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臘月,大雪紛飛,接連下了幾日的大雪把整座京城都變成了白色。
太子府內,幾個灑掃的丫鬟拿着掃帚聚在廊下,其中一個梳着雙環髻臉盤圓圓的丫頭眨着眼睛對衆人悄悄說:“聽說了沒,太子妃抱着皇長孫跪在夢溪園呢,嘖嘖,都跪了一天了。”一旁梳着兩根小辮的丫鬟湊上前,“梅雨姐姐,太子這樣不心疼太子妃,可那皇長孫卻真真的是皇家子孫,這要是鬧到皇上面前去……”
梳雙環髻的丫頭伸出一直籠在袖子裡的手指輕戳了一下說話人的額頭,“小蹄子懂什麼,太子妃雖是丞相之女,可怎麼也是庶出,要不是前幾年靜明寺的雲悔大師說此女命格貴重,她哪能有這般福氣,我還聽前院的劉麼麼說,這太子當年還是郡王的時候,可是中意那丞相府的大小姐的,只不過聽了大師的話,用此女來做墊腳石罷了。”
衆人都聽的一愣一愣的,說話的丫鬟梅雨也越發得意起來,“娶了她之後,前太子果然屢屢犯錯,不到半年就被貶爲庶人,這太子纔在衆多郡王中脫穎而出,讓皇上給立了太子。”
“那太子妃可算是可憐人……”有丫鬟開口說話,梅雨立刻不高興起來,想那太子妃長相絕色,雖待人溫和卻還是讓人生生眼紅,想到這,梅雨梗起脖子道:“嫡庶之分便是到哪裡也沒得說的,那丞相府的大小姐,正是丞相的嫡親女兒,她的母親丞相夫人,更是鎮遠候將軍的寶貝女兒,你說,太子妃一個小小庶出,生母只不過是縣丞之女,哪裡來的資本叫囂?這幾日你們沒看見嗎,丞相府的大小姐頻繁進出太子府,想來進門不遠了……”
“咳咳……”一聲威嚴的聲音傳來,嚇壞了正在慷慨激昂着的梅雨,看清來人,梅雨不禁立刻伏倒在地,“付媽媽……”
面前站着的中年婦女正是太子妃的貼身媽媽,付媽媽。
“竟敢在背後嚼主子的舌根,莫非是沒活了不成,太子府裡是養小姐的地方嗎?”
一番言辭說下來,卻沒有多大的責備之意,梅雨機靈的站起身,面上帶着笑,“付媽媽,這麼大雪,我們歇息一下也是使得的,付媽媽別生氣,您身嬌肉貴,犯不着爲這些子事情勞神。”
付媽媽眼珠子轉了轉,輕拍了一下梅雨,“你這丫頭……”
衆人都不做聲,付媽媽雖是太子妃的人,卻從來不隨便處罰丫頭,就算聽見了什麼不好的言論,也總是含混過去。
衆人都心裡有數,這太子府的天,怕是要變了。
“吱呀——”厚厚的門被推開,幾個丫鬟婆子在前面捲了門簾,夏夢凝擡起頭看向面前的男人,還有他身邊的女人。
“太子殿下,武兒高燒不退,求太子殿下召太醫來爲武兒診治。”說罷,不顧地上的積雪,拼命磕起頭來。
太子長孫墨眼裡滿是濃濃的鄙夷,看着跪在面前對自己磕頭的人沒有一點同情,“該說的都說了,你要是一意孤行,便是要違抗本太子的命令。”
“殿下!”夏夢凝擡起頭,蒼白的臉色滿是懇求,“武兒是你的孩子,如今他發高燒,殿下縱然心裡有氣,儘管對我來,武兒還小,求求殿下救救武兒。”
一旁穿着粉色貂絨披風的夏夢溪微微捏緊了手心,賤人,此刻還不忘炫耀孩子,便是皇長孫又如何,我一樣有法子讓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殿下。”輕輕開口,聲音帶有無限的柔情。
長孫墨轉頭,一臉擔憂的看向身邊的美人,“溪兒莫怕,你不喜她們,我便趕走她們。”說着,揮手道:“來人啊……”
“殿下。”夏夢溪盈盈福身,雖是有寬大的披風,卻仍顯得出她姣好的身段,發間的梅花枝簪子垂下的流蘇微微晃動,一時間晃壞了長孫墨的眼睛。
“殿下,妹妹也是救子心切,溪兒今日已經無事,還請殿下繞過妹妹一回吧。”
那邊,夏夢凝急急的磕頭,“求殿下繞過武兒吧,求殿下繞過武兒吧。”
長孫墨的眼裡閃過一絲猶豫,夏夢溪心道不好,立刻對旁邊的丫鬟碧意使了個眼色。
碧意看到眼色,心下有底,立刻上前行禮,“殿下有所不知,今日小姐好心端了燕窩去給皇長孫,卻不料皇長孫非但不接受,還打翻了盛燕窩的碗,把小姐燙傷了不說,還對小姐出言辱罵。”
長孫墨眼裡的猶豫褪盡,換上一層憤怒之色,武兒會出言傷溪兒,定是夏夢凝這個女人在身後教唆,這個卑鄙的女人,厚顏無恥的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卻還妄想能操控一切。
夏夢溪看着長孫墨眼裡聚集起來的神色,心裡微微笑了笑,夏夢凝,你如今這樣,看你還怎樣翻身。
臉上卻是惱怒的神色,“碧意,還不住嘴,皇長孫也是你能隨便說的嗎?”碧意輕巧的退到一邊,沒再說話。
長孫墨氣急,開口道:“夏夢凝,你教唆皇長孫對溪兒出言辱罵,事後不知悔改,大放厥詞,實是可惡,下去領五十個板子。”
夏夢凝愣住,看着面前男人俊美的面容,這便是自己心心所愛之人嗎,自己是庶出,可那時卻是還是郡王的他主動上門提親,當時自己有多高興,嫁到他這裡,她一心一意的照顧他,爲她擋下刺客的刀,爲他到處去拉攏朝臣,今日,便換來這五十大板嗎?
不,不,她不服,她不甘心!
“殿下!”夏夢凝開口喊,長孫墨卻掉頭走了,一旁的侍衛走上前來奪走皇長孫,夏夢凝還未來得及喊,便被拖到一邊。
“武兒……武兒……”夏夢凝拼命的往那邊爬過去,“把孩子還給我,你們好大的膽子……”
兩個侍衛死死的按住夏夢凝不讓她動彈,憑她快要把嗓子喊破也無濟於事。
“妹妹!”一陣香風撲面而來,夏夢溪站在夏夢凝面前,精緻的五官,一絲不苟的髮髻,她嘲諷的看着她,只是輕輕搖頭。
“姐姐,求求你救救武兒,求求你……”
“妹妹,這可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我哪能隨便指揮呢?”
“姐姐是殿下心愛之人,姐姐的話殿下一定會聽的,求求你姐姐……”夏夢溪笑着看着伏在自己面前的人,心裡當真無比痛快,庶出的女兒竟然走運的嫁給了太子,自己當年若不是擔心壓錯寶,萬萬也輪不到夏夢凝這個賤人。
“妹妹,”夏夢溪從袖中拿出一方娟帕,蹲下身輕輕的擦拭着她臉上的泥污,這一番舉動在旁人看來確實姐妹情深,不想夏夢溪卻開口輕聲說:“妹妹的情,只怕殿下會躲避不及厭惡鄙夷居多吧,皇長孫並未打翻燕窩,而是我把燕窩故意打翻,小孩子的性子麼,便哭鬧着說我不好,妹妹,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你說,殿下爲什麼就偏偏相信我呢?”
再狠毒不過的話語,夏夢凝呆住,一雙噴火的眼睛望向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她害的武兒,這個蛇蠍女人,“夏夢溪,武兒還那麼小,你怎麼下得去手,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女人。”
夏夢溪微微的笑着,燦若桃花一般的面孔有些扭曲,“你只不過是庶出,我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你有什麼資格跟我爭,今日你的這一切,若非當年我不想匆匆嫁人,又怎能落到你手中?”
夏夢凝看着她,眼底有火苗,“當年的事是爹爹吩咐,太子親自提親,爲何說我?”
“哈哈哈!”夏夢溪輕輕的笑,眼底有化不開的嘲諷和憐憫,“爹爹?憑你也配叫爹爹?當年郡王求娶夏家千金,可爹爹疼我,一心想要我嫁於太子,當時時局動亂,所以只好先把你嫁過去投石問路罷了,今日,你也該把這些東西交還給我了,這麼多年你都享受着我的榮華富貴,皇長孫的命,只不過是我向你收的一點利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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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站起身把娟帕丟到夏夢凝面前,開口大聲說,“妹妹不要在執意如此了,殿下的命令可不是誰都敢違抗的。”
白色的娟帕悠悠落下,右下角還繡了一個溪字,夏夢凝狠狠的閉了閉眼睛,想起以前在丞相府,自己素來敬重嫡母和大姐,對於爹爹,更是孝順有加,原來,自己不過是他們手中的棋子,如今太子穩固,自己便沒用了,爹爹竟然迫不及待的要除掉自己送姐姐進府。
自己最倚重的爹爹,自己最親密無間的大姐,自己最敬重的嫡母,自己最心愛的男人,便都是這樣對自己的!!
如今,什麼都沒有了,五十大板一打完,怕是連命都沒有了,夏夢凝轉頭看向侍衛懷裡的武兒,心裡滿是悲痛之色。
“小姐,小姐……”一陣呼喊聲傳來,夏夢凝轉頭去看,竟是自己的丫鬟珠蓮。
“珠蓮,你怎麼來了?”珠蓮跪在地上拼命的磕頭,“侍衛大哥求求你放過我家小姐吧,這板子打下去怕就是沒命了,奴婢求求你們了。”說着,便拼命的在地上磕着頭。
侍衛們面露不忍之色,畢竟都是男人,打一個弱女子實在太過分了點。
“珠蓮,武兒……去救武兒……”夏夢凝喊着,珠蓮是自己的陪嫁丫頭,以前伺候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四姨娘,前幾天自己的衣服無故被劃破,付媽媽一口咬定是珠蓮做的,自己便把她趕去了灑掃的丫頭裡,現如今,卻只有她還陪在自己身邊。
“小姐,小姐!”一聲驚呼聲傳來,珠蓮大聲的喊,“皇長孫沒氣了……”不,不會的,不會的!
武兒!
夏夢凝拼命的想要掙脫開侍衛的手,那邊卻傳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太子妃,老奴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來監刑的。”
付媽媽邁着從容的步子走過來,珠蓮急急的喊,“付媽媽,你怎麼這麼對小姐說話,你瘋了嗎?”付媽媽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笑着說:“老奴可不是什麼太子妃的奴才,在這太子府裡,可只有太子殿下是主子。”說完,便對一邊呆愣着的侍衛喊,“還不快點打,太子殿下一會來看見了可小心你們的腦袋。”
侍衛們雖是不忍心,但相對於自己的性命,卻還是毫不含糊的打了起來。
夏夢凝仰天大喊,“老天爺,不公平,我這一世受盡屈辱,瞎了眼,錯把豺狼當好人,錯把真心驅逐在外,若有來世,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把仇人一一手刃。”
淒厲的聲音盤旋了好一陣,付媽媽眼皮跳了跳,很快的便伸手撫撫前胸,狠狠的呸了一口!都是將死的卑賤身子,還想翻身不成?
板子無情的落下,珠蓮急忙跑上前來趴在夏夢凝身上,“求求你們不要打,要打就打我吧,我們小姐體弱……”
夏夢凝不禁流出兩行清淚,這一世活到最後,竟然是這個被自己冤枉的丫頭維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