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青桑二人來到前廳,先後向老太太、父親大人、大娘子行了禮,這才立於一旁,聽父親大人述事。
青桑見老太太、大娘都在,心有一念閃過,怕是要定親了吧。但論定親也應是大姐,自己連及笄都未到,何況二姐也未定,按常理還未輪到自己。
蒲繼年輕咳一聲,朝着這兩個女兒說道:“玉兒、桑兒,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想告知你們,內侍省已經傳出話來,明天將由劉畫師前來府中爲你們畫像。你們好好準備準備。”
畫像?青桑有些懵了,什麼意思,再看看青玉,只見青玉頷首問道:“父親大人說得是宮裡的劉敬業畫師嗎?”
蒲繼年點點頭,說道:“是的。沒錯。他可是陛下御用的畫師,最善畫活物。”
活物?人也是活物,也就是說擅長畫人物像。畫我們的肖像幹嗎?參加選美嗎?青桑一會的功夫腦海裡出現了一大堆的想法。
“女兒只想承歡膝下,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女兒捨不得你們……”青玉說着就發出嗚咽之聲,嚶嚶不成語。
“玉兒,孃親也捨不得你,可是這也是爲了你的前程着想。”柳氏起身上前,掏出帕子給青玉擦眼淚。
青桑看着抹着眼淚的二人,徹底糊塗了。
“玉兒、桑兒,爲父何嘗捨得你們,只是岳丈大人這麼做也是爲了我們蒲家。一旦入宮爲妃,於己於家都是大好的。”蒲繼年嘆了口氣。
入宮爲妃?不會吧?青桑睜大眼睛看着蒲繼年,怎麼也不相信這相伴了五年的慈父也是個“賣女求榮”的主,想着把女兒弄進宮去讓自己錦上添花。
“桑兒,按理你還未加笄,不該納入待選名冊,可是內臣程公公卻向陛下舉薦了你,陛下這才請劉畫師予玉兒畫像之時也將你的畫像一併畫了備案。”蒲繼年心裡對青桑也是不捨,這個女兒同他最親,才情頗佳,最合他意,他本打算過幾年再爲她的婚事打算,沒想到這次選妃卻把這個才十三歲的女兒也算上了。
“夫君,程公公怎會得知桑兒之事呢?”柳氏不由奇道。
青桑也好奇地看向蒲繼年。柳氏問得就是她心中所想。
“這也怪我。半年前,禮部李尚書邀我過府喝酒吟詩,我一時興起帶了桑兒前去。席間桑兒對李尚書的發難都對答如流,李尚書就記在了心裡,在這次選妃中特地向程公公提了,程公公又向陛下提了。這纔有了給桑兒畫像之事。”蒲繼年解釋說。
李尚書?青桑略略回憶,想起半年前父親帶她去李府之事。看來“才”不外漏纔是正理啊,這下可好十三歲就有可能要嫁人了。想起前世三十歲都還沒結婚,青桑真是欲哭無淚啊。
“唉!”蒲繼年再嘆一聲,愧疚地看了看青桑,朝着柳氏說道:“籌備之事就有勞娘子了。”說完,邁步離了前廳。
“玉兒、桑兒你們過來。”一直端坐着沉默不語的老太太終於發話了。
兩人只得走上前。
老太太伸出手牽過二人,正色道:“選妃一事事關我府聲名,不管能不能入選,你二人都不可丟了禮數。”
“玉兒/桑兒謹記。”二人點頭應道。
老太太這才點點頭,對柳氏說道:“大娘子好生籌備。”說完,由着丫鬟扶着也離了前廳。
現在,廳裡只剩下柳氏、青玉、青桑三人了。
柳氏對二人又叮囑了幾句,並喚來二人的丫鬟翠嵐、雪盞訓誡了一番,這才讓二人離去。
青桑一進房門就見着母親王氏坐在房中等她。
“孃親來了。”青桑上前請了個安。
王氏摟過青桑,泣不成聲地說道:“我兒這才十三,怎就要入宮了。”
青桑心頭一酸,輕聲安慰道:“孃親,現在只是在待選名單之中,倒未必就能入宮了。”
王氏抹了抹眼淚,看着青桑稚氣未脫的小臉,悽然道:“不能入宮最好。爲娘雖說沒見識,但也聽過一入宮門深似海。不願我兒大富大貴,只願你守得一人平安度日。”
青桑一直以爲王氏這人膽小敏感,小家子氣,卻沒想到今日之言卻頗有些見識,而這舔犢之情一覽無餘。青桑喉頭一緊,眼淚就上了眼眶,摟着王氏的腰哽咽道:“孃親!桑兒也是萬分不捨得。”
王氏一聽更是抱着青桑痛哭起來。
這一夜,青桑窩在母親的懷裡,眼角帶淚地睡着了。
第二天,雪盞早早地就爲青桑梳頭打扮,柳氏不放心,還遣了房裡的瑞珠前來幫忙。本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打扮完的,卻足足花了一個時辰。而且不知何故還不讓吃早飯,只給了半碗銀耳羹。
青桑折騰了一早,又沒吃飽,畫像時又呆立了兩個時辰,等這一切都完工了,青桑手麻腳麻,渾身痠痛,只想躺牀上好好睡一覺。王氏心疼她,只叫人給做了一碗麪端到她房中,便沒再煩她。
畫像呈上御覽三天後,青玉、青桑雙雙入了“三考”名單。
初考就是審容貌,辨聽聲音。只要有一處看不順眼,聽不順耳的,當場刪名回家。
第一場過後,一百二十名只剩五十六名。青玉、青桑依然在冊。
下了馬車,二人相扶進了家門,老太太、柳氏、香雲、王氏等一衆女眷都在前廳等着她們,就連久病不出門的鄭氏也來了。
青桑累了一天,腳兒酸得直打哆嗦,卻見青玉依舊有禮有節地給各位長輩請安告好,也不得不跟着行禮。
之後,老太太令人搬來了兩個繡墩,讓兩人坐下。
青桑剛坐下就覺得旁邊有一道目光冷冷射來,餘光一瞟,是站在柳氏身後的青璧。
青桑知道她這是惱自己因有了入宮選妃的資格,提高了在家裡的地位。青璧這個嫡出的女兒都沒資格坐,她倒有了,依青璧的個性不惱她纔怪。可惜誰又知道青桑壓根不想進宮,先不說宮裡規矩多不自由,就說前世看得那些宮鬥小說、宮鬥電視劇,哪個不是爾虞我詐,踏着別人的血肉往上爬。腥風血雨的實在不適合她。她上一世已經死在鬥爭下了,這一世可不想再枉死。
正恍神間,就聽老太太在問初考之事。青玉清清楚楚地答着,直說得老太太、柳氏等喜笑顏開。不管怎麼說,初選就淘汰了一半多,而蒲家的兩個女兒卻都還在名冊內,這怎麼着也是喜事一樁,於是,今晚老太太恩典,一大家子吃了頓豐盛的。當然蒲繼年忙於朝堂之事,尚未回府。
陪着一家子吃完晚飯,青桑已經困得眼皮直打架了,看得出青玉也累得夠嗆,偷偷捂着嘴打哈欠。
青桑悄悄扯了扯青玉的衣袖,低語道:“回房吧。”
青玉輕輕點了點頭。兩人起身向長輩們告辭。
“快回去歇着吧。你們確實也累壞了。明天一早還得再選。我和你們大娘再聊會。翠嵐、雪盞,好生服侍着兩位姐兒,不得有差池。”老太太點頭準了兩人。
兩人行了禮,出了前堂走向房裡。
到了院子裡,兩人憑欄而坐,稍作休息。
“今兒真是乏了,一早的就站在內庭候着,直站得腳痠。”青玉揉了揉膝蓋,埋怨道。慌得翠嵐就要上前幫她,卻被她揮手阻了。
青桑輕嘆一聲,疲乏地說道:“正是呢。明天還要考。不知要怎樣的折騰呢?”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青璧在身後冷冷說道:“大姐、三妹好興致呢,老祖宗還怕二位累了,心疼着讓趕快回去呢。”
青璧語帶奚落,讓好性子的青玉都微蹙了眉。
“璧兒,我和桑兒只是略作休息罷了。”青玉說道。
“姐姐平日裡修身養性不曾勞神傷體,此時定是乏了,可這山鄉野草本就粗生粗長,踢天弄井的也不見累,這會子卻也累了,怕是受這規矩繩墨的累吧。”青璧看着青桑雖還顯稚氣,卻已經美麗明豔的小臉,蔑笑道。心裡卻想:怪不得皇帝破格點了她的名,這小妮子竟越長越美了。青璧恨得牙癢癢。
“璧兒,怎可如此說你妹妹。”青璧剛剛的話無理至極,拐着彎譏諷青桑的出身,笑話她沒規矩,這樣的說辭竟是連同四娘一塊罵了,豈不是大不敬。
青桑哪會聽不出青璧話裡的譏諷之意,只是有青玉出頭,她也不想正面和青璧衝突。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這樣想着,青桑起身就想先行離開了。
“大姐,我所言衆人皆知,有何說不得。老祖宗不也常說她是野孩子麼?想來父親大人也是這麼想的,否則怎麼會給四娘生得兩個孩子一個取名桑、一個取名禾。農戶出身的人也只能生出莊稼來。”青璧挑釁地看着青桑,她不信她會不怒。這幾年青桑轉了性,得了衆長輩的寵,她這個嫡出的女兒反倒落了後,這讓她想起來就心頭躥火,壓也壓不住。她就是要激怒青桑,讓衆人看看她頑劣的本性。
“二姐才學廣識,定當懂得田間之物生機勃勃,逆境而生。父親大人爲我和禾兒取桑、禾之名一是爲了願我二人如同桑、禾般茁壯成長,二是希我二人懂得農桑之苦,惜稻珍穗。”青桑字字珠璣,直說得青玉連連點頭,青璧變了臉色。
“強詞奪理,桑禾分明都是些粗長之物,難登大雅。”青璧不服地駁道。
“時人不識農家苦,將謂田中谷自生。父親常說千行萬業抵不過田。食之五穀皆來之不易,雖長於田間地頭,卻是萬物之基,且終將精鑿成白粲,研磨爲玉粒而端上顯貴餐桌,登上大雅之堂。”青桑不卑不亢地說着,既說明了桑、禾之類莊稼的重要性,也告訴了青璧醜小鴨出身再怎麼不好,也終會變成白天鵝,又暗諷青璧爲“時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青璧氣紅了臉,卻接不上話。
青玉暗暗讚歎青桑才學,不過青璧畢竟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也不願見她下不了臺,笑吟吟地說道:“我的兩個妹妹都是有才之人,羨煞我這個做姐姐的了,今天忙了一天都累了,我們早些歇息吧。”說完,扯過青璧的手臂,將她拽走了。
青桑回身朝另一邊走去,卻見假山後面似有一道人影,驚問:“是誰?”
閃出地是剛剛忙完公事回府的蒲繼年。
“爹爹回來了!”青桑甜甜叫道,迎上前去。
蒲繼年蹲下身子,平視着青桑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憐愛地說:“還是桑兒最知我心。”他指得是取名之事。以前爲青桑、青禾這兩個名字王氏沒少和他抹過眼淚,王氏不識字,也是聽了一些婆子傳得“嫡女是玉璧,庶女是桑禾”之說。老母親也曾提過不能太厚此薄彼,畢竟都是蒲家的子孫。他都一笑了之,他們都不明白這名字的含義。今日聽了青桑一席話,越發覺得還是這三女兒最爲貼心,得知她已過初考,離入宮又近了一步,心裡越發的捨不得。
“早些歇息吧。”蒲繼年拍了拍青桑的肩,起身朝書房走去。臉上的不捨沒逃過青桑的眼,青桑心裡也是一酸。
“小姐,天色已晚,回房吧。”雪盞低聲喚道。
青桑含着眼淚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