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的時候,李、羅的大軍已經到達了長葛縣和尉氏縣之間的南席店,而且小袁營袁時中的前鋒,則已經打了下尉氏縣城。
在流民大營之中的李自成和羅汝才,每天都是睡的很晚,睡得也不是很踏實,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跳起來,他們並不是擔心在朱仙鎮的決戰,而是擔心在東邊的山東兵馬會不會出現。
奔馳在大軍與開封府東南兩方之間的探馬絡繹不絕,每時每刻,盡最快的可能來傳遞邊境的消息。
隨着大軍的北上,自己的大軍展開得越來越好,山東也絲毫沒有出兵的消息,李自成和羅汝才心思也漸漸的安定下來。
南席店這裡,原來也有大戶人家的小寨子,不過見到這百萬流民大軍壓過來,誰還敢繼續呆在這邊,早早的跑到別的地方去。
這大戶人家的宅邸是最好的,房間大采光好,可以住得舒服點,又有大廳可以軍議,廚房可以做熱的飯食,自然是成了李自成的臨時居所。
百萬大軍的移動,儘管是分部隊行動,可還是聲勢浩大,道路上沙塵不斷揚起,如果有飛機的話,你可以從天上看到一條黃龍。夜深的時候,各營的兵馬除卻留守的之外,其餘的人都是早早的休息,白晝裡喧囂的大地,頓時靜謐了下來。
此時,只有闖王李自成的居所燈火通明。在大廳的地面上鋪着一張很大地地圖,上面粗略的畫着河南省的地形,以今人的眼光看着粗略。沒有可靠的比例尺,沒有等高線,就連各地的距離也很不準確。但對於闖營來說,這地圖寶貴之極。
這還是和前些日子出關地陝兵大戰,陝西都督汪喬年被活捉之前,沒有來得及焚燬。纔算是落在了闖軍手中。
對於軍隊的行動,一張好的地圖極爲重要,不然三國裡也不會有張鬆獻圖的橋段了。闖營的兵將發現這地圖後,立刻是如獲至寶,呈送到闖王的手中。
李自成身邊也是站着幾名將領,劉宗敏在下面帶兵,在這裡的也就是他侄兒李過、義子李雙喜還有高一功幾個人。說起來都是和李自成帶着些關係地親戚心腹,算是最信用的大將了,當今天下,大家都是忽叛忽降。誰都信不過誰,當初高傑劉良佐就是前例。
“闖王,我這邊琢磨不明白,他山東李孟就算是不願意趟這趟渾水,在歸德府和徐州也應該有大兵佈置,可從咱們行動到現在,山東那邊也沒有什麼動靜,總覺得這裡有什麼古怪,不可不防啊。”
高一功悶悶的說道。在這種場合他的話可是不少,闖營之中地稱呼之類比較隨便,他直接是自稱“我”,大家也不覺得如何無禮。
李自成的眼光一直是沒有離開地圖,仔細觀看者朱仙鎮周圍的州縣。過了會纔回答高一功的問題:
“箭在弦上,已經沒有退回去的可能,咱們這邊只能是把咱們自己的事情做好,我想着,只要是打下了朱仙鎮,咱們的實力徹底就穩固下來了,河南就是咱們的天下。即便是李孟過來,也撼動不了咱們,他大軍行動很笨重。這河南的地頭。不是那麼好打地。”
周圍這三名軍將都是連連的點點頭,李自成的眼神聚焦在朱仙鎮那個點上。臉上難得的掛上了一絲笑意,緩聲說道:
“關鍵是這邊,別讓丁啓睿和左良玉這些人跑了,吃掉這些,咱們闖營可就是天南地北,到處可去了。”
李過上前一步,低聲的說道:
“劉宗敏和袁宗第那邊已經按照闖王地吩咐,作好了準備,只是曹操那邊,還有些麻煩。”
邊上的李雙喜嗓門大,剛開口就是吆喝,被幾個人示意,連忙的小聲下來,不過他語氣之中頗爲的不忿,低聲的嚷嚷道:
“在臨潁的時候搶了個大戶的小娘,這些日子整天的膩在營帳裡面,過去說個什麼事情都是帶理不理的,他下面地十三太保也是一個德性,娘地,過去幹什麼好像是誰欠誰什麼東西一樣。”
聽到這個,李自成的眉頭皺了皺,開口說道:
“這些小事還去說他幹什麼,眼下大敵當前,老曹那邊也是老行伍,什麼要緊什麼不要緊,他心裡有數。”
李過剛纔在李雙喜身後拽了幾把,不過闖王這麼淡然地說出來之後,他也是忍不住上前說道:
“闖王,曹操那邊大魚大肉,娘們金銀的,讓咱們手下的弟兄們看着都是很眼熱,聽陳二虎那邊說,三天前他手下有個把總帶着一百多人馬悄悄的投過去了,這不是長久的辦法,他那邊有一天過一天,咱們……”
闖王李自成臉色已經是陰沉了下來,冷聲的說道:
“我心中有計較,大敵當前咱們自己不能亂,再說了,羅汝才手下一共才八萬多人,咱們闖營這麼多人馬,有什麼好怕的。在朱仙鎮這一仗打完之前,不要再說!”
闖王的語氣嚴厲,李過、李雙喜、高一功三個人都不敢再說,但李自成話語中的意思已經是很明顯,衆人自然是心中有數。
眼下闖王的局面已經是越來越大,這幾個月來,秀才、舉人的也有不少來投靠,還有些州縣的小官吏也過來投奔,大家都是看着闖營的氣運愈發的旺盛,勢頭越來越好,大明朝看着又像是快要完了,這流民闖營的大軍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要是成事了,倒也可以做個開國元勳,說不定還能混個凌煙閣繪相。
對於這樣的勢頭,李自成的心思也是越發地大起來。自二入河南之後,儘管流民大軍的規模愈發的膨脹,但李自成一直是清苦度日,自律極嚴,而且對部下的軍紀也是嚴加勒束,大軍也拼命的積累各種物資。對根據地也很是上心。
可那羅汝才從來沒有什麼長遠打算,過得一日快活一日,平日裡擄掠的東西都迅速地用掉,對地方上也是多番勒索,矛盾自然而然就產生了。
當年卜卦,說是李自成有天下之份,李自成心向於此。和他關係最緊密的李過、李雙喜、高一功等幾個人自然也是熱切。
他們幾個纔是事事和李自成站在一個立場上考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營帳中方纔話說的透了,衆人反倒是無言,李自成轉身繼續看着地圖。他有信心打勝,但對方畢竟也是號稱四十萬大軍,總要慎重對待,在這日漸接近的臨戰之機,總要把所有該考慮到的因素都想到。
李自成的帥帳中剛安靜下來,外面卻突然地喧鬧,李雙喜掌着闖王的貼身宿衛,聽到外面詢問,衝着闖王一躬身。連忙的走出了營帳。
帥帳中的幾個人除了李自成還鎮靜自若之外,高一功和李過都是神色警惕地看着外面,手都是放在了刀柄上。
聽到李雙喜在那裡大聲的吆喝,宿衛的各個衛隊都是大聲的回覆,在帥帳周圍的隊伍大家都是心中有數的。一支支隊伍報上名字來,大家的心思也是安定,外面沒有什麼變化,各隊都是不動安然。
那喧鬧到底是怎麼來的?正疑惑間,李雙喜走進了帥帳,滿臉的焦急神色,他朝着邊上一閃,兩名親兵攙扶着一名渾身是血地人走了進來,看到這渾身是血的人。李過和高一功都是失聲的叫了出來。
“李東。你怎麼了!!?”
這人卻是李自成的遠房侄孫,年紀卻不比李自成小太多。當年李自成橫行陝西的時候,回到家鄉米脂,親眷都來投奔,這些人就是李自成真正地心腹。
兩名親兵手稍微鬆勁,這李東身子就軟軟的要跌倒在地上,臉上都被血污糊住,根本睜不開的樣子。
李過上前搖着他喊,高一功告了聲罪,在闖王的營帳中拿出一罈子酒,含在嘴裡,湊近了那李東,一口酒噴到了臉上。
烈酒除穢,這一口噴上去,李東猛地被激,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但隨即就要閉眼,眼見着就是不行了,不過看見站在那裡的李自成,還是來了一股精神,掙扎着聚齊最後一點力氣,開口說道:
“闖王,袁時中領着前鋒跑了,朝着東邊跑了……”
話說到這裡,力氣無以爲繼,頭一歪,直接是不行了,但帥帳中的人也顧不得悲傷,彷彿晴天霹靂一般,人人都是大驚。
小袁營在闖營之中,戰鬥力算是最強的幾支,李自成出魚腹山,奔入河南,各地的豪傑紛紛景從,當日間這袁時中可是帶着十三萬人過來投奔。
但這袁時中不是泥腿子出身,本來是北直隸和河南的大戶人家出身,所以一直是無法進入真正地核心圈子。
不過闖營對他也是頗爲地不薄,每次的劃分戰利品,升官分功都是沒有少了他一份,袁時中現在有將近四萬多兵馬,比從前少了許多,不過留下地都是隊伍中真正的核心,反倒是比從前愈發的強了,
這次北上,前鋒的責任也是壓在他身上,並且許諾在決戰之後,將讓袁時中也參與帥帳的合議。
現在說這些都是多餘,袁時中的前鋒一跑,大軍的腹心頓時是毫無遮蔽的暴露在官軍的面前,漏洞極大。
而且這袁時中到底是跑到那裡,爲什麼要跑,搞不好整個的百萬大軍就因爲袁時中的突然跑掉,全盤崩潰。
“李過,你去調老營馬隊,三刻後啓程追擊,我親自前往,李雙喜,你派人通知劉宗敏、袁宗第、劉芳亮、田見秀和郝搖旗,讓他們穩住不動,莫要生亂,你和牛先生壓住大營不亂。維持住秩序,在我回來前,不得有任何的動作,高一功你帶本部兵馬急進,到尉氏縣城,你來當這個前鋒。”
闖王一個個命令下去。帳中的幾個人都是大聲聽令,急匆匆地跑出門去,李自成又是喊了幾聲,有親兵護衛拿着衣甲兵器過來,讓闖王披掛完全。
這是夜間,又是倉促之間,但闖營的動員和啓動有極高的效率。有條不紊,如果說是左良玉的軍營這麼做,可能馬上就要大亂了,甚至可能營嘯譁變。
闖軍老營的馬隊都是經年的老騎兵還有陝西邊兵地老底子。是闖營中一等一精銳的力量,三刻之後,各營的馬隊已經是集合了完畢,李自成這批的軍隊中多有河南本地的人物,路途也是精熟。
大概說了小袁營跑的方向,這些人基本上就能判定從哪裡去追了,大隊的起兵揚塵而去,本來夜間地闖營頗爲的安靜,可此時卻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所有人都是進入了第一等的緊張戒備狀態。
儘管春風送暖,可營地卻肅殺陣陣……
小袁營袁時中的四萬多人,只有四千左右地騎兵,剩下的全是步卒。天黑的時候突然說是要跑,本來就被闖營摻了不少沙子的隊伍已經譁然,走走停停,沒有走太遠,已經是散去了將近六千人。
袁時中的親信們拼命的督促殺人,這纔是勉強的穩住了局面,讓小袁營繼續的朝着東邊前進,但速度依舊是無法提高。
結果走了一夜,也剛剛到了沙河邊上。天光初現。但李自成率領的大隊起兵已經是快要追上來了。
沙河是一條大河,這突然地離開大營本就是突然。肯定沒有準備什麼渡河的裝備,這邊又是耽擱了許多的時間。
按照袁時中的想法,到通許縣城的時候,全軍可以入城短暫地休息,而且在那裡可以憑藉城池,多少安全一些。但這一路上耽擱的時間實在是太多了,距離通許縣城三十里的時候,被李自成率領的大軍追上了。
大軍追來,袁時中可不敢不管不顧的亂跑,只得是亂哄哄的佈下陣勢,雙方準備接戰,小袁營現在有三萬多人,李自成帶着八千多精騎追來,這麼看着還真是勝負未可知。
但李自成和李過、袁時中可都是多年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這一仗的結果如何,雙方的對峙十分地安靜。
一天之前,大家還都是生死與共地戰友,誰想到此時竟然成了敵人,稍微安靜之後,闖王這邊有人縱馬出陣,扯着嗓子大喊道:
“袁時中,闖王對你不薄,可大戰將至,你卻做出如此背信棄義的事情,究竟是爲何!!?”
袁時中身上穿着件環臂地鐵甲,上上下下都是修飾的頗爲體面,和其餘的流民將領完全不同的形象,此時眼睛全是血絲,疲憊異常。聽到對方的詢問,禁不住低聲罵了一句,轉身對一名親信說道:
“老五,咱們打不過李瞎子的老營馬隊,你去收攏咱們騎馬的弟兄,等下看我號令,隨時準備走!”
那親信點點頭連忙去了,闖營本陣的喊話的人又是連喊了幾嗓子,袁時中的小袁營莫名其妙的逃跑,此時闖王又親自追來,被喊了幾次,陣中已經是有些不穩躁動,袁時中無奈也只能是叫了幾個人去回答。
“闖王仁義,袁時中沒什麼可說的……”
“闖王,當日袁時中帶了十五萬人來投奔您,這才一年,我這小袁營還剩下多少人。”
“闖王,我袁時中當日間是河南第二個過來投您的,可從來沒有被招進您帥帳議事,從來都是在劉宗敏和郝搖旗手下領命,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身份,當日我小袁營何等的實力,爲什麼要屈居人下。”
“闖王,這一年多來,凡是和官兵作戰,小袁營大多是前鋒,袁某的弟兄骨幹死傷慘重,俘虜的那些官兵和青壯,可曾有什麼補充嗎?爲什麼一條龍那等輜重隊伍,都是次次肥的流油,憑什麼!?”
“闖王,這次前面足有四十萬的官軍,我袁時中四萬多弟兄。莫非都要填到前面去嗎,袁某無所謂,可這麼多弟兄,都是鄉里鄉親一起出來的,憑什麼!!?”
一句句話喊了回來,開始說沒什麼可說。但卻怨氣十足,李自成坐在馬上面沉似水,郝搖旗和田見秀,甚至是大將之首劉宗敏打前鋒地次數比這袁時中都多,而且這外系的軍馬入闖營,能留四萬人這是好的。
袁時中提到的一條龍,手下帶着八萬多人。現在就有兩千多跟在身邊的弟兄,這些東西都不算什麼,只是人要走,給自己找理由罷了。
但闖王卻是闖王。畢竟有與衆不同的地方,跟身邊地人一吩咐,單騎出陣,在馬上抱拳,揚聲的大喝道:
“的確是李某做的不對,這邊先給袁兄弟賠個不是,兄弟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快要到富貴的時候了,這麼散去。難道回鄉去過苦日子,先回去,有事情好好商量,總比大家翻臉不能做兄弟的好。”
袁時中做到這樣,李自成還說這樣的話。人心向背自然是分明,陣中地袁時中也是沉默了,過了會,才又有人出陣喊道:
“闖王,事已至此,小袁營回去豈不是自找沒趣,闖王爺您是胸懷天下的大人物,就給小袁營一條生路吧!!”
話說到這裡,實在是沒有繼續的必要了。闖王退回陣中。舉起了手臂,朝着前面一揚。大旗擺動,各隊的軍官齊聲地大喊下令,馬隊開始緩緩的向前移動。
小袁營那邊的步卒再怎麼不願意,看着對面這麼壓過來,也要做好戰鬥的準備,下面的小軍官聲嘶力竭的下令列隊準備。
可正在這時候,袁時中卻撥轉馬頭,朝着兩軍對峙的南邊就跑,他身後的馬隊都是急忙的跟上。
袁時中地手下這麼動作,無論敵我都是措手不及,竟然是眼睜睜的看着這三千多騎朝着南面揚長而去了。
小袁營那些步卒本來就是戰意全無,現下眼睜睜的看着自家主帥揚長而去,全軍立刻是崩盤,整個陣列立刻是潰散。
對面這突然的變動,讓闖營追擊部隊的軍將們看地目瞪口呆,完全是來不及作出反應,只有李自成臉色鐵青,就那麼看着對面私下潰散的軍兵,冷聲的開口說道:
“安排人收攏對面的丁壯,李過,你帶五千騎追上去,一定要看看他袁時中到底是跑到那裡,這三千多騎能帶回來最好,要是帶不回來,也不要讓別人賺了便宜。”
在一邊的李過臉色也不好看,在馬上躬身的答應,自去帶人追擊。
方纔的對陣,雙方還是留有幾分餘地,但你袁時中一跑,李過的追擊,完全就是撕破臉了,袁時中你既然這樣的不識好歹,那大家就把事情做絕吧。
小袁營地袁時中打算地還是不錯,準備利用這些潰兵阻擋住闖營的追擊,然後自己揚長而去,誰想到他做地實在是不周全。
闖營的兵馬收攏散兵效率很高,很快的這些小袁營的步卒就各自的整隊,闖營的馬匹反倒是得到一定的休息,很快就可以啓程追擊。
日夜不停的逃,馬匹疲憊,和稍事休息的狀態自然不能比,何況一邊是人心惶惶,另一邊是滿心的怒氣,這士氣狀態也是完全的不能相比。
兩個時辰之後,就已經是慢慢的追上。
袁時中這三千騎到這個時候,一絲的戰意也無,看着背後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追兵,許多人直接就是趁亂朝着其他的地方跑去。
隊伍越跑越少,袁時中依舊是不管不顧的朝着東邊衝,追在身後的李過都是有些糊塗了,心想這小袁營的袁時中也是個英雄豪傑,這麼傻跑,跑回家去什麼也都破敗了,這麼逃還有什麼意思。
但李過心中的怒氣也是越來越盛,本來大軍行進,就是千頭萬緒,他們這些大將都是殫精竭慮的佈置,都快到戰場了,結果小袁營突然的這麼一跑,整個的戰術安排行軍佈置都要重新佈置,這要延緩許多時間,耽誤了多少事情。所以非要給他們個教訓不行。
騎兵跑得快,不過也不能一刻不停的猛跑,也要跑跑停停,但闖營的騎兵總歸是比小袁營地跑的快一點。
袁時中的手下不斷有馬匹跑脫了力氣,直接是載到在地上,口吐白沫。那些小袁營的騎兵爬起來就是滾到路邊,跪在地上也不敢起來,李過率領的騎兵也不理會這些人,只是盯着前面的小袁營,窮追不捨。
過杞縣,跑到惠濟河,小袁營地騎兵沒有什麼時間從容渡河了。只好直接是沿着惠濟河向南。
跑到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偏西,李過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邊他曾經來過。距離歸德府已經是很近,要是李孟的兵馬殺過來,那可跑都跑不掉。李過心裡面猛的打了個突,隱約猜到小袁營爲什麼突然潰散了。
李過是闖營大將中難得的心思縝密之人,想到小袁營莫名其妙潰退的原因,再擴展的想想,猛然間居然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覺。一急之下,他趕緊在馬上舉起手中地馬鞭,左右揮動。闖營的騎兵也是減緩了速度,不過李過在馬上晃晃頭,眼下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還是先追上再看吧。
追過杞縣之後,雙方的馬速都是放得很慢。闖營地速度雖然放慢,但是小袁營的騎兵馬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也拉不開距離了。
就這麼跑了不到十里的距離,小袁營終於是支撐不住了,知道再跑下去自己多半就垮了,也不繼續向南,乾脆直接是在河邊擺開了陣勢,返身準備迎戰。
李過能看到幾名小袁營的騎兵騎着馬渡河朝着對岸而去,心中的疑慮愈發的重了。這時候。他身邊一名陝西邊兵過來的軍校笑着說道:
“虎大哥,您算計的還真準。方纔放慢了馬,這時候和對面的王八羔子打,正好是蓄了些力氣。”
李過地綽號是“一隻虎”,下面的人都是虎大哥虎大哥的叫着,這些陝西的邊兵也是隨着大流這麼稱呼,李過爲人處事穩重端方,這些人也是很敬服,方纔那判斷更讓他們心中欽佩。
“對面這些,你們看看有什麼古怪,我總覺得不對勁!”
那名方纔說話的陝西邊兵軍官轉頭張望了幾眼,大咧咧地說道:
“能有什麼古怪,一幫累的要垮掉的兔崽子,他們人沒精神,怕是這馬也要累垮了,衝不起來。”
李過稍微一沉吟,就下了命令:
“打垮他們,要快,那袁時中的腦袋,咱們要提回去給闖王看!”
邊上的軍校拍着胸脯大聲的答應,信心滿滿的說道:
“虎大哥放一百個心,袁時中的那些土雞瓦狗,連馬匪都算不上,太陽落山之前,給您拿來!”
眼見着這太陽就馬上要落下去了,這軍官說話還是滿的,不過也不含糊,李過身子在馬上直立起來,看着這對峙戰場地四周,平坦地地形,周圍遠處風煙不起,應該沒有山東的兵馬在這邊,那河灘邊上,也是硬地,不是沙灘,也適合衝殺,正好是解決掉袁時中地好地方。
晚打不如早打,轉身指派起來,以一千騎兵爲左翼,遠遠的散開,準備包夾,中軍一千五百騎隊組成右翼,排成大陣,準備一舉擊破。
袁時中所部現在早已落膽,又是人馬疲憊,基本上也就是一個衝鋒就能拿下,不過他們畢竟是背水列陣,又是袁時中的親戚鄉黨,到時候也很可能有激烈抵抗,逼急了兔子也能蹬死老鷹。
李過也是老行伍老軍務了,這種輕易就能取勝的戰鬥反而最爲審慎,還是佈置得一絲不苟,獅子搏兔也必用全力,一千五百精騎沿着河岸踹過去,袁時中斷然是抵擋不住的,就算這樣,他還專門留了五百最爲精銳,馬力也最充沛的騎兵做預備。
畢竟,這裡靠近的是歸德府,天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故。李過的大陣,慢慢的開始排列了起來,各隊的掌隊,大聲呼喝着指揮列隊,大家都是老兵了,血裡火裡過來的,自然知道到了戰陣之上該怎麼做。平時也許有些懶散憊懶,這時候可不會如此了。
一千五百精騎,整齊排列,好像是萬人以上的大戰,看上去宛如一道城牆,突然出現在了這個河邊。在列陣地過程中。袁軍已經開始不斷的騷動了起來,大家也都是見過世面的,自然也知道自家現在是人困馬乏,戰也戰不得,跑也跑不動,李過現在列陣這麼嚴整,一旦發動那必然是雷霆一擊。有些膽怯的,也不顧馬力,拼命的用馬刺踢打着馬腹,向兩翼跑去。都這般了,誰還他媽的爲袁時中個混蛋賣命。但是無一例外地,他們都被李過佈置在左翼的遊騎砍翻在地。
那些死硬的袁家部曲,也知道自己今日多半就要死在這裡了,不過自己這麼多年廝殺,也早就有了這個覺悟,反而是從背囊裡摸出豆子來,最後一次喂喂馬。
列陣已成,李過卻也不急於進攻。他招招手,右翼和預備隊反而是下馬休息,士卒們有的拿出背囊裡帶着的饅頭窩頭啃了起來,還順手摸出豆子餵馬,有的士卒還互相小聲調笑着。簡直是毫無大戰當前的覺悟。李過這邊歇得,袁時中那邊可歇不得,袁時中也只好約束着隊伍,不敢讓大家散了。這麼滑稽地對峙了約莫兩刻。
本來就是體力崩潰的小袁營,被對方這麼一鬆一緊的逼迫,剛約束起來的隊伍,立刻又是混亂起來,約束不住。
兩刻地時間,李過估計着主力馬隊也歇息得差不多了。袁軍那邊也收不住陣勢。開始散亂,時辰到了。老袁他也該上路了。
李過把手猛然的舉起,再更猛的一下向下揮動,隨着他的揮手,一陣急促的嗩吶聲立時響起,各隊的騎兵,都猛的跳起來,翻身上馬,槍在手,刀出鞘!
馬隊都已上馬,李過手臂前伸,不再動作。,嗩吶聲中,騎兵們發出了一陣陣的呼喝,雙腿輕輕的一夾馬腹,養精蓄銳地戰馬迅速衝了出去,第一排的騎兵拎着丈餘的長矛,後續的一排排騎兵,則是拿着刀斧稍微拉開些距離。
闖營的馬隊開始跑得並不快,卻非常嚴整,壓迫感撲面而來。大陣不斷地向前,大地微微的震動,朝着小袁營衝去。
袁軍中也頗有些亡命的角色,眼見無路可逃,他們狠狠的一夾馬腹,還有那暴躁之輩,拼命的用馬刺踢打着,馬兒發出了悲慘的嘶鳴,卻還是不情不願的拼命奔馳了起來,一羣人三三兩兩的呼喝着,零零散散的從陣裡衝了出來,揮刀舞槍。
但這些人地僅存地這點勇猛已經是毫無作用,在衝來的騎兵隊面前,輕易地就被碾碎,一人手中刀劍,面對着對面的幾十根兵刃,勝負可想而知。
袁時中站在陣中,卻也已經無法對局勢作出什麼干預了,這一次的外逃,已經把他在軍中的威信敗了個一乾二淨,現在能勉強把隊伍帶到這裡來,也純粹是因爲大家害怕闖營報復的恐懼感而已,在行軍之中,這些混球超越自己的時候,都壓根不帶看一眼的。
威信算什麼,十幾萬兵馬算什麼,小袁營的名號再響亮,可以預見的將來,自己也不過是個賊寇反逆而已,全家都是要揹着抹不去的污點,搞不好就要被殺頭滅族。
今日爲了這個出路,豁出一切都是值了,袁時中回頭看看河對岸,又是看看自己土崩瓦解的陣列。
沒有任何的遲疑,袁時中又一次撥轉了坐騎,好歹他的坐騎在後面還休息了一陣,力量也是恢復一些。
從剛纔的佈陣迎戰闖營,他真正的袁家族人和親信都是在身邊,早就是互相打過招呼,看着袁時中朝着河中跑去,這些人動作也是不慢,呼啦一下子朝着河中跑去,準備趟河去對岸。
袁時中的突然逃跑,讓那些頂在前列的手下徹底的失去了戰意,到了這番局面,他們甚至連罵都沒力氣罵了,有些人在馬上就把兵器丟掉,殺就殺吧。
不過闖軍的騎兵大隊是列陣衝過來,還沒有完全發力,因爲後面是河,跑開了反倒是不好。一直是限着速度,看到這敵陣又是丟兵器,又是下馬跪地的,完全是不抵抗,而陣型最後的袁時中則是領着百餘名手下逃跑,已經是到了河中。
前面有人隔着。一時半會是追不過去,看對方地這個速度,搞不好就跑了……
“小袁營在河南地好大的名聲,怎麼這袁時中這種窩囊模樣…...”
在李過身邊的那名陝西邊兵出身的軍將納悶的說道,天光愈來愈暗,李過盯着跑進河中的袁時中和手下,冷然開口回答道:
“袁時中是咱們軍中地猛將。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這樣,那邊到底有什麼……不對,快些發令讓人停下,快!!”
李過猛然間大喊。河岸邊的小袁營殘部已經是差不多散開,大隊的追擊騎兵正是準備下河。
他的突然高聲,嚇了周圍的人一跳,幾名軍將還想聞訊,看着李過嚴厲的神色,都是連忙的下令,有傳令兵掏出哨子放在口中,鼓氣猛吹。
尖利地哨音響徹全場,剛要踏入河中的騎兵都是勒住了馬匹。這聲音本就是闖營騎兵撤退的一個信號,這邊吹響,已經快要走到河中央的袁時中和親隨,有十幾匹馬都是控制不住朝着後面轉身。
馬上地騎士拼命的控制才掌握住方向,有的人直接從馬上摔了下去。馬匹直接跑回闖營那邊。
在袁時中跑向的對岸,能看到幾面大旗緩緩的出現,儘管人馬嘈雜,卻能聽到單調而又有節奏的鼓聲響起。
太陽雖然是落山,但天地間卻全是餘輝的亮色,不管看什麼都很清楚,在馬上的李過看着河對岸,幾面大旗招展,鼓聲越來越清晰。緩緩的靠近過來。
大旗地後面是排列的整整齊齊的步卒方陣逐漸出現。在對岸看着這一切的李過瞳孔收縮,心也在抽緊。這個場面他在從前看到過,開始還不當回事,可後來卻是個噩夢,這幾個步兵方陣出現之後,本來想去追擊的隊伍都從躁動中安靜下來。
只看着疲憊之極地袁時中和他的親信,騎着馬渡過這條淺淺的河流,有人的馬匹在河稍微深點的地方就支撐不住,直接是倒臥而死,馬上的騎士被甩下馬背,艱難的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跟着大隊跑向對岸。
河並不深,走的很慢,看着只要是縱馬過去,就可以取那袁時中地頂上人頭,身邊幾位軍校都是躍躍欲試,李過大聲地阻止,命令騎兵們都是退回來。
李過在岸邊看着袁時中上岸之後,率領手下和那方陣匯合,跑到方陣跟前,袁時中幾乎是從馬匹上摔了下來,在地上也顧不得爬起,只是拼命的磕頭。
“虎大哥,下令吧,弟兄們過去衝他,這步卒還在那邊大搖大擺地,真以爲自己是神仙妖怪,在這裡裝模作樣的嚇唬誰!!”
幾名陝西邊兵的軍官都是氣乎乎的吆喝,李過在神色凝重的盯着對岸,天色淺淺的暗下來,五千騎兵對對岸的四個方隊,怎麼看也是優勢。
但這是沒有和山東兵馬對陣過的人才會這麼想,半響,李過才澀聲的說道:
“不是神仙妖怪,是山東的兵馬!”
一說這個,這些驕傲的陝西邊騎立刻是啞然,跟着李過出來的這些人沒有參加過渦水的戰鬥,是汪喬年敗亡之後才加入闖營的,他們雖然沒有親歷,卻聽那些陝軍的老前輩說這一戰的可怕。
在那些前輩的口中,這山東兵馬的確是妖魔鬼怪……
“虎大哥,您說怎麼辦!!?”
“等,你們分出一半的人回去告訴闖王,袁時中那個混帳是去投山東兵馬了,剩下的人和我在這裡等着,要是他們過河,咱們拼了他們!!”
李過冷聲的說完,眼神卻始終是不離對岸,下面的那些軍將都是急忙的安排分兵,那些騎兵不敢耽擱,藉着方纔休息積蓄的力量,急匆匆的朝着來路跑去。
“下馬!!!”
李過這邊大聲的喊出了命令,此時也應該是休息下馬匹,免得對方過河的時候,馬匹還是處於這種疲憊的狀態。
騎兵們紛紛的下馬,有人從褡褳裡拿出食物餵給馬匹,自己趁着空啃上幾口,天色漸黑,對岸的景象已經是看不太清楚。
一貫沉穩的李過手心也是微微的見汗,自己在這邊等着,要真起了衝突,按照以往的經驗,自己這兩千多騎,而且還是疲憊之極的兩千多騎,根本無法阻攔山東兵馬前進的腳步,何況對方如此佈置,無聲無息間小袁營散去,毫無徵兆的在河對岸等待,或許山東大軍已經是到了附近。
李過越想,心中越是冰涼一片,只得是強自控制着心神,把手中的麪餅掰碎,放在手掌上遞給坐騎吃,能恢復一點力量就是一點。
不過,這件事情又是出乎他意料了,山東兵馬在收容了袁時中一干人之後,再也沒有向前一步,在命令和鼓聲的指示之下,齊齊的後轉。
夜色蒼茫,隔着惠濟河,更看不清對面的細節,能看到的是幾個方陣緩緩的移動,在夜色中,方陣有如是渾然一體,在李過和追擊的闖營騎兵眼中,好像是幾隻巨大的怪獸。
這怪獸知道自己有多麼強大,我行我素的行動,並不理會河那邊的闖營騎兵,自顧自的來,自顧自的去。
直到聽不見鼓聲,李過纔是鬆了口氣,入夜起風,覺得背後冰涼,後背都已經是被冷汗溼透,全身心被一股無力感包裹……
崇禎十五年五月,小袁營自闖營叛,奔三百里,李闖率精騎急追,至雎陽乃止,然小袁營大部潰散,不復爲軍。
在崇禎十五年的四月下旬,青州軍兩萬人沿着靈山衛、夏河寨前所、信陽鎮、石臼島寨、夾倉鎮海岸線一路的南下。
在登州駐守的信陽水營、膠州營自己的兵船商船,還有部分鄭家的船隻,以及海商,甚至是漁民船隻,凡是膠州營能徵用的海船,全部都被動員了起來,或者是運載補給,或者是運送輜重兵源。
五月初三的時候,先頭部隊已經是過了山東和南直隸交界的安東衛,進入贛榆地界。
而淮揚軍一萬五千人,由淮揚軍副將高科率五千人入徐州,山東副總兵、淮揚軍參將陳六率一萬人屯駐於洪澤湖周家店處,兩淮鹽商利用手中的各種關係調集船隻入洪澤湖,說是爲了運鹽。
山東分守青州參將馬罡,快馬連夜急行,五月初二入濟寧。
久旱的河南在崇禎十五年雨水充沛,在四月五月間更是陰雲密佈,卻遲遲的沒有下雨下來,讓人十分的難受。
大戰在即,天色似有預兆,的確,風雨欲來…….
呵呵,寫到23:42才寫完,一萬兩千字的更新,昨天那章是我寫的最滿意的一章,不過似乎只有我那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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