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喝的爛醉,睡死在大太太的房中,一夜無話。等第二日船就要開出雲昌縣,雲昌縣的縣令親自來送行,大老爺這才慌慌張張起牀,趕去外面辭行。
兩船並開,輕易也聽不到什麼消息,只是午後不久,大老爺的船上忽然傳來陣陣驚呼,芳菲等人趕緊跑出來探看,說是三少爺一不小心,失足落在了水裡。她們的船在後,看的不是很清楚,只是見那水花撲騰許久。
大太太嚇得幾乎去掉半條魂兒,趕緊叫漁婆下去救人。可船這麼遠,漁婆游過去,三少爺也早沉底了。漁婆就只好安慰大太太,說老爺那條船上都是水性好的年輕人,不會叫三少爺出事的。
大太太聽後,也只好耐性等着。過了一刻鐘,才遠遠看見有人下去打撈。
晚上靠了岸,大太太趕緊派人去打聽,小廝回來支支吾吾,說三少爺在水中耽擱的久了,上船後有些不好,渾身發熱。
大太太一聽就氣的冒火:“船上都是死人?見三少爺掉下去,怎麼不及時去救?”
小廝諾諾道:“是,是老爺不準人下去救,後來還是管家看三少爺支撐不下去了,幾乎叫水沒頂,才求了老爺。”
芳菲站在大太太身邊,出聲問道:“老爺這是生三哥的氣呢!只是人命關天,也不至於掉進河裡卻不去救吧?可見老爺是氣狠了!”
小廝微微擡頭,拿眼角覷着四姑娘,小聲道:“那邊有人議論,說三少爺是被老爺踹下船的,所以不準人去救。至於什麼緣故,這就不清楚了。”
衆人一聽,都啞然無聲。大太太不叫人下船亂走動,更不過去打聽白日裡發生的事情。周粟喬滿臉的好奇,想拉着芳菲細問問。可芳菲總是躲着。
又行了數日,船隊轉成馬車,大太太站在岸上瞧了半天,也沒見到閔雲凱。便叫住芳菲:“去問問你父親,老三人呢?”
芳菲目光犀利,一早看見遠處跳板上顫顫巍巍走下來的兩個人:“太太你瞧,他們擡着的可是三哥?”
大太太凝神去望,就見老爺身邊的兩個長隨擡着一頂竹藤小轎,上面歪躺着一個人,用大毛衣裳蓋住了臉:“是他,是他!快跟我去瞧瞧!”
芳菲和寶蓮攙着大太太急匆匆往這邊來,剛到跟前,那小轎子也下了跳板。大太太伸手去掀衣裳。見閔雲凱昏昏沉沉睡在上面,臉上又紅又熱,口中喃喃不已。
大太太罵道:“三少爺要是不好了,我叫你們一個個都跟着倒黴!”
兩個長隨趕緊放下小轎子,跪在地上求饒:“太太饒命。這都是因爲船上不好就醫,其實老爺前兩天就已經連夜叫人上岸去請過大夫,只是吃了藥,卻始終不見好。老爺也犯愁,又不準叫我們告訴太太,這才一再的耽擱了下來。”
這邊鬧騰的動靜似乎有點大,芳菲往前面一看。就見大老爺陰沉着臉往這邊來,趕緊打小報告:“太太,老爺過來了!”
大太太一抖手,將大毛衣裳放回原處。大老爺急行數步,沒等大太太開口,先扯過妻子的手往陰涼處一站。不知在說什麼悄悄話。
芳菲和寶蓮就瞧着大太太的神色先是憤怒,繼而疑惑,驚恐,然後是恨鐵不成鋼的抱怨。大老爺耷拉着腦袋,與妻子對站小半晌。二人才有氣無力,訕訕的走了回來。
“你三哥的病不能再託了,我和太太商量,留管家在這兒照料,等他病好,再跟着進京也不遲。”大老爺看着芳菲:“我原想叫你留下盯着,可太太不準,說是進京後處處還要你幫忙打點。想來想去,太太說的也在理。你既然身兼重任,到時候可不能叫我失望!”
芳菲臉上只有惶恐之色:“父親,女兒一定盡力,絕不給太太添麻煩!”
大老爺笑着點點頭,還摸了摸小女兒的黝黑的髮髻,看樣子心情不錯。然而芳菲猜想,大老爺多半是因爲大太太妥協才這麼開心,對自己和顏悅色,也只是順帶的事兒。
閔雲凱被管家送去醫館後,大老爺才領着衆人坐車北上。又是兩天兩夜不停歇,到初九這天正午,大夥兒才遠遠看見巍峨的城樓。穿護城河,前面進城出城的人排起了長蛇一般的隊伍。
大老爺急忙派人去打聽出了什麼事兒,隨着小廝回來的還有城門一位偏將。這位偏將早就看見了閔家的車隊,知道不是等閒人家,一聽說是即將上任的戶部侍郎,趕緊過來示好。
“末將見過閔大人。”這位偏將三十出頭的年紀,模樣隨和,讓人一見就有親切感,不像守城的將領,反而像翰林院裡的儒生。
大老爺忙下車見禮:“敢問大人,今日城門外怎麼如此熱鬧?我看這裡查訪嚴格,難道是什麼貴人要經過?”
偏將忙笑道:“閔大人慧眼如炬,陝甘總督衛明諱衛大人今日要攜家眷進京,提督大人命我們清街查戶,保證衛大人一家安全。”
閔朝宗聽了這話,心裡略有幾分不喜。陝甘總督爲正二品,自己這個侍郎好歹也是正三品。衛明諱是先帝寵臣,自己則是天子新貴,憑什麼衛明諱就能興師動衆,叫了提督大人清街擾民?
偏將一見閔朝宗的臉色就猜到幾分,忙笑道:“閔大人久不在京,或許還不知道,朝中已有消息傳出,說聖懿皇太后有意選衛大人家的長小姐爲皇后。您說,提督大人能不上心嘛!”
大家迎的可不是衛明諱一個陝甘總督,迎的是未來的皇后娘娘,所以你閔大人也不用眼紅。
閔朝宗臉色尷尬,忙拱手笑道:“原來如此,受教受教!那我們這一行......”
偏將擺擺手:“自然要閔大人先行,聽說萬歲不但召回大人,還賞了大人新宅子,真是叫人羨慕。”
閔朝宗謝過,趕緊叫家中下人們趕車進城。
芳菲的車馬途經城門樓時,正好有人在議論衛家的事,順耳聽了兩句,並未放在心上。
車馬進城後一直往北行,半個時辰後拐進一條大街,街口豎着金安街的地標,往裡走依次是貴親王府和莊國公府,單單是這兩家就佔據了整條長街。
閔家的車馬繞過這兩家,在金安街盡頭拐進一條略窄些的街道,雖然乾淨整潔不及前者,可卻更加熱鬧。這裡有多數都是先帝賞賜給臣子的宅院,風格相似,大小相仿,或許誰家多個花園,誰家多個院子,那就要看皇上更寵信誰了。
閔朝宗跳下馬車,舉頭仰望門匾上“閔府”兩個大字,心中愉悅。宅內早跑出來個管事模樣的人,一見閔朝宗就跪安:“小的蔡鬆給閔大人請安。”
閔朝宗眼前一亮,連忙將此人拉起:“是平南郡王叫你來的?”
蔡鬆笑呵呵道:“王爺知道大人這兩三日進京,所以趕着打發小的先來替大人收拾宅院。如今裡面一應俱全,請大人院內休息。”
閔朝宗纔要擡腳上臺階,忽然又止住步伐:“不妥!我還是先往吏部走一遭纔對,正好遞個面聖的摺子。”
閔朝宗有自己的小算計。他和衛明諱同日進京,想必衛明諱正飄飄然,顧不上去吏部報道。等皇上看到他二人之間的差距,纔會更重視自己。
閔朝宗領着蔡鬆往後來,大太太正下車,閔朝宗趕忙爲她引薦,一時又有蔡鬆的媳婦出來見禮,大太太囑咐閔朝宗路上小心,自己則領着一家子進了院。
皇上新賞賜的這座府邸是個三進式的套院,大太太瞧了瞧,將正院留給大老爺,或做書房,或用待客都方便。跨過垂花門就是內宅,三間正房大太太自己用,東廂房給黃姨娘,等安排西廂房的時候卻有幾分爲難。
“院子小了些,恐怕要委屈外甥女。”大太太問難道:“後面是廚房和丫鬟婆子們住的地方,雖然還有一間正房,但叫你去住,我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
周粟喬一聽便明白,大太太根本就沒想叫她住西廂。後院人多手雜,保不準就有偷雞摸狗的,周粟喬心裡不願意,悶着不吭聲。
芳菲忙笑道:“表姐,你陪我去後面瞧瞧,我剛剛聽見街上有叫賣聲,或許有小門呢,咱們開門買些果子回來,我這兩日吃的都是乾糧,就想吃些水靈靈的鮮果。”
芳菲又拉又拽,將周粟喬扯了過去。
她倆一走,黃姨娘便湊到大太太身邊:“太太,要不我抱着六少爺去後面住吧。表姑娘是千金之軀,又是老太太的寶貝,得罪不起。”
大太太冷笑:“不用怕她,既然是來京城,就到了咱們的地盤,吃什麼住哪裡,由不得她一個小丫頭抱怨。”大太太轉頭去叫寶蓮:“把四姑娘的東西都放進西廂房!”
寶蓮高興的應下,忙招呼婆子小廝們擡箱籠。
這邊,芳菲和周粟喬一進後小院就看見紮根在地裡的石榴樹。樹上已有新葉,虯枝參差,蓋住了大半個院子。
芳菲仰頭驚呼:“了不得,這樹怕有年歲了。”
平南郡王府裡派來的一個媳婦忙上前賠笑:“姑娘好眼力,這樹足有六十年,和這宅子是一個時候建的。聽鄰居下人說,每到九十月,街上的孩子都來討石榴。”
芳菲點頭笑道:“種石榴是個好兆頭!”她附在周粟喬耳邊:“石榴樹預示多子多孫,怪不得街上的孩子喜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