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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庶女 青豆

湖水盪漾着陽光,許多人影搖晃着,各種各樣的表情。有的着急叫人,有的還沒反應過來,甚至有的帶着冷笑。阿妤看到江南的表情,一瞬間有遲疑,盯着湖水不動。沈君離轉身叫人時,還被江南拉了一下,不過沒拉住就是了。

阿妤失笑,這便是江南啊。她相信,在這位嫡姐心裡,有那麼一刻,是希望自己死去的。

可是南姐姐,你表現的這樣明顯,不怕阿妤日後報復嗎?

她心神晃晃的,看着沈君離趴在水邊白着臉,大聲喊自己。他不會戲水,小時候跌過河一次,再也不敢接近水面。可是這時候,他脫掉鞋襪,想跳下水,被江南攔住。

“阿妤!阿妤!阿妤!”耳邊全是沈君離的喊聲,聲音那麼悲慼沙啞。他平時總是最顧形象的,江妤能讓他瘋狂一次,也很厲害的。

水灌進口鼻,江妤模糊意識前,腦中砰然炸了下,想起一個人。他跟着她一起跳下了水!她自己任性,卻不希望再拉上一個人。江妤在水中找尋,沒辦法,見到紅衣少年往水底沉去,她估計着再沒人來救,他就活不成了。

江妤只好放棄計劃,往水底游去。她伸手,抱住紅衣少年的腰,把他往自己這邊帶。他緊緊閉着眼,心神全無。少年少女的長髮纏在一起,如同海藻共生。阿妤湊過去,把長髮從他臉上撥開。

濃妝豔抹散去,少年的臉如此蒼白,一半秀麗,一半可怕。阿妤忽視他的臉,貼住他柔軟的脣瓣,渡氣給他。另一邊,她划着水,往上游去。

謝玉臺感受到脣上貼着柔軟的東西,一股股氣流傳過來,緩解了他胸口窒息般的沉悶。他掙扎着擡起眼,呆呆地看着和自己臉頰相貼的少女。江妤是明媚如春一般的長相,緊緊抱着他。他們身體相貼,脣瓣相觸,水在身邊流淌,無數個太陽在跳躍,是極養眼的美景。

怎麼會……這樣……

神志模糊中,他發現自己在水裡,試着掙扎下,被江妤很快發現。江妤離開他的脣,木着臉看他。謝玉臺紅臉,更是輕輕掙了下她扶着自己的手臂。江妤誤會了他的意思,皺起眉頭。

在水下,像謝玉臺這樣不識水性的,一旦發現自己性命堪憂,都會拼命掙扎。他自己掙扎就算了,還總是連累着救他的人被他帶着沉下去。江妤雖然愧疚他跟着自己跳水,可她不想被他連累死啊!

當着少年瞪大眼的表情,江妤又貼過去,目光看着他的嘴脣。謝玉臺心跳加速,連忙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江妤似玩笑地勾了脣,就讓他發呆地看着她的淺色脣角。然後、然後……她手起刀落般,在他後頸狠狠一劈,把懷裡的美少年打暈了過去。

江妤沒來得及放開他,就感受到水流浮動,幾個跳水救人的小廝震驚地看着她。那表情,全部在說:

——三小姐,你太殘忍了!

——就是,怎麼可以把人打暈過去!

——咦,三小姐你會水?

江妤嘴裡吐氣,讓水流進七竅,閉了眼昏睡,以證明自己不會水。那幾個小廝看江妤暈過去,趕緊游過來把兩人都救上水。他們想着,三小姐剛纔應該是憋着一口氣等人來救,人一來,三小姐一高興心神放鬆,就暈了過去。哎,可憐的三小姐,有什麼想不開的,被大小姐逼着跳水。大小姐也真夠心狠的。

其實,江妤在院子裡看戲,江南也算了,沈君離怎麼會那麼湊巧地過來呢?而且江南和沈君離,幾乎是同時來的。背後,必然有一個人推波助瀾,想看他們幾個人的好戲。

這個推波助瀾的人,此時依偎在江家祖奶奶那裡,細心地剝荔枝給老人家吃。外面人匆匆走動,一位婦人着急在外面喊,“老夫人,不好了!三小姐掉水裡了。”

江家老夫人本來閒適的表情當下繃住,顫巍着去扶自己的柺杖,老目混濁卻精明,“給我說清楚。”

耳邊一聲驚呼,江家長女江月扶着奶奶,桃花帶雨的面容全是着急,“祖奶奶,先別問了!看看三妹纔是。這到底怎麼回事啊,三妹不是好好的聽戲嘛。不知道跟前有沒有別的人。”

江老夫人得了啓發,問,“阿妤掉水的時候,旁邊有誰?”

“這……是南姑娘。”論起來江月出生時刻比江南正好早那麼一刻。在下面,大家都喊着江南“大小姐”,因爲她是嫡女。可在江月這裡,只能喊“南姑娘”,畢竟江月纔是真正的“大小姐”。

江老夫人和孫女對視一眼,彼此心裡都有了數。

晚上,阿妤在自己屋子裡醒來。她睜眼,屋中站了一排人。雲氏坐在牀頭,後面幾個姑娘都站着,江老夫人坐在太歲椅上,得江月通報“阿妤醒了”,老夫人才睜開了眼。

“奶奶,母親,姐姐,阿妤讓你們擔心了。”

雲氏鬆口氣,擦去眼角的淚漬,摸摸她的頭,“你這個傻孩子,就會給家裡惹麻煩。”她頓了頓,站起來,“好了,阿妤醒來,先好好休息吧。我已經懲罰南兒了,她再不敢帶君離過來打擾你了。”

江妤看衆人離去,果真沒有江南的身影。只有江月扶着老奶奶走時,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表情帶點兒讚賞。

江妤垂眼:江月從小和江南不和,今日自己這一鬧,相當於打了江南一巴掌,江月當然開心了。同時,雲氏要樹立自己公正無私的形象,也要適當懲罰江南。不管雲氏心裡這麼想,這表面上,總算達成江妤的目的了。

她把自己埋進被子裡,忽視衆人眼底的輕視、江老夫人冰冷的眼神,還有云氏憐惜下帶着不滿的表情,蹭兩蹭:真好啊,阿妤你是好孩子,爲自己小小報了仇。以後,江南肯定不敢和沈君離一起來折磨你了。

她縮在被子裡半晌,思緒空空的,突然想起什麼,“哎呀”一聲,從牀上跳起。

侍女急忙從外屋進來,“三小姐怎麼了?”

“謝玉臺呢?他好不好?”江妤急道,“不會因爲他是戲子,就不給他治療吧?他比我吸進去的水還多呢。”

提起“謝玉臺”,侍女臉上顯過驚恐的表情。她鎮定一番,“下午他醒來後,就被三爺帶走了。三爺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一個戲子,還要勞煩他看大夫人的臉色。”

“那謝玉臺走的時候,怎麼樣?”江妤匆匆穿衣服,踢着鞋子下牀。

“他啊……長的好醜,好嚇人!這麼醜的人,三爺怎麼找到的啊。”侍女顯然誤會了江妤的意思,皺着眉抱怨。她看小姐跳來跳去,忍不住道,“小姐不能好好歇息嗎?大晚上要去看那個戲子,被人發現了,又該說閒話了。”

江妤自己梳好頭,找衣服穿好,屋中早沒了丫鬟的影子。她無所謂,偷偷溜出門,竟看到剛纔的侍女和另一個丫鬟在屋檐下說話。

“今天三小姐掉下水,你是她的丫鬟,肯定被人嘲笑了吧?說起來,你家主子也太沒用了。”

“是啊,誰讓我運氣不好呢。同樣是庶女,你看二爺家的、三爺家的,哪裡有我們小姐這麼性子軟?”

“你不要抱怨了,起碼你家小姐沒讓你隔三差五地吃板子啊。你不見二爺家那位,整天和姐姐鬥,就是貼身丫鬟跟着挨板子倒黴。”

“……那是我們夫人仁慈,和三小姐又沒什麼關係。”

江妤嘆氣,等她們走遠了,纔出了門。她知道自己冷淡,卻不知道,自己的丫鬟對自己有這麼多的怨念。難道一定要從江南手裡搶過沈君離,才叫好嗎?一定要兩敗俱傷,讓江月看笑話,纔是厲害嗎?

她一直以爲,只要自己活得開心,不讓旁人欺負自己的人,就很好了。

人呀,總是這樣的貪婪,不知滿足。在江家,阿妤真的是獨自一人呢。以前還有君離哥哥陪她,以後,這年年月月、無止無休的爭鬥,都要阿妤一個人面對了。

想一想——真可憐。

江妤站在戲子睡覺的外屋,託人叫了謝玉臺出來。她等了好久,蒼白的紅衣少年捂着臉,從裡面出來。謝玉臺想起她已經看過自己的臉了,目光閃爍,放下了袖子。月光下,左臉浮着那道可怕的疤痕。他咬咬脣,問,“你不問我爲什麼跟你跳下水嗎?”

江妤愣了愣,伸手去碰他通紅的臉頰,憂心忡忡,“你發燒了?怎麼不跟三叔說?”

“他怎麼會管我發不發燒!”謝玉臺快語,飛快一句後,又後悔自己跟着江妤的話題跑。瞪她,“你不好奇我幹嘛跟你跳水嗎?”

“……”江妤真的挺不好奇的,她猶豫地看着少年,猜他還能站着說多久。

一——謝玉臺說,“不管了,你不好奇我也要說!”

二——謝玉臺制止她的欲言又止,“不許說‘不好奇’,你不好奇,我偏偏要告訴你。”

三——謝玉臺當着江妤的面,直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