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熱的有些邪門,老百姓都會所,只怕又是一年大旱。道兩邊的大槐樹上,連知了都不願多叫一聲,唯恐撕裂了喉嚨。京城幾條繁華大道上,到了正午最熱時,往往見不着幾個人。
路邊攤子最火的就是賣涼茶,這種買賣不用太高的成本,只將去年積攢下來的幹菊花與夏枯草、桑葉、薄荷燉在一處,再加上些冰糖,簡直就是消夏解暑的聖品。
京城熱的像炭火蒸籠,有一處地方卻格外不同。不但暗無天日,而且陰森的可怕,就是刮起來的冷風也是那種鑽到骨頭裡,叫你難耐的痛苦。
這便是大理寺的牢房。
不過,即便如此,卻也比芳菲想象的要更好些。至少牢房還算乾淨,沒有老鼠蟑螂滿地亂爬。無非可怕些的,是空氣裡始終瀰漫一種腐敗的氣息,就像死亡的預兆信號。
大理寺少卿林大人看在閔家的面子上,破例給芳菲一個單間。因爲知道這件事有蹊蹺,林大人不敢輕易斷案,所以對芳菲也格外客氣。
林夫人與林大人並不是結髮夫妻,是原配的遠房表妹,因爲先前的林夫人去了,留下一家子老的少的沒人照顧,林家老太太做主爲林大人迎娶了新夫人。
這位林夫人交友廣泛,在京城社交圈裡也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昨兒一聽說閔家犯了事兒,就忙告訴自己的丈夫。不管得罪了閔家的哪個。只有那位四小姐千萬不能招惹。林大人起初還不明緣由,是林夫人告訴他,閔四小姐怕是入了太后的青眼。如今只等着賀壽的時候一鳴驚人呢!
林大人接任大理寺時間不長,最擅長察言觀色,也是皇上新近賞識的大臣。妻子一說,林大人自然信服。
因此,芳菲這個小單間還算勉強,至少有個小小的通風窗口,外面尚且有幾絲陽光能射進來。與隔壁牢房想必。簡直就是天上與地下之分。
說來,大理寺最近也十分熱鬧。皇上剛剛抄沒了一個御史大夫家。一家子上百十來口人,女眷就佔了一多半,把大理寺的牢房塞的滿滿登登。
這位御史大夫家是秋後的螞蚱,跳不了幾天。外面也沒人送東西進來探望。往常高高在上的老太太、太太、小姐們,此刻也都是灰頭土臉,滿身狼狽。
趕巧,她家老太太和大小姐的牢房正對着芳菲。
她們見芳菲打扮體面,雖不說話,但牢頭們誰也不敢對芳菲大聲呵斥,便知這是個有些來頭的姑娘。
“姑娘,你年紀輕輕,怎麼也被捉到這種地方來了?”老太太抓着欄杆。探頭問她。
芳菲苦笑:“牽扯一樁官司,說我是主犯,不明不白就被捉了進來。”
老太太一拍大腿:“哎。這‘不明不白’四個字害死多少人。我家百十來口,就是不明不白進了牢籠,今後還能不能平安出去......只怕還是個問題。倒是姑娘你,一看就是渾身正氣,邪魔外道哪裡敢近身呢?想必守得雲開見月明,也就是今明兒兩天的事兒。”
老太太一面絮絮叨叨說自己的無奈。一面悄悄打量着芳菲。
從這閨女被帶進來之後,就不見絲毫慌亂慌張。真有股子大將風範。老太太起初還只當這是爲將門虎女,犯了官司也不怕。可誰想悄悄觀察一會兒後,對方又是禮儀大家的行事風度。老太太又見那些牢頭兒娘子們一口一個“閔四姑娘”叫着,便存了巴結的心思。
她是行將就木的老骨頭了,可孫女兒還年輕。
總不能跟着自己一起赴黃泉路吧?
老太太的心思一眼就被芳菲察覺了出來。
“老夫人,咱們都是階下之囚,我還不如您這一家子,好歹都在一處。我獨身一人,也不知道外面刮的什麼邪風,下的什麼陰雨。說不定明兒就要定了罪,每每想到這些,我也是夜不能寐,食不能安。”
老太太見閔芳菲推辭,知道這是陌生人正常的防備心理,也暗暗苦笑自己的慌不擇路。
是啊,連這閨女都被關了,她家要是人脈廣,權利大,何必還走一趟大理寺呢?
正經人家的好姑娘,只要進了這大理寺,就算清清白白,出去也要被口水淹死。
老太太遂不再說話,只是外在欄杆旁邊閉目養神。
芳菲淡然一笑,身子往窗口射進來的光圈裡移了移,讓所剩不多的光芒儘可能的打在她冰冷的身上。
日落西山,牢房照例送來晚餐。無非就是雜麪饅頭,有些還發酸發臭。御史大夫家的女眷們被關了足有一個月,或許一開始還鬧鬧情緒不肯吃,可如今也當做了美味珍饈,不吃便要餓肚子。
芳菲這一份格外不同,竟然是兩個紅棗餑餑,配着一碗羊湯,還熱氣騰騰。
這份香氣在大理寺的女牢之中格外誘人。
芳菲想了想,只留了兩個紅棗餑餑,便叫住送餐的女牢頭兒:“煩請這位大人將此湯送與對面的老夫人。”
女牢頭不想芳菲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猶豫片刻,還是低聲道:“閔四姑娘,你心地善良,這也沒什麼要緊的。可當下你的案子已經驚動了上面,說不準什麼時候才能了結呢!地牢可不同別的地方,陰暗潮溼,住上小半個月,今後便能落下一身的大病。我這羊湯裡面放了當歸,枸杞,乾地黃,最是滋補。林大人囑咐過,叫每日送一碗給你,好歹別把身子呆壞了。”
林大人看重的是閔芳菲未來的前程。
若太后真的出面干預這件事,此刻賣好,將來就能結個大大的善緣。
左右一碗羊湯而已。
落難相救,才顯俠肝義膽。
芳菲聽了女牢頭的話,也明白了林大人的意思,不過她還是堅持將湯送去對面:“兩個紅棗餑餑足以,我與老夫人萍水相逢,也算是前世的機緣,送一碗羊湯也沒什麼。”
女牢頭兒聽了芳菲的話,又見這姑娘語氣淡淡的,態度卻堅決,只好端了碗去對面。
御史家的老太太自然感激不盡,只是捨不得吃,私心想留着給孫女。
那小姐如何肯應,好歹勸了老太太回心轉意,再面對芳菲時,也是格外親切。
轉眼入了夜,地牢之中冷氣更重,芳菲只有一牀單被,靠着淺薄的內裡,倒也不難熬。
黑暗之中總是特別煎熬,芳菲也說不着,正閉目養神,忽然就聽見長長的牢獄盡頭傳來開門聲。
鐵鏈子墜地的響動格外刺耳,不單單芳菲睜開了眼,就連御史家的女眷們也藉着微弱的光線偷偷打量。
走來的腳步聲很輕,不像以往女牢頭們散散慢慢,拖拖拉拉的性格。
可越是這樣輕靈,就越是叫人心驚膽戰。
老太太摟住了自己的孫女,小姑娘將頭深深埋在祖母的懷中,不敢看來者。
芳菲有一種奇妙的預感,對方怕是衝着自己來的。
她從地上站了起來,被子滑落,湮沒了芳菲的腳踝。
等她?...
才站穩,就看見一張似曾相熟的臉隔着欄杆衝她笑。
“小師妹,久違啦!”
哪裡是別人,正是當年和皇帝一同進京的宜昌侯世子陳亦正。
三年不見,陳亦正的個子還是那麼矮,絲毫不見出息。倒是臉上的笑意賊兮兮的,很快勾起了芳菲的記憶。
“二師兄!”
芳菲輕輕地叫了一聲,陳亦正立即樂的眉開眼笑,
“小師妹還記得我?我只當師妹貴人多忘事,早把我這個二師兄拋在腦後了。”陳亦正說完,又是滿臉嫌棄的看着骯髒腐臭的牢房,“小師妹是金枝玉葉,怎麼可以住這樣的地方。”
陳亦正後面的大理寺少卿林大人緊忙跑上來,親自來開鎖,口中還不斷陪笑道:“世子莫生氣,卑職糊塗,這就放四小姐出來。”
林大人在大理寺,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就算這回芳菲來頭頗大,林大人也沒說親自來探視。像這種開鎖的行當,林大人更是體驗都沒體驗過。
就見他手忙腳亂,也沒將鎖鏈拆開。
陳亦正頗有些不耐,林大人見了,趕緊給身後的牢頭總領使眼色,這纔在陳亦正爆發之前開啓了牢門。
“世子爺,四姑娘,卑職已經預備下了酒席,正好爲四姑娘壓驚。”
陳亦正勉強點點頭,領着芳菲出了牢門。
對面老太太眼睜睜看着芳菲被救,張口想要喊,卻看見陳亦正那囂張跋扈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沒敢講。
且說芳菲亦步亦趨跟着出了牢房,林大人預備的後堂一派儒雅之象,酒席也小巧,席面上只兩套杯盞。
“世子,卑職還有公務未曾處理完畢,您看......”
像林大人這樣識趣兒,陳亦正自然樂的裝傻,他笑道:“林大人只管去,我與師妹是自家人,正要說些體己話。”
林大人趕緊順坡往下滑,小碎步出了大理寺後堂。
芳菲盯着眼前一桌酒席,淡淡道:“二師兄,看你如今的氣派,我便知道一二。昌德酒肆也是你名下的產業吧?既然相逢,爲何不肯相見呢?”
陳亦正大笑:“師妹好眼力,只憑蛛絲馬跡就知道我是昌德酒肆的幕後人?果然比佟鶴軒強的多。他還傻乎乎以爲自己與成的就是的少東家是至交呢,其實那人不過就是我們宜昌侯府的一個家生奴才。師妹放心,什麼烏壘公主,早叫我收拾了,今後再礙不着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