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宋媽媽來了。
她三十七、八歲的樣子,中等個子,人長得很白淨、秀麗,一開口說話左頰就有個酒窩,讓人覺得可親。
“太夫人推薦的。”十一娘笑道,“侯爺也說好。以後我屋裡的事就請媽媽多多費心了。”
宋媽媽連稱“不敢”。
十一娘把丫鬟們叫來認了人,讓琥珀把這幾天搬家的事跟她說說,讓她暫時先跟着琥珀行事:“……等搬過去了再做安排。”
宋媽媽曲膝應“是”,跟着琥珀退了下去。
綠雲進來:“夫人,濟寧師太來了!”
她穿了件石青色杭綢緇衣,笑容滿面,不卑不亢地雙手合十向十一娘行禮:“四夫人一向可好!前幾天來府上,太夫人還特意交待幫四夫人做個平安符。”
這件事十一娘知道。
太夫人幫家裡所有的人都做了平安符。
十一娘不想和這個人深交,也不想得罪她。客氣地讓丫鬟給她上了茶。
她端茶啜了一口,笑着打量着東次間的碼放整齊的箱籠:“夫人這是在清換季的衣裳嗎?”
十一娘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和濟寧閒聊了幾句,陪着去了五夫人那裡。
五夫人正等着濟寧。和十一娘見過禮,開口就道:“我聽了師傅的話,在歆姐兒牀前貼了黃表,這三天子、午正刻在菩薩面前上九柱香。只等着師傅來做道場了。”
當時徐家在唱堂會。點春堂又和五夫人相鄰。要是濟寧那時候提出來做道場,怎麼跟太夫人說這件事的重要性?不說,太夫人肯定以爲五夫人有些不顧場合。說了,必定會追究,到時候孩子因五夫人沒有注意受到驚嚇的事就瞞不住了。退一萬步,就算太夫人知道了,五夫人要爲歆姐兒做道場的事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如果答應,那邊唱戲,這邊做道場,聽戲的夫人們會怎麼想。如果不答應,萬一歆姐兒有個三長兩短的,這個責任在誰!
濟寧只提出讓五夫人按時上香。既解了自己的圍,又安撫了五夫人急切。
慈源寺的香火旺盛,與濟寧精通世事有着莫大的關係吧!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思忖。而濟寧聽了五夫人的話則滿意地點頭,道:“那幾天家裡貴人多,亂做法事,怕驚動了那些孽障。所以先上三炷香安撫安撫一番。再做道場驅趕。”
五夫人聽了微微一怔,隨後皺了皺眉,道:“師傅,我看僅僅是驅趕只怕沒有什麼效果。能不能收了它。”
濟寧遲疑道:“這,這……出家人以慈悲爲懷……”
沒等她說話,五夫人已道:“師傅,我這也是爲了歆姐兒。要有什麼報應,就讓它報應到我身上好了。決不能讓它再纏着我們家姐兒了。你看要請幾個人經念,需要多少香火錢。我一分不少。”然後喊了丫鬟荷葉,“把上次師傅幫着刻的一千本‘清心咒’的書錢給師傅。”
荷葉應聲而去。
濟寧卻推辭:“五夫人急什麼急。我還怕五夫人跑了不成!”
“怎麼能您出力又貼錢。”五夫人道,又問濟寧,“你順便也幫我做幾道清泰平安的表吧!”
“五夫人是我們慈源寺的大善主。做幾道清泰平安的表是貧尼份內之事。”
正說着,荷葉拿了大紅灑金封紅過來:“師傅,這是刻書的五百兩銀子。”
濟寧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接過匣子隨手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笑着打量着屋子:“至於上次說的搬家一事……我仔細看過這屋子的風水。前林後山,雖臨碧漪河,卻不在正弓。其他的地方我也看了,反而沒這裡的格局好。我看,做做法事,添些物件就行了!”說着起身,要去看看內室和歆姐兒住的地方。
十一娘趁機起身告辭:“我那邊正忙。要是有什麼事,五弟妹派人跟我說一聲就是。”
五夫人知道她事多,客氣幾句,並沒多留。濟寧卻送到了屋門口:“四夫人慢走!”
十一娘客氣地和她頜首。
回到屋裡,琥珀正指揮着丫鬟們給箱籠編號。見她回來,親手奉了熱茶進去。低聲道:“我們屋裡就定下是宋媽媽了嗎?”
十一娘笑道:“怎麼?那宋媽媽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沒有,沒有。”琥珀忙道,“宋媽媽待人很客氣,說話也很委婉,我看着是個心裡極有事的人。”她壓低了聲音,“只是我前些日子見您總招了劉元瑞家的來說話,以爲……”
“我是有這個心思。”十一娘嘆了口氣,“用劉元瑞家的自然比用宋媽媽好。只是我們剛進府,根基太短,與其用自己帶過來的人,不如就用府裡的老人。認識的人多,消息靈通,對府裡的人事也都一清二楚的。我想,太夫人讓宋媽媽到我屋裡來也是這意思。這也是我爲什麼一直沒有決定管事媽**原因。至於劉元瑞家的,金魚巷那邊也要個她這樣的人。以後你們出嫁、小子們娶媳婦總要個去處。”
把琥珀說的羞紅了臉不做聲了。
十一娘去了徐嗣誡那裡。
他剛睡了午覺起來,小臉蛋紅撲撲的。南永媳婦正蹲在那裡給他穿襪子。
看見十一娘進來,他眼睛一亮,大聲喊着“母親”。
南永媳婦和雙玉等人忙曲膝給十一娘行禮。
十一娘過去抱了徐嗣誡,幫他穿鞋:“我們明天要搬家了!”
徐嗣誡歪着頭:“母親搬不搬?”
“當然要搬。”十一娘笑道,“母親搬到垂綸水榭去,誡哥呢,就和二哥住在一起。”
徐嗣誡扭着身子:“我和母親住!”
十一娘笑道:“所以要搬家啊!等我們這邊的屋子砌好了,我們就搬回來。到時候誡哥和母親、還有大姐、父親、姨娘……都住在一起!”
徐嗣誡不住地點頭:“我和母親住!”
十一娘笑着把他放到地上,牽了他的手:“走,我們去看房子去。”
搬家,她只擔心徐嗣誡不適應。
徐嗣誡十分高興,蹦蹦跳跳地跟她去了後花園。
十一娘就告訴他自己住什麼地方,他住什麼地方,從麗景軒到垂綸水榭怎麼走。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徐嗣誡已脫下厚厚的棉襖,換上了嶄新的水綠色錦緞小襖,撒開腿從麗景軒跑到垂綸水榭,又從垂綸水榭跑到麗景軒,一路灑滿了笑聲,讓十一娘等人也跟着歡快起來。
到了初六,大家按十一娘安排的搬家。其間太夫人由杜媽媽簇擁着來看了看,見一切都有條不紊的,和十一娘閒聊了幾句就回了屋。
初七,大家正適應新環境,二夫人項氏的哥哥、嫂嫂帶着子女來拜訪徐家。
“這是老四的媳婦。你們是初次見面!”太夫人笑呵呵地向穿着寶藍色五壽捧壽妝花褙子的中年婦人介紹十一娘,又向十一娘介紹那婦人,“這是項家舅夫人,一直跟着項家舅爺在任上。今年項家舅爺回來述職,帶着幾個孩子回燕京看看。”
十一娘上前和項太太見禮,不免打量一眼。
那項太太面如滿月,目如水杏,身量頗高,又人到中年有些發福,人往那裡一站,頗有氣勢。
她笑着向十一娘介紹自己的三個女兒:“這是長女柔謹,次女柔訥,三女柔謙。”
十一娘笑着拿了三枝小小的赤金柳葉簪做見面禮。
三位小姐落落大方地曲膝行禮道謝,望着十一孃的目光都流露出幾份好奇。有點意外她的年輕漂亮。而十一娘也頗有興趣地打量着項家三位小姐。
項家的大小姐十五歲,二小姐十三歲,三小姐十一歲。雖然年紀不大,但模子已經出來了。可能因爲項大人是二夫人堂兄過繼的,大小姐長得像二夫人,高挑苗條,秀美清麗,三小姐眉目像項太太,身體卻纖細嬌小。乍眼一看,兩人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反而是二小姐,身材像姐姐,面容像妹妹。和大小姐站在一起,一看就是兩姐妹,和三小姐站在一起亦之。而且,大小姐舉間透着幾分與年齡不適的沉穩,三小姐又一副天真爛漫,二小姐則介於兩人之間,文靜中帶着幾份甜美。
“幾年不見,原來媽媽懷裡抱着的如今都亭亭玉立了。”太夫人望着項家的三位小姐頗有些感慨地道,“你們家大小子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太夫人真是好記性。”項太太笑容謙和,“亦嘉今年十七了。”
亦嘉是項太太的長子,跟着項大人在外頭拜會徐令宜。
太夫人就關心問道:“訂了人家沒有?”
“翰林院韓大人和我們家老爺是同窗,原定了他們家的二小姐,可惜去年出疹子沒了。”項太太神色一暗,“想等過兩年再幫亦嘉說親。”
“可憐的!”太夫人聽了不免嘆息。
年紀大了的人聽到生老病死不免會悲春憫秋。
二夫人忙端了茶盅:“嫂嫂嚐嚐。明前的西湖龍井。”
項太太會意,笑着岔開了話題:“原想早些來拜會太夫人的。一來是老爺的今年挪了地方,昨纔有了準信。怕來了您問起來替我們擔心。二來我隨老爺回來,原是爲了處置燕京的一些產業。沒想到幾幢老房子一放出風聲要賣,牙行的人就把家裡圍了個水泄不通。忙得油頭垢面的,實在不好意思來見太夫人。”
太夫人聽了果然轉移了注意力。
“怎麼?舅老爺挪了地方?到哪裡任職去了?”
項太太含蓄地道:“調任武昌府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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