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黛留給傅問漁的那一團異人本源至純至潔,溫暖的感覺包裹着傅問漁,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回到了母體中,這裡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四周飄散着雪櫻花瓣,輕柔地舞動,還有一些不知來自何處的歌聲,聲音悅耳動聽,哼唱着傅問漁聽不懂的曲子。
她看見自己蜷縮着身子躺在一片月白色的光輝中,白雪一般的長髮披落在身後,一縷縷散開如一道白色的飛瀑,還看見她四周有着點點熒綠色的光,那該是異人的生命之力。
有很多的消息自她腦海中穿過,龐大繁雜,但並不混亂,她體內自己的異人力量緩緩覺醒,原來她探手可以殺水南天,原來她指尖可以流轉着月白色的光輝,原來她不必耗費異人之血也能救人,原來異人,如此神奇。
異人亂天下,後面原來還有半句,異人定天下。
原來天之異人可以亂天下,是因爲異人力量過於強大,強大到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如果擁有這力量的人心思不純,那必然禍亂天下,但是如果擁有豐這力量的人是良善之輩,也可以利用這力量平定天下許多紛亂,自然可以定天下。
只是人們更願意相信醜陋的一面,而不願意多聽聽後面的故事,便將異人定天下這一半漸漸淡忘了,口口相傳的便是異人該死。
國師一脈的出現也正是因爲他們無法確定擁有異人之力的到底是惡是善,是好是壞,只能從源頭上根絕這一切,於是要將每一個出現的天之異人都殺死,因爲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出現一個心懷不軌的異人,這天下便是民不聊生。
許多的秘密都解開,傅問漁在這暖洋洋的地方像個初生的孩子吸引着這一切,她學到很多很多東西,這些早就該屬於她的力量,在晚到了這麼久以後,終於被她掌握。
她緩緩睜開眼,眼前的異人神墓不太一樣,這神墓之地原來是由無數個陣符組成,只是她以前不懂得看,現在眼前的迷霧被拔開,便能看清一切,那些飄動的雪櫻花也是帶着淡淡光澤的。
她得到多少東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學到了一條她最想學的。
她站起來,走到異人神墓的中央,望着這方天空,也望着這天空裡的溫柔光芒,擡起雙手,那雙瑩潤光潔,縈繞着淺淺如月輝一般的光澤,沒有任何的生疏,也沒有任何的滯澀,就好像她早已練習過無數次一般,很是輕鬆自如的捏了一個訣,她的神色寶相莊嚴,凝着最肅穆最聖潔的模樣,如同世外謫仙子,不含人間半絲污垢色。
長髮揚起,卷着花瓣在半空中,有幾縷隨風而來,拂過她臉頰,她澄澈如新生嬰兒一般的乾淨的眼睛裡,倒映着她捏的那個訣,當真美極一雙手,手中可掌天地司命。
但見她雙手一推,雙目輕合,口中輕唸了一聲:“陰陽由我,萬魂歸位。”
這異人神墓開始輕顫,在飽受傅問漁摧殘之後,神墓有了他第二次的憤怒,但是這一次他卻拿傅問漁無可奈何,已經掌握
了異人之力的傅問漁,不再是幾陣陰風,幾片花瓣能撼得動的,她是這裡的主宰,是這裡的主人,她是世間的異人,是唯一。
所以這顫越來越厲害,最後晃動搖擺如同經歷了一場地震一般,傅問漁的白髮也舞得越發厲害,那些在她指尖的月白色光輝急速地從她指尖流逝,在她眼前構成一個模樣古怪的符文圖,她咬破指尖,一點血珠沒入陣法正中央,煞時狂風亂起,幽幽咽咽似有無數的鬼魂在哭喊,天色陡然暗了下來,天上浮現出了璀璨的星河,像極了夏日裡的銀河,似哪家姑娘手沒抓穩米鬥,撒落了滿天的米粒一般,顆顆閃亮。
有一顆早已歸爲虛無的星星在這千萬星辰裡極不顯眼,它慢慢浮現在深藍色的夜空裡,微弱而細小的光芒被周圍太過耀眼的星光所掩蓋,但是傅問漁依然看到了這一顆小小的星辰。
在她的嘴角有一個笑容,笑容釋然而溫柔,那個盤璇許久漸漸融進傅問漁越來越多血液的符文中,但見她手一推,那符文光芒大盛大,像是一輪夜間的太陽照亮了整個夜空,在急速的旋轉之後,這符文向着那顆微弱的星辰而去,消失在了天邊。
符文脫手,傅問漁整個人直直往後倒去,虛弱的呼吸不像是異人所有,這裡的雪櫻花開始了真正的枯萎,飽滿的花瓣變得乾癟,地上的青草也垂在了地上,傅問漁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快要透明,就像那時候,沈清讓一次又一次爲了她動用禁術,一次又一次的白髮飛舞,肌膚又白又透,能見月光。
她那頭雪白的長髮自發尾開始,漸漸爬上了黑髮,像是誰潑了一盆墨汁,浸染了她三千悲發,重回青絲如瀑的模樣,一直到她的髮根,那頭因爲悲而來的白髮,終復墨黑。
她躺在地上看着滿天星斗,真是好久沒有看過這麼漂亮的星空了,一閃一閃亮晶晶,她笑着伸手,像是想碰一碰其中一顆,無聲地說了些什麼,又只是笑,眼中也不知是倒映了星辰,還是含了淚,亮得驚人。
突然她聽見旁邊蕭黛墓中有些響動,撐着身子起來看,見到水南天的身體化成一堆白骨,只剩下一個腦袋還在,她突然想起,她答應過蕭鳳來的事,她說她會殺了水南天的,雖然已有蕭黛這個最強大的異人在,水南天已不在話下,可是答應過她的事,總是要做的。
她雙目微閉,兩掌相合,身子也如蕭黛那般,化作一個綠點,消失在天邊。
當她再睜眼時,她是從之前睡的那張牀上起來的,方景城早已不在身邊,再看自己的長髮,也果然變成黑色。
那時候,蕭黛已經將水南天削得正剩下一個腦袋,水南天狀若癲狂,失去了全部支柱的他,像是個瘋子一般向蕭黛叫囂着“爲什麼”,回答他只有蕭黛的冷笑含恨,她還看到,畢苟與花璇抱着軟軟綿綿,連哭都失去了力氣,看到溫琅暈倒在一邊,看到方景城提着長槍望着場中的蕭黛與水南天。
她慢慢走過來,柔嫩的雙手撿起溫琅掉落的刀,刀很重,她要用些力
氣才握得住,方景城見了想上去拉住她,卻覺得傅問漁一步好像有十米,他根本握不住傅問漁一點衣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提着刀走向水南天,或者說,走向水南天的腦袋。
水南天卻看不見她,水南天的眼神一直癡癡直直地望着蕭黛,到現在他也沒有明白過來,爲什麼苦等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一醒過來,就要殺了他?
她舉刀,高過頭頂,再重重落下,準確無誤地砍在了水南天的頭頂上,伴隨着她不輕不重一聲:“爲了賈瞞!”
她再舉刀,又落下,還是在水南天的頭上,聲音漸高:“爲了阿蕉!”
她還舉刀,再落下,水南天的面具已脫落,露出他的臉來,那張臉上密佈着無數的符文,醜陋無比,難道怎麼也找不到第二陣的陣眼,原來他將陣眼設在他臉上,又戴着面具,誰能找得到?不過現在,誰還在乎?她只是聲音再高:“爲了小開!”
“爲了蕭鳳來!”
“爲了溫琅!”
“爲了沈清讓!”
“爲了軟軟綿綿!”
“爲了方景城!”
“爲了無辜枉死的將士!”
“爲了天下百姓!”
她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到最後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吶喊,這麼多年的苦,這麼多人的罪,這麼辛苦的一生,她終於能手刃仇人,她終於可以爲所有人報仇,終於可以讓那些無辜枉死的冤魂得到安息,她終於做到了,她滿心的悲痛無處宣泄,壓抑了這麼多年的恨與狂怒無處訴說,她此時的吶喊,高喝,聲聲如金石之音,錚錚作響!
最後她聲音微弱,似是低喃,最終一刀,將水南天那顆腦袋砍得如同一塊塊碎片,她最後說,“爲了……傅問漁……”
然後她手一鬆,刀落地,擡起滿是鮮血的手,拘來水南天那個不死不滅的靈魂在掌心,這個人的靈魂都是黑色的,聲音悲愴而堅定,手中有着奇異的光:“我以異人的名義詛咒你,汝之靈魂,不上碧落,不入黃泉,永墜阿鼻地獄,永受油鍋煎熬,不忘今日之痛,不失今日之苦,千載不得超生,萬世不入輪迴,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她的聲音響徹上空,任誰聽了都覺得背脊發寒,就連蕭黛也想不到,傅問漁在初掌異人之力時,就能運用得如此嫺熟,甚至可怕,她完全不顧自己告訴她的那些忌諱,便是瘋,也要讓水南天得到最狠毒的結局。
蕭黛也是天之異人,她知道,剛纔傅問漁那段起誓是有用的,得上天寵愛的天之異人,與神等同,神的詛咒,誰敢反抗?誰能逃脫?
這便意味着,水南天將永遠活着,並且永遠不會忘記今日所受苦難,不會忘記自己給他的痛快報復,活到永遠,活到虛無,他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永生,只不過是一個靈魂的狀態,一個永遠不能超生,時時刻刻受着煎熬的狀態。
這種痛苦將始終伴隨着他,不會被消弱,不會被習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止不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