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裡,正統皇帝正在御榻上小憩。他年紀大了,精力漸漸不濟,只能靠着張天師給的丹丸支撐,因爲宜貴嬪有了身孕,破解了紫禁城風水不好的傳言,皇上十分高興,可是宴會他卻支撐不了多久就感覺乏透了。
他在榻上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之時,忽聽見外頭一陣喧譁,正統被驚醒了過來。他眉頭一陣,心下十分不快,沉着嗓子問道:“出什麼事兒了?吵吵嚷嚷的!”
一個內侍總管挑了簾子從外頭進來,張嘴呼出一口白氣,臉色有點難看地跪在地上:“陛下,社稷壇供奉的五色土失竊了!”
正統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周禮考工記》有云“左祖右社”,祖指的是“太廟”,社指的就是“社稷壇”,太廟和社稷壇一個位於皇宮之東,一個位於皇宮之西,象徵着族權與神權對皇權的拱衛。
因此社稷壇是皇城中最重要的建築之一。社稷壇上供奉着五色土,中黃、東青、南赤、西白、北黑象徵全國土地,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
這五色土本就是象徵意義的東西,要說值錢那是千金不換,要說不值錢那也是分文不值的。怎麼就有人動了心思去偷這種東西呢?
這不是吃飽了撐得嗎?侍衛總管不由得暗想!
皇帝垂詢,他便把這話又說了一遍,“……有人趁着侍衛酒醉,把守不嚴的當,偷偷潛入社稷壇盜取了五色土!”
五色土象徵着天下歸心,君權神授,正統身爲天子一向也是極爲敬畏天地的,今天又恰好是正月初一,丟了五色土豈不是就相當於丟了天下?聽了這話不由得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臉色陰沉了下來,“偷了五色土的賊人可曾拿到了?”
內侍總管道:“陳公公派人追拿,那個賊人慌不擇路逃進了內苑,陳公公已經派人封鎖了內宮,已經搜過了三大殿卻不見賊人的影子,那賊人,怕是已經進了後宮!陳公公不敢私自做主進去搜尋,特命奴才來向皇上請旨!”
後宮住的是皇上的妃嬪,陳嘉雖然受寵卻也不敢這樣肆無忌憚。
正統雙眼微眯,目中閃過一絲猙獰,毫不猶豫地揮揮手道:“你去告訴陳嘉,叫他好好給朕辦差,就是賊人躲到了坤寧宮裡,也要把他給朕揪出來。等他辦好了這趟差,朕自然會好好賞他。”
太子和趙王奪嫡之爭日趨激烈,正統就是再昏聵也有所覺察,他對兩個兒子越來越不放心,所以宮中衛戍一直就交給最爲信任的陳嘉全權打理,這個時間陳嘉忙得團團轉,連在他身邊侍候的機會都沒有。
內侍總管得了皇帝的口諭鬆了一口氣,忙去向盤桓在三大殿外的陳嘉傳旨,正統雖然十分睏乏,此刻卻再也沒有睡意。喚了小內侍進來給他穿衣洗漱,一個人在空闊的大殿裡慢慢踱步。
他想不明白,賊人偷了五色土究竟是要幹什麼?再說後宮衛戍森嚴,一般人就算要躲也躲不到後宮裡來,這個賊人應該是個太監,而且對於後宮頗爲熟悉。那他的主子也說不定就是後宮之中的某一個人!
正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不由更加暴躁起來。保和殿裡,文武大臣和皇室宗親全都在內,這要是出了什麼事,皇家的面子要往哪兒擱?急忙派了太監去看保和殿的情況。
他在大殿內等了半個時辰,就有小內侍傳報說陳公公來了。正統沒想到自己來了,連忙道:“快叫他進來!”
陳嘉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正統就看見大冷天的他竟滿頭大汗,不由微微一怔。語氣溫和地問道:“偷取五色土的賊人可拿到了?”
“回稟皇上,賊人已經拿到了!”
正統鬆了一口氣,笑着道:“幹得好!賊人是在什麼地位拿到的?”
正統問完了這句話,下頭跪着的陳嘉卻沒了動靜。正統微微奇怪,揚聲問道:“陳嘉?”
陳嘉有些期期艾艾的,“陛,陛下,奴才,奴才不敢說!”
正統卻是會錯了意,笑着道:“瞧你那點兒膽子,難道賊人真的逃去了坤寧宮?你放心,有朕給你做主,皇后也不會怪責於你的!”
陳嘉擡頭看了一眼皇帝,才一咬牙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道:“不敢欺瞞陛下,奴才是在鹹福宮裡拿到的賊人!”
正統吃了一驚,沉思道:“鹹福宮人跡罕至,賊人往那個方向逃也情有可原。宜貴嬪可好,沒有受到驚嚇吧?”
陳嘉道:“奴才,奴才沒有見到貴嬪娘娘,奴才在鹹福宮裡抓到了一個太子的近身內侍!奴才不敢隱瞞,這才急急回來像陛下稟報!”
在鹹福宮見到了太子的內侍,那豈不是說太子也在鹹福宮裡!這個時辰,太子在鹹福宮會做什麼?那不是不言而喻嗎?
聯想起這位宜貴嬪本來就是太子獻上來的,皇上只覺得一股血直衝上頭頂,身子一晃,差點兒栽倒在地。
“皇上!”陳嘉搶步起來,一把扶住了皇帝。
皇帝臉色鐵青,哆嗦着手道:“逆子,這個逆子!”
陳嘉道:“陛下息怒,陛下一身繫着天下的安危,請陛下保重龍體啊!”陳嘉輕輕撫着他的胸口,正統這才稍稍冷靜了下來。
“奴才已經派人將鹹福宮裡所有的人全都看管起來了,並叫人封了鹹福宮!只是奴才沒敢進到娘娘的寢宮裡頭,陛下,您看這事……”接下來該怎麼收場?
太子作爲兒子和庶女有染,這種事情有悖人倫,若是曝出來那將是天大的醜聞,陳嘉的處置是極有分寸的。
正統皇帝冷笑連連,“也罷,朕就跟你去一趟鹹福宮,朕要親眼看一看他們做出的好事!”
正統怒氣衝衝地帶着一羣太監和侍衛去了鹹福宮。
鹹福宮左近沒有一個人影,只有幾個帶刀的侍衛守在宮門口,離着宮門遠遠的。看見皇上全都下跪相迎,進了宮內,更是清清靜靜的,不要說人,連個耗子都沒有一隻。
陳嘉悄聲道:“皇上,鹹福宮奴才已經查了一遍了,只有宜貴嬪住的正殿沒有進去查看。”
其實根本就不用再查,站在正殿的門口就能隱隱約約聽見裡頭傳出的淫靡之音。正統再懦弱,畢竟是富有四海的一國之主,眼神之中也就帶上了凌厲的殺機。正殿的門是從裡邊掩着的,正統吩咐一聲:“把殿門給我砸開!”
這次跟着正統進來的,除了陳嘉都是信得過的太監,有幾個貼身拱衛皇上的,雖然是太監,可也都是頂尖的高手,由他們出手,輕輕鬆鬆就將大門踹開了。
正統皇帝一馬當先進去。幽深的大殿裡,擺着一張十分巨大的大牀,正統皇帝沒少在這張牀上寵幸宜貴嬪,可是如今大紅繡金的被褥裡,正在翻滾着一男一女兩個人,聽見聲音一起擡頭向外看去,宜貴嬪一看外頭來的人竟然是皇上,臉色一下子就變得煞白。張了張嘴,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太子的眼神卻微微有些遲鈍,彷彿沒有看見皇帝一樣。
正統皇帝只覺得一股深深的恥辱感涌上心頭,捉姦捉雙,他的兒子,竟然爬到了自己的妃嬪牀上去。他的眼睛一下子變得血紅,一聲大吼:“畜生!”發瘋一樣地衝過去,對着太子的後心就是一腳。
年輕的時候,正統也曾弓馬嫺熟,只是如今隨着年齡的增大早就還給了當年的老師了。不過這一腳含恨而發,還是把太子朝裡踢得滾了一滾。被子被帶開,正統這才發現被褥上頭已經殷紅一片。
陳嘉驚呼了一聲;“陛下,宜貴嬪流產了!”
正統被那刺目的紅晃得一陣眼暈。宮中已經太久沒有孩子出生了,本來以爲宜貴嬪懷了龍種打破了這個魔咒,卻沒想到她大着肚子和太子胡搞,竟然把孩子都掉了。
皇帝眼中射出無比厭惡的神色,抖着手腳道:“瘋了!真是瘋了!還不把他們分開!”兩個太監上去,將兩個人分開,宜貴嬪好像現在才發現自己小產了,嘶聲尖叫着:“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說得都是真的,今天皇后免了她參加宴會叫她好好呆在宮裡養胎,她吃了午飯開始睡覺,不知道怎麼的睡得特別昏沉,睡夢中好像在和太子翻雲覆雨,她迷迷糊糊之中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直到皇帝進了宮門她才清醒了過來,可是這個時候說什麼似乎都有些來不及了!她這才感覺到下腹劇痛,才驚覺自己已經流產了。嚇得失聲尖叫起來。
“你這個賤婦!你勾引太子,白日宣淫,以至於腹中胎兒早產,這都是朕是親眼所見,你還要狡辯!”
宜貴嬪光着身子還在太監的手裡掙扎,“皇上饒命!求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饒了我一命!臣妾和太子之間絕沒有私情!請皇上明查啊!”
她不說還好,越說皇上越氣。本來以爲她懷的是自己的孩子,現在想來,那必定是太子的孽種。她給自己戴了這樣一頂綠油油的帽子,可恨自己還給了她這般的恩寵,又是賞賜又是升她位分的,想想自己簡直可笑的要命。
“孩子?你還敢提孩子?你肚子裡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朕的!”
宜貴嬪只覺得猶如五雷轟頂,還在強辯道:“臣妾下午一直在殿中休息,並不知道太子是什麼時候來的!皇上,並不是臣妾勾引太子啊!”誰知道太子怎麼這麼膽大包天,居然敢爬到她的牀上去了。
她也是冤枉的啊!
太子的衣裳散落在大殿裡到處都是,陳嘉忽然看見地上有一張信箋,就彎腰撿了起來,遞到了正統的手裡:“陛下請看!”
只見上面寫着八個字:“宮中相見,要事相告!”那娟秀的字體正統正好認識,就是宜貴嬪的字無疑。正統將那信箋丟到了宜貴嬪的跟前:“賤婦!你還有何話可說!”
宜貴嬪顫抖着撿起那張信箋,看了之後立刻面若死灰。“定是有人誣陷臣妾,是有人要誣陷臣妾!”她語無倫次地說着,到底沒有敢把蕭妃說出來。因爲她清楚得記得,前兩天蕭妃才叫人告訴她,她的弟弟妹妹,全都被蕭妃接到了大興的莊子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死定了,她若是現在把蕭妃咬出來,她的親人也都會完蛋。
更何況,她現在一想,也才明白,即便她咬出了蕭妃,皇帝也不會信她。因爲從始至終,蕭妃對她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不合適的話,沒有一件把柄讓她抓在手裡的。
正統皇帝恨聲道:“鐵證如山,你還敢狡辯!”
陳嘉忽然跪了下來,大着膽子道:“皇上,貴嬪娘娘,留不得了!”這種事情傳出去,對皇上的名聲實在太不好聽了。
正統皇帝冷酷地道:“你說得對,朕就賜她一根白綾吧!”他指了兩個隨侍的太監:“你們侍候她上路吧!”他又威嚴地道:“你們記住了,宜貴嬪是忽然小產,沒來得及請太醫,大人和孩子全都沒有保住!”
宜貴嬪本來就小產身子虛弱的不行,聽了這話人已經癱成了一堆爛泥。反反覆覆只說:“我什麼都沒有做,皇上饒命!我什麼都沒有做,皇上饒命!”
陳嘉又問:“那太子,應該怎麼辦?”太子剛纔被正統一腳踢在後心,已經暈死了過去,反倒躲過了正統的雷霆之怒。
“這樣一個不忠不孝,違逆人倫的畜生還留着何用,立刻拖出去處死!”
若是太子死了,那不廢也是廢了,後患也除去了,對趙王一黨自然是最好的結果。誰知陳嘉這個時候卻出言反對:“陛下不可!太子乃是國之儲君,這樣不明不白地處死,恐怕會另天下震動,臣民惶恐不安啊!陛下千萬三思!”
正統也不過就是說一句氣話,他這一輩子只養大了這麼三個兒子,太子就是再不肖,他對太子也還是有父子情分在的,這也是他本來就對太子失望透頂了,卻一直遲遲不肯廢太子的原因。
即使怕新君將來登基了,壞了太子的性命。
這樣一說,正統也就收斂了幾分火氣,想了想道:“把太子□□在懷仁堂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停了停,他一字一頓地道:“這個逆子,不配再做太子了,朕要昭告天下,廢太子!”
這一天的宮宴一如往常,陳嘉也沒有帶人搜到坤寧宮來。雨瀾卻老是覺得神思不屬的,好像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好不容易熬到宴會散了,出宮的大人們個個面色沉凝,雨瀾心裡就咯噔了一下子。雨瀾在神武門外頭見着了葉邑辰。看見丈夫的一瞬間,雨瀾那顆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
葉邑辰牽着葉敏文的手,面沉如水,雨瀾剛問了一句:“王爺,出了什麼事兒了?”身後就傳來一句舒朗的聲音:“嫂子,不介意的話,能不能把十六哥借給小弟一會兒!”
“十七叔!”雨瀾轉身行禮。葉楓齊和雨瀾相互見禮,對葉邑辰道:“十六哥,到我的車上坐坐吧!”今天宮裡的氣氛不對,葉邑辰感覺到了,不過卻不知道詳細的細節,葉楓齊消息最爲靈通,想必有要事對他說。
他就點了點頭,溫和地囑咐雨瀾道:“你帶着文兒先回去。我和十七弟說幾句話!”
雨瀾雖然有一肚子話想問問,還是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帶着葉敏文上了馬車。
馬車快到王府的時候,葉邑辰跟了上來。掀開簾子進來,雨瀾先是親自倒了一杯茶水,親自遞到王爺的手上。葉邑辰本來那嚴峻得猶如冰封的臉色也就緩和了不少,他輕輕啜了一口茶,發現雨瀾什麼都沒問,只是充滿信任地看着他。
他的心就是一暖。一張口就是石破天驚:“這一次,太子怕是要徹底完蛋了!”
雨瀾果然被這個消息震得頭昏眼花,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那,八妹妹,該怎麼辦?”太子倒臺了,她這個太子妃要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