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不敢多說,慌張地看看左右向任延鳳行個禮就要離開,手腕卻被任延鳳一把拉住,“跟我過來。”
這樣一拽翡翠的心早已經撲了出去,急急向後面看了看,目光所及漆黑一片,只來得及想,應該不會被人發現,就被任延鳳拉着走遠了。
拐進一個小院,兩個婆子在翠竹下閒聊,聽到腳步聲急忙站起身來。
任延鳳淡淡地吩咐,“退下去。”
兩個婆子對這等情景早已經司空見慣,於是頭也不敢擡,只問道:“還照常擺酒?”
任延鳳道:“不用,只要去看住人。”
婆子忙去院子外守着。
翡翠不敢四處張望,將自己的臉別在一旁生怕被人認出來。
任延鳳打開了門,翡翠跟着進屋。
身後的門被關上了,屋子裡的燈亮起來,翡翠這纔看清楚屋裡的擺設。
到處都是桃粉色的幔帳,琉璃的簾子上還吊着小巧的鈴鐺,風吹過鈴鐺清脆的響動。
任延鳳道:“這裡不會有人過來,你不用顧慮。”說着拿着燈進了側室。
側室的大炕上鋪着桃色的緞子,旁邊的軟榻上放着幾條顏鮮豔的裙子,地上還有一雙做工精緻的繡鞋。
任延鳳道:“這是我常歇的幾處院子,平日裡沒人敢進來。”說着擡起眼睛看翡翠,“奶奶什麼時候讓人回孃家打聽消息?”
翡翠道:“就是今天,奶奶要回門家裡不準,奶奶就讓人去打聽一下到底是什麼情形。”說着將那婆子回來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說給任延鳳聽了。
翡翠道:“誰知道族裡會抓住沖喜的事不放。”
任延鳳想起清華寺那片花樹來。他見瑤華通過寺後庵裡的尼姑,那尼姑他早已經派人打點好了,應該不會有問題。
陶家手裡的證據應該就是武穆侯夫人拿到的帕子。
他總不能派人去打聽,武穆侯夫人將那塊帕子有沒有交出去,即使將帕子交了出去,那帕子只是瑤華用過的而已,上面又沒有什麼特殊的標記,不會牽連到他。
任延鳳略微沉思。
翡翠滿臉擔憂,任延鳳擡起頭來,溫言道:“以後有奶奶不方便說的事,你就來跟我說。”伸手從腰間扯下塊玉塞進翡翠手裡,“一件頑物,你拿去玩吧!”
翡翠剛要推辭。
任延鳳笑道:“你跟着奶奶嫁進來,我的東西不給你們給誰。”
翡翠臉上一紅,手指收攏死死地攥住那塊玉,向任延鳳行了禮這才退下去。
任延鳳回到房裡,丫鬟青城迎上來道:“夫人來了正在房裡等世子呢。”
這麼晚了。任延鳳點點頭匆匆進了屋。
任夫人坐在椅子上喝茶,低頭看青紗做的荷包,目光在那片繡的翠竹上停留了片刻就皺着眉擡起頭。
屋子裡的紅色的幔帳已經撤了下去,兩個小丫鬟正在收拾鴛鴦戲水的纓珞。
任延鳳上前行了禮,看着屋子裡的佈置,粉色的軟煙羅已經換成了青色的幔帳,笑着低聲道:“母親這麼晚了還沒歇着。”
任夫人沉着臉看看左右,等到屋裡的丫鬟都退下來,纔看一眼兒子開口,“你惹了大禍,看明日你父親回來怎麼說你。”
任延鳳臉色一變,驚訝地看着任夫人,“母親說的是什麼事?兒子整日在家裡哪裡敢惹什麼禍。”
任夫人道:“還不是你這親事,”說着嘆口氣,“外面有人說你是爲了娶瑤華才裝病的。我看這件事用不了兩天就會傳遍京都。”
任延鳳似是被驚住了,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緩過神來,“母親是聽誰說的?”
任夫人看一眼兒子,“我不放心陶家那邊,就遣了人過去打聽到的消息。只怕是陶家不肯輕易罷休,非要鬧出個結果來,今天還將武穆侯夫人請回去辦老太太的喪事,你岳母病在屋裡,家裡大小事都不准她插手了。”
任延鳳聽了一會兒,才道:“陶家能怎麼樣?
我和瑤華是經過媒人正輕下禮才成的親,說我裝病又沒有證據,難不成還要進府來看?”
任夫人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瞞着我,你在外面做的那些醜事打量我永遠都不會知曉?”
任延鳳低下眼睛,目光爲閃,擡起頭的時候已經一臉冤枉,“母來到底聽說了什麼?兒子真的不知該怎麼說。”
任夫人拿起茶,用蓋碗撇着茶葉,放到嘴邊卻又無心喝,最終將茶扔在一旁,“別以爲我老了,就能事事任着你胡來,你父親和我要是早知道有這樣一件事,如何也不會讓你娶瑤華進門。”眼見看任延鳳的臉徹底萎下去,這才接着說,“清華寺那一片花樹到底是你爲了會誰種上去的?”
任延鳳早已經料到母親會問這件事,於是詫異地回道:“那不是爲了越娘。”
越娘是媳婦的小名,任夫人如今聽到這個名字,胸口就一陣難過。越娘什麼都好,就是心思重,鳳兒又不能收心,納了一個個妾室回來讓她傷心,尤其是越娘身懷有孕的那段日子,鳳兒是做的有些過分了,越娘才落了一身的病。
“是不是爲了越娘你心裡清楚。你能用這些藉口敷衍了外面人,卻不能敷衍我。我知道你定是在寺裡會哪家的小姐,卻沒想到就是娶進來的瑤華。”只怪兒子在外面太風流,她纔沒有將兩件事想到一起去。
“母親,”任延鳳道:“您可不能相信陶家人說的那些話。”
任夫人冷笑,“我信不信沒什麼,我還能對你如何?你以前做出那麼多事,還不是我想辦法替你遮掩,倒是外面那些人,一個個都盯着你,到時候就不能光靠你一句話能敷衍過去。”
任延鳳一時沒了話。
知子莫若母,任夫人頓時從任延鳳臉上看出了端倪,怒其不爭地道:“多少家的好女兒你不要,竟要這個下賤貨,你真因此丟了臉面,我看你以後在外面怎麼擡起頭來。
聽着母親的訓斥,任延鳳再也坐不住,“母親也別太擔憂。
我都已經打點好了,母親還不相信兒子嗎?
任延鳳這些年在外面沒少荒唐,倒也沒有太大的紕漏。
任夫人仍舊板着臉,“這次不一樣,陶家人不是白丁,除了陶正安族裡還有人在朝中爲官,尤其是陶正衝,我聽你父親說,那是有名的硬骨頭,萬一他要爲出面……”
任延鳳道:“母親放心,越是清流越注重名聲,這樣的事是不會插手管的,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就算是要管也頂多不準嫁出去的女兒回孃家,斷絕來往是一貫的做法。
任夫人道:“雖然陶家人不追究。這樣的話傳出去,我們家事必然要跟着丟臉的,你父親定是饒不了你了。尤其是你病重在家你父親上了摺子,被人發現所奏不實,那可是欺君之罪。”
“母親放心,御醫都打點好了,不會說出去。”
任夫人望着兒子,“我聽說御醫院抓起來不少的人…”說着頓了頓,“朝廷上的事我不懂,還是等你父親回來,你再和他說清楚,”說着看着房裡的擺設,“既然已經過了三日,屋子裡的東西都該撤下了,”吩咐青紗,“將那對喜字青花纏枝蓮的花瓶也拿下去。”
任延鳳站起身恭敬地將母親送出屋。
任夫人淡淡地吩咐,“這段時間你就別往那邊跑了,還是安心在屋裡。”
任延鳳躬身答應了,任夫人這才帶着人離開。
任延鳳皺着眉頭坐在牀上,青城忙吩咐小丫鬟打了洗腳水過來。
梳洗好了,任延鳳靠在牀邊嘆氣。青城將屋裡事安排好,進屋勸慰任延鳳,“世子不要擔憂,總能想出辦法的。”
任延鳳吩咐道:“以後就讓人將飯萊傳進屋裡,我哪兒都不去了。每日你去奶奶那邊回話。”
青城點點頭,剛要去剪燈花,手伸過來就被任延鳳拖進了幔帳裡。
青城急忙推諉,“世子爺還沒有除服呢。”任延鳳蹙着眉頭急切地道:“再不來就沒機會了,說不定父親回來我真的要被打的臥牀不起,到時候你看着還要心疼……”
青城半推半就,“世子還是好好想想對策,等到老爺回來就晚了。”
任延鳳鬆開手失了興致,“你不願意就不用推三阻四。我向來最看重你,奶奶活着的時候也不敢怠慢你,你卻越發拿大起來。”
那青城聽得這話心裡一沉,“世子爺怎麼說這樣的話,奴婢一心一意都爲世子爺,不求名分……”
任延鳳仍不動容只從懷裡拿出只瓷瓶淡淡地道,“我母親叮囑了你什麼?你在夫人那裡多拿的月例不就是爲了幫夫人盯住我,”說着輕笑一聲,“你也不用害怕,我先前在母親面前沒說,其實早就有了主意,”將那隻瓷瓶扔在牀鋪上,“這是我要來的藥丸,吃了之後兩頰火紅,身上也會起紅疹,和病了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極爲傷身體,又不知道藥效到底如何,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吃下去。”說着輕視地看了青城一眼,“總之我不會讓你們看笑話。”說完話也不管那瓷瓶轉過身側躺在牀上。
那青城被冤枉,心中有委屈卻不知道要怎麼訴說纔好,委在旁邊低聲哭了一陣,牀上的任延鳳仍舊無動於衷,青城看到牀上的瓷瓶,像看到希望一般拿起來打開蓋子,倒出來一看裡面倒是有幾顆藥丸,發狠地拿起一顆含在嘴裡,未及嚥下已經道:“世子爺不信我的話,我就做給世子着,世子不知藥效我就替世子試了。”
等到任延鳳大驚失色地轉過身來看,青城已經將嘴裡的藥嚥了下去。
任延鳳急忙捏起青城的下巴,“快……快……吐出來,傻丫頭……你這是做什麼。”
那青城只是含淚笑着就是一動不動。
任延鳳道:“你何苦來的,這藥本來就是我一人的份,如今你吃了不光白白傷了身體也讓我不知怎麼辦好了。”
青城是個癡心眼,平日裡只爲任延鳳着想,聽得這話趁着任延鳳不注意將剩下的都倒進嘴裡吃了,“那我就替世子病這一次,反正我日日夜夜服侍在世子牀前,世子染病我也極容易被傳上,世子就做做樣子,病就由我來得,不管是御醫還是郎中見了我的模樣都不會再疑心。世子無礙,也成全了我的心。”
任延鳳看着滿臉淚痕的青城追悔莫及,一把將青城抱在懷裡,“府裡這麼多女人唯有你是個癡人,我是心裡不好受無處發放纔會罵起你來,我心裡何嘗不知道你的好。”
青城拿起帕子來擦眼淚,“世子知道就好,不枉我這一回。”
任延鳳難過地道:“只是要果你受苦。”
青城搖搖頭,“不要說這點苦痛,就算是爲了世子丟了性命我也願意。”
任延鳳緊緊低抱住青城,聽着懷裡小聲的抽泣聲,嘴角不爲人知地上揚露出藏在心裡的笑容。
瑤華和母親都聽到的消息他又怎麼會完全不知曉?
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他早就有了準備,只是那藥不是輕易能吃的,吃了雖然能渡過難關卻傷及身體,他雖然喜歡嬌弱的女子,卻不想自己帶上病痛。想起瑤華的善解人意,他拿着藥去瑤華院子,畢竟這件事直指他和瑤華兩個人,如果瑤華“服侍”他染了病也算換了個好名聲,誰知道瑤華那麼早就睡下了,天意如此他也不必強求。
轉念想想,現在的情形與瑤華暫時保持距離對他還是有利的。整日伺候他的丫鬟被他傳染病痛最順理成章,他提出這樣的要求,還不如讓女人心甘情願地犧牲。
女人會對自己認誰的事義無反顧。想找人替他遮掩,沒有比這個法子更牢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