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戰場之前,將領們都有種種的計策和謀劃,受過的,自然是讀過兵書戰策,那些流民的將領,則是一次次生死戰鬥打上來的。
可每次的戰鬥,都有太多太多不確定的事情發生,正是這些不確定,導致了戰局的走向。
順軍權將軍、制將軍們,已經是懂得利用戰場上的這些不確定性,並且讓這種不確定性也成爲增加自己勝算的因素。
明軍的將領,除卻極少數的天縱之才和將領們的親兵衛隊之外,其餘的軍隊,本身就是這種不確定性的代名詞,自從三大徵的餘部和遼鎮總兵李氏將門的逐漸凋零之後,很多時候的明軍在戰場上就是笑話。
萬人和幾萬人的軍隊,一上戰場上,除卻主將的本隊可以通過親兵控制之外,其餘的一概是看熱鬧的,勝的時候,還有幾分助力,敗的時候,甚至會危害自身,自相殘殺。
可山東卻從來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長久持續的訓練,嚴明清晰的操典,高效負責的戰場命令傳達,在戰場上,讓每個團、每個隊、每個人都成爲嚴密可控的零件,組成了可怕的戰爭機器。
本來順軍也是相對可控的,畢竟在這個戰場的幾萬步卒都是順軍中最精銳的老兵,可是方纔那鋼鐵火海,徹底的把一切可控的因素打掉。
地動山搖,沒有什麼人能在那死亡的金屬風暴中存活,差不多六百發炮彈轟炸到了順軍地陣型之中,這次的炮擊,差不多造成了七千人左右的傷亡。
如果一名合格的炮兵軍官看見這樣的戰果,恐怕會捶胸頓足,因爲這次地炮擊可以造成更好的殺傷,更加有效的打擊。
不過實際上,這次的炮擊所造成的效果並不僅僅是殺傷,這次炮擊做到了更重要的事情,這種處於時代頂峰地火力覆蓋,徹底的摧毀了順軍士卒的自信,他們的紀律性,摧毀了戰場上最重要的東西,士氣和勇氣。
順軍指揮官地命令地確會被手下們執行。可現在這個狀態。只能說是命令和手下們想要做地事情重合了。
炮擊之後地極度壓抑和恐懼。需要用狂奔和戰鬥來宣泄。前面有敵人。衝上去。和敵人真刀真槍地搏殺而死。也比這樣絕望地死在金屬和火焰地風暴之中要好地多。
衝出去之後。下面地各級軍將就已經是收不住士兵了。掌旅、哨總們都是發現。下面地士卒在瘋狂地向前衝。已經有些掌控不住。
弓箭手和鳥鐃手地確是被頂到了前面去。可這麼衝。甚至是無法瞄準或者是準備。而對面地膠州營火銃兵。第一排已經是半跪下。
前面地膠州營火銃兵陣列層層疊疊。差不多完全遮蔽了衝鋒地正面。火銃兵和火銃兵之間也有空隙。畢竟火銃兵身上地掛着後備地火繩。彈藥袋。彼此距離太近。很容易被火星濺到。那就危險了。
透過這火銃兵地陣列。能看到後面還在前進地長矛軍陣。火鐃兵好像是稀稀落落插在前面地木樁。
這木樁拒馬好像是很容易越過,可這卻是一道死亡之牆……
那驚天動地地炮擊,膠州營的每名士兵所受到地震撼不比對面的順軍士卒少,可同樣地,炮擊過後,那種震撼就變成了無比的信心。
每名士兵地手心都很乾燥,有些人的耳朵還是嗡嗡作響,不過各種動作都是非常的標準,一絲不芶穩定異常。
對於衝在前面,準備射箭或者是打響鳥銃的順軍士卒來說,他們比身後那些同伴,更加了解對面這火銃陣列的意義。
山東的火銃打的遠,威力大,這些傳聞他們知道,有很多人還在大大小小的戰鬥中經歷過,但此刻他們除卻無奈的把手中弓箭射出去,鳥鐃打響之外,沒有什麼別的選擇。
順軍的衝鋒好像是大潮一樣,這些手持弓箭和鳥銃的士兵都是潮頭,他們不能轉向,不能回頭,只能是順着這大潮的方向向前。
他們的動作稍有變化,恐怕就會被後面的人踩踏而死,可在奔跑中,弓箭談不上什麼準頭,甚至連射都射不遠,因爲開弓的動作無法做完整,鳥銃那種細管的武器,更是不必提。
在那裡架起火銃準備射擊的膠州營士兵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依舊是準備射擊開火……
能向前幾步,靠近些然後打出第二輪,那樣沒準能有殺傷,順軍的弓箭手和鳥銃兵都是這麼想。
但再向前,就是膠州營的火銃射程之內了,做火器統領的軍官都有一些特長,對於火器操作和訓練自然要精通,同時目測距離也要有點天賦。
臨陣大戰,指望跟在李孟身邊那樣有專業的工匠測算不現實,特別依靠火器統領的估計和測算。
這也是熟能生巧的技能,練的多了,也就能判斷的差不多,看見順軍的士卒跑進了射程之中。
沒有人還等着放近了打之類的,直接就是下達了命令,每個團每一排的火銃兵右側都有一名舉起軍刀的軍官,狠狠的揮下,口中大聲的發令:
“開火!!!”
各個團的射擊口令並不是同時發出,戰場上的火銃次第打響,第一排開火之後,還在向前奔跑,拼命穩定身體的平衡做出射擊動作的順軍弓箭手和火銃兵直接向前撲倒,有的人不過是被對面的火銃打傷了腿。
山東兵馬第一排的火銃兵畢竟是蹲下,重型滑膛槍的子彈線路是拋物線向下,儘管有意的擡高了槍口。
但倒地之後,甚至是跪在地上,都無法再站起來了,很快就會被身後的戰友推擠倒地,然後被踩踏地永遠起不來。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次第的開火,密集的好像是一次齊射,齊射完畢之後,從射擊開始,火銃兵們就沒有進行隊形輪換,裝填彈藥射擊,僅僅是儘可能快的把火銃打響開火。
如此密集的射擊,即便是順軍衝地勢頭再猛,前面衝鋒的幾排人也都是被打的空了,後排的士卒腦子總算是被這狂
冷了下,腳步一緩。
這種效果很好的射擊卻沒有持續,僅僅就是這麼一輪,射擊完畢之後,早就是得到了命令的山東火銃兵紛紛拿着火銃向後跑去,看起來好像是潰散了一樣。
當然這火銃兵地隊形還是保持的很完整,也不散亂,順着長矛方陣的空隙朝着後面跑去,本來被打的衝勢一滯的順軍士卒,看見前面的火鐃兵突然潰散,剛剛心裡的那點遲和恐懼又是煙消雲散。
看雙方這個距離,還是能追上,可以趁着這突如其來的後退在戰場上取得勝勢,順軍的攻勢重新又是熾烈起來。
在火銃兵開火的時候,身後地長矛方陣一直是在行進,等到開火完畢轉身撤回,長矛方陣也是頂了上來。
“止步!!”
看見對面越靠越近的順軍狂潮,每個步兵團的團守備都是高聲下令,鼓聲敲響三下,喇叭響了兩聲止嘔,步兵團都是止步。
這種突然的停下,讓對面的順軍士卒很不習慣,因爲他們每個人都在盤算着雙方都在向前,何時能撞在一起。
可對方卻突然停下,這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很多跑在最前面的順軍士卒也是下意識的放慢腳步,可跟在他們後面奔跑的同伴卻來不及剎住腳,陣形中又是一陣騷動混亂。
“高舉平矛,墊步前進!!”
在步兵陣列邊上的軍將們又是大聲下令,士兵們都是把長矛平舉到肩部,反轉手腕,上身向前探出弓下,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移去。
而後排地士兵則是把長矛從縫隙中伸出來,層層疊疊,整個的步兵方陣好像是一個鋼鐵刺蝟一般向前移動。
儘管順軍的士卒在高速奔跑,可不代表他們會主動的朝着這些寒光閃閃的長矛上碰撞,儘管很多人都是想着用盾牌做遮蔽,藉着這個速度撞上去,把對方地陣型搞亂,然後趁勢掩殺。
可山東兵馬步卒陣型是這樣的架勢,他們要是撞上去,除了被刺成篩子之外,不會有什麼其他地下場。
這樣的情況也只能是放慢腳步,伺機從對方陣型地空隙中殺進去,只要是撞開一個口子,那就能趁勢突入。
前面的人要停下來,後面地人卻在推擠,順軍的前面已經是亂的不像樣子,可對面的膠州營長矛方陣還是一步步的向前蹭來。
高舉平矛,矛尖是斜向下的,矛尖所對準的敵人部位,正是心臟和咽喉部分,都是上半身要害之處。
攻擊這兩處,不需要太用力的刺殺,只要刺進,就是致命的傷害,如果有人想要趁着高擡的長矛下面鑽進來,對付他們的則是第二排和第三排的長矛。
順軍士卒儘管推搡擁擠,但早晚還是要對撞到一起,紛亂的陣型導致了單位距離上,很多地方的人數不是最大數目,而在這種面對面的廝殺之中,單位距離上人數的多少,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隊列嚴整不亂的膠州營步卒長矛方陣,就保證了每個距離上始終保持着最大數目的長矛,經常會出現一名順軍士卒要面對兩根以上的長矛。
這樣的情況下,不管是這名順軍士卒怎麼去戰鬥,手中拿着的是長兵器還是短兵器,他所能做的事情很簡單,或者是後退或者是死。
後面的人不斷的吆喝吶喊向前衝去,順軍在後隊已經是擁擠不堪,平地之中人挨挨擠擠,誰也看不清前面發生了什麼。
人羣一密集起來,衆人都是擔心頭上會不會有火炮轟打下來,每個人聽見前面殺聲震天,都想去前面搏殺。
可擁擠到前面,無非是在膠州營士卒的長矛伸縮狀態下,被刺傷被刺死,僥倖幾個突入進來的人又是被後排地長矛刺殺。
膠州營的步卒方陣墊步前進,看起來好像是磨蹭一樣,幅度不大,可這樣卻在激戰中保證了隊形的穩定,讓戰士們不至於彼此散開,能夠互相依靠。
順軍的士卒儘管是大步的奔跑,看着勢頭兇猛,可實際上卻沒有配合,儘管是烏壓壓地大軍,可在真正作戰的時候,卻好像是單個人面對對方的整個隊列。
廝殺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膠州營的長矛方陣在不斷的向前,在他們的陣列前面倒下了大批地屍體。
這樣的戰鬥進行下去,已經不會有什麼懸念了,眼看着膠州營的步卒方陣一步步的向前推去。
順軍的步卒剛衝出來的時候,勢頭兇猛無比,看似不可阻擋,可他們衝到對面的膠州營步卒陣列的時候,還是被擋住了,並且是一點點的被打了回來。
“老子這邊的炮開火,你們再打,搶着開火,要是傷到老子地弟兄,我可跟你們沒完!”
在帥旗的前方,八百名火鐃兵正在十門三磅炮的後面,炮隊統領郭樑的嗓門極大,就連在馬上的李孟都是聽的清楚。
戰場如此之大,步卒們在那裡絞殺,李孟的帥旗本部所在自然是空落了下來,在稍高些地方的李自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些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馬隊有幾千騎脫離了陣列朝着李孟這邊衝了過來,看着敵酋這邊也實在是太過託大了,帥旗所在,居然和身後的幾個隊列還有段距離,有些脫節,如果能趁勢地衝過去。
自然,這股突擊的順軍騎兵不指望能把對方的主帥擊殺,可自己這幾千騎過來,對方帥旗所在的兵馬肯定抵擋不了。
打不過爲了主帥的安危肯定要後撤,趁着對方地主帥這隊伍的後撤掩殺,一是能給對方造成混亂,二是能減輕正面步卒地壓力。
已經是撤到馬隊之中的李自成觀陣也是看地明白,衝在最前面的步卒完全是因爲事先蓄積地那口氣。
因爲炮擊的壓力讓他們要拼命,要去廝殺,若是能借着這股勇猛向前,不計生死氣勢衝過去倒還好,可現在卻是被膠州營的步卒擋住,等到那股氣勢消耗乾淨之後,接下來對方要反推回來了。
戰場上的戰鬥又不光是正面對正面的廝殺,既然
空間被打開,那可以在這裡做做文章。
比如原本準備在緊要關頭才動用的馬隊,分出一支來攻打對方佈置失措的帥旗本陣,藉着這個這個機會,看看能不能把整個的局面盤活。
帥旗之下,還有兩千親兵環繞,右邊有火炮的陣地在那裡佈置,一支幾千人的騎兵從對面跑出來,這動向也是看得清楚。
這邊的八個步兵團向前推進之後,親兵統領黃平就是提心吊膽,帥旗本部的兵馬孤懸在大陣之外,這實在是太不安全了,看見那幾千騎兵從山上突擊下來,當即是變了臉色,急忙的勸李孟說道:
“大帥,賊人頂上了這塊,要用騎兵來突襲,大帥萬金之體,這邊防禦又是單薄,咱們還是回到後隊軍陣穩妥。”
“本帥來這裡又不是來看的,幾千騎兵怕什麼,這李闖已經是落後於這個時代了,黃平,你可知道有這麼句話嗎?落後就要捱打!”
李孟說的極爲輕鬆,可黃平這邊又是懵懂,又是擔心,落後就要捱打這句話他的確是聞所未聞,真是不知道大帥爲何突然提起,李孟的確沒有當回事,笑着發令說道:
“傳令郭樑,用火炮擋住騎兵,黃平,調親兵隊上前輔助。“
大帥的已經決定,黃平這邊再怎麼擔心也要執行,反倒是炮隊的郭樑大大咧咧的不在乎,直接是把十五門三磅炮擺在了帥旗之前,八百名親兵都是下馬,手持火銃擺出了射擊隊列,在炮陣的後面。
那隊騎兵衝下來的時候,就看見對方迅速的把方纔還在另外一邊的火炮轉移到了當面,順軍騎兵儘管看到了方纔膠州營佈下炮陣的迅速,可還覺得這火炮是個笨重之物,呆在什麼地方就不會在轉動。
可山東的炮兵把炮架直接套在馬上,迅速的轉移到正前,動作極爲地迅速有效,有人在清洗炮膛,有人在那裡卸下炮架,絕沒有什麼拖泥帶水的動作。
不到五百步的距離,大隊騎兵想要衝過來,根本不會花費什麼時間,可就在這麼短的時間之中,膠州營已經是完成了布炮。
率領這幾千騎兵的順軍威武將軍只覺得頭皮發麻,臨行前闖王有叮囑,能給對方造成混亂那就最好,如果不能造成迴轉也不會責罰。
可這麼多騎兵衝下來,斷沒有這樣就回去地道理,而且十幾門炮就算是打上一輪,不過是死上幾十名騎兵,看着那魯賊大頭目的身邊部隊並不多,而且後面的步卒大隊也沒有調上來的跡象。
距離越近,帶隊的順軍威武將軍就覺得機會越大,這名威武將軍在大隊還是向下走的時候,就開始晃動手臂。
順軍地幾千馬隊開始逐漸的散開,這幾千騎氣勢洶洶的衝來,揚起漫天的煙塵,顯得聲勢不比那邊的步卒廝殺大戰要小。
可膠州營的火炮不光是能快速的移動,在原地調整方向也是容易的很,那幾千騎兵在戰場上不管是怎麼繞過來,都要經過以炮陣爲中心的半圓範圍,順軍操炮,要把火炮固定在一個土臺上,還要在兩邊用木+子固定,火炮是不能改設計方向的。
山東就容易地很了,那些騎兵故意走的遠一些,可山東的炮兵應對起來很簡單,四名炮兵一邊兩個,把手中的粗木槓插進炮座尾端的一個鐵環之中,同時發力,擡起來尾端,着地處只是兩個炮車的鐵輪。
這樣的情況下,轉動方向就容易的很,炮兵們方纔的轟擊儘管是雙耳嗡嗡,身在硝煙之中,可打的卻是興高采烈。
現在步卒上陣,他們卻都有些意猶未盡地感覺,沒有打過癮,現在騎兵衝來,除卻那擺在帥旗之前的火炮,其餘的炮也是推着上前,準備動手開打。
“炮口調低,發射藥給我減半,誰要有一顆炮彈打到咱們自己人身上,老子我扒了他的皮!”
炮隊統領郭樑緊張的盯着順軍騎兵地運動,心裡也在算着線路交集,看到對方的動向,他扯着嗓子在那裡約束手下,順軍地騎兵走的線路也是算計過地,就是要讓膠州營的炮兵顧忌,害怕誤傷,藉此衝到跟前。
看到那些火炮都是調整方向,順軍地騎兵儘管心驚,可還是戰戰兢兢的控制住馬匹,繼續向前。
如果開炮的話,必然會給很大的殺傷,可這個戰場在最開始的時候壓縮的很窄,要是斜着朝騎兵開炮,很有可能會波及到靠着這邊的步卒,郭樑的目光一直是隨着敵騎的動作而動,到最後他沒有下達開炮的命令。
“老高,你那門炮等進了射程,壓低了炮口開打,只打一發炮彈!!”
不管怎麼算,前列適合開炮的地方只有幾門炮,郭樑也是要想着小心爲先,順軍的騎兵卻因爲沒有受到阻礙和炮擊,速度漸漸的加快了,他們也是發現了膠州營炮兵的遲,騷擾突進的把握更是大了些。
“炮陣第一排換霰彈,老高你那邊不用動!!”
郭樑又是下令,在帥旗前面的八百名親兵已經是給火銃裝填好了彈藥,其餘的騎兵也是在黃平的調遣下開始準備出擊禦敵,主帥李孟卻好整以暇的看着那邊步步推進的戰鬥,絲毫沒有理會面前的敵騎。
火銃兵陣列的前面,那十五門火炮可不用考慮着什麼角度,因爲他們是正對着敵陣的方向!!
越來越近,郭樑猛地大吼一聲:
“老高,打!!”
喊完之後,早就是準備好的那一門火炮已經是點燃發射,炮彈疾飛而出,騎兵隊中頓時是有兩個倒黴的,馬腿被打斷,人從坐騎上直接被掀了下來,對於幾千人的騎兵隊來說,這一炮的傷害等於沒有。
可這一炮卻是信號,在火銃兵之前的十五門火炮一起點火發射。
齊射、霰彈、射程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