早都是你的……”
正說着蕭妃身邊的大宮女匆匆跑了進來。神色十分慌張!蕭妃正在和兒子密談,見此情景臉色立刻就陰了下來:“放肆!誰允許你進來的?”
大宮女一下子跪倒在蕭妃的腳下:“娘娘不好了,武雲起失蹤了!”
“你說什麼?”蕭妃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驚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武雲起就是蕭妃拿來陷害宜貴嬪,和她通姦並且有了孩子的那個侍衛,他知道不少的□□,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
太子倒掉之後,蕭妃爲了謹慎起見並沒有立刻殺人滅口,一直等到最近纔想把他殺了一了百了,誰知的他竟然忽然失蹤了。
這件事十分嚴重,一旦翻出來,牽連實在太大。“不行!一定要把他找出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正統將大皇子葉敏舒從刑部天牢裡放了出來,派了葉敏昭去毓慶宮監管。本意就是想饒了這個兒子一條性命,誰知道還是出了一點兒問題。太子養尊處優慣了,被關進天牢的時候又正趕上皇帝在氣頭上,三法司的官員以爲他死定了對他又打又罵的,着實讓他吃了不少苦頭,等葉敏昭將太子接回來的時候,他可能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經有些神智瘋癲了。
葉敏昭不敢自己做主,趕忙報給了正統皇帝。正統帶着陳嘉親自去看,到了毓慶宮,只見廢太子瑟縮在大殿的牆角,連他這個父親都不認識了。只是不停地說着:“我是太子,你們不要過來!我是太子,你們滾開!”這樣的話!
正統看了不由滴了幾滴老淚!一方面延請名醫給太子看病,一方面又大發雷霆將刑部分管天牢的官員給關進了大牢。算是給廢太子報了仇。
皇上既然是這麼一個態度,三法司會審這件事也就沒人再提了。太醫院對大皇子的病沒有絲毫辦法,幾日後,正統發下上諭,將廢太子重新封爲順親王,恢復了雨馨親王妃的爵位。
順王和順王妃仍然暫居毓慶宮。
順王變成這個樣子,再也沒有謀逆的可能,毓慶宮的宮禁也就開了。彼時大太太的病還沒有好,她仍然拖着病體來看已經是順王妃的雨馨,看見昔日繁華的宮室已是一片凋敝傾頹,原來那個意氣風發的皇儲如今卻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傻子。大太太悔恨萬分,回到家裡,病情就更加嚴重了。
雨瀾去和大太太錯開了時間,也進宮來看雨馨。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雨馨又憔悴了不少,好在看着精神還好。“這樣也好!”雨馨苦笑着對雨瀾道:“王爺生性駑鈍,太子是不可能坐得穩的。早晚會有這樣的一天,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日後新君登基了,也能留下他的一條性命!”
雨瀾頗爲無語,葉敏舒這抗打擊能力也太弱了點兒吧。之前聽到葉邑辰告訴她太子瘋了這個消息,她還有些不相信!
雨馨這樣好的一個女孩兒,最後卻落得這般的下場,看見毓慶宮的淒涼景象,雨瀾不由落下淚來。
雨馨卻笑着安慰她:“我都沒哭,姐姐你哭什麼!我現在沒天禮禮佛,不用再和那些妃嬪妾室爭得你死我活,這日子過得比從前還輕鬆好多!王爺腦子不好使了,那方面倒是還行,到時候不論誰懷了孩子,我就抱到自己的屋裡養着,以後我也算是有靠了!”
本來是來勸雨馨的,結果雨瀾自己哭了個稀里嘩啦。姐妹兩個說了好一陣子,雨瀾擔心家裡的女兒,雨瀾起身告辭,雨馨送她出門。
剛剛出了正殿,就見一條人影斜刺裡猛地衝了出來,衆人全都嚇了一跳,曉月一個沒攔住,那人已經撲到在雨瀾的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叫着道:“七妹妹,你救救我!你帶我離開這裡,太子瘋了,他再也治不好了!這裡就像是地獄一樣!我不要呆在這裡!求求你帶我出去!你是晉王妃,晉王爺功勳蓋世,你說話皇上一定會聽,求求你跟皇上說一聲,叫我離開這裡吧!”
雨瀾看着撲倒在她面前的雨霞,她面容蠟黃,披頭散髮,幾天不見,整個人老了十歲一樣,雨瀾能發覺到她的整個人都在發抖,不知是怕的還是嚇的。雨瀾冷冷地看着她,眼中不知是痛恨還是憐憫。
“五姐姐!你以爲皇宮是你家開的,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莫說這裡是皇宮,就是普通人家,家主人得了這樣的病,也斷沒有放了妾室出去的道理!事到如今,誰也幫不了你,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毓慶宮裡,好好侍候王爺和王妃,總有你的一口飯吃!”
雨馨已經不耐煩地揮揮手,兩個粗壯的婆子立刻過來將雨霞拉開了。
雨霞嚎啕大哭,邊哭邊罵:“你這個小賤人,我是你的親姐姐,你就這樣看着我掉進了火坑裡,不肯拉我一把!你還有沒有良心……”剛罵了沒兩句,嘴裡已經被婆子塞了一條髒帕子進去。
兩個婆子拖着她往偏殿走,她兀自拼命掙扎。雨馨冷冷地看着她,目光中沒有一絲波動。
雨瀾可以想象雨霞心目中的絕望和不甘,若非走投無路了,她也不會跪在地上求雨瀾給她幫忙。
只是這一切,終歸是她咎由自取。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