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最後御昊天還是沒有親自去送單氏上路。
他也去到勤王府後院的小屋中看了單氏,她正拿着一匹天青色的布料丈量着,裁剪着,準備給莫思淳做一件長袍。
此時的她褪去了華貴的珠釵,不施半點粉黛,雖不若在宮中看到的她那樣高雅華貴,卻另有一種難言的美態。如今她的眼中不再是權利和地位,而是僅有一個同她相依爲命的兒子,她的眸子中流轉着自在輕鬆的光彩。而她在做衣服時,也是全然的專注,渾身上下散發着母性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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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樣的單氏讓御昊天不敢再看下去。看到這樣的她,他便會想起他的母妃,而一旦想起他的母妃,他便會想到自己溫柔的母妃,正是死在這個人的手下。儘管如今失去了記憶的她平和而無害,可這不能抹去她曾經做下的惡毒事,尤其此事還涉及到他的母妃。
御昊天站在門口,一直看着她,目光時而懷戀時而恨意十足。
單氏此時正巧回過了頭,看到他站在門口,當即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道:“昊天,你怎麼……”
而御昊天卻彷彿被她的笑容灼傷,還不等她說完便落荒而逃。
單氏看着他狼狽的背影,不禁輕笑道:“這孩子,也太魯莽了。”只是,看着御昊天的身影和麪容,她總有種莫名的熟悉,甚至是並不喜歡的感覺。她揉了揉額角,心道:許是自己最近休息得不好,不然怎麼總有些奇怪的念頭。
御昊天一路飛奔回院子,一看到司寇正抱着孩子在花園裡玩耍,便衝了上去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司寇感受到他微微發顫的身體,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輕聲問:“怎麼了?”
“我下不去手。”御昊天悶聲道。他真是看不起自己,明知道那是自己的殺母仇人,卻還是會被她如今平和的樣子所蠱惑。
但他真的殺不了手,畢竟讓他面對一個沒有了記憶後生活得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的人,他是怎麼也下不去手的。
司寇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她的昊天,依舊是那個善良正直的勤王,他沒有被仇恨衝昏頭腦,他仍在糾結着。
於是她輕聲問道:“但是她必須死,是嗎?”
御昊天茫然地看向遠方,喃喃道:“是啊,她必須死,不然我無顏面對母妃。”
司寇拍了拍他的手,抱着孩子轉過身來,看着御昊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麼,便由我來。你做不到的事,我替你去做。”
御昊天聽得此話,頓時一驚。他怎能讓司寇替他去做這種惡毒事。殺人的事做多了,是會遭報應的。他喃喃道:“我想想,再讓我想想……”
司寇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抱住了他。
第二天,御昊天找太醫要了一種宮裡常用來賜死的劇毒,並命人將其加在點心中帶去給單氏吃。
所幸這種毒藥見血封喉,單氏並沒有痛苦太久。這也算是御昊天所能給的最大的仁慈了。
只是他做完這一切後,並沒有覺得輕鬆,反倒是更沉重了。
司寇坐在他旁邊,安靜地陪着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她最是能明白這種報了仇之後的空虛,彷彿一直堅持的目標瞬間沒有了,而他本人也一時間失去了方向。
當莫思淳回到後院屋中時,看到散落了一地的點心和倒在地上的單氏,她的手旁還放着未完成的青色長袍。
莫思淳什麼也沒有說,他只是赤紅着一雙眸子抱起單氏,當夜便離開了勤王府。
那天夜裡下着極大的雨,司寇聽到莫思淳要走的消息
,打着傘站在門口。而御昊天則因爲不知該怎樣面對他而待在書房裡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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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淳懷抱着單氏,用衣服緊緊地將她裹住,哪怕自己已經全身溼透也不讓她沾半點雨水。
走到門口時,司寇將手中的傘遞了過去,可是莫思淳沒有接,他只是那樣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走進雨中,走向更遠的地方。
那般孤寂消瘦的身影讓司寇看得想哭。
司寇不禁想起在村子裡初遇莫思淳的情形,那時的他儘管也是一個人,卻沒有如此的令人心疼,她不禁懷疑,將他帶到京城來,究竟是對還是錯。
莫思淳啊,他本就是一個人。父不詳,母不詳。
後來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父親早已身死。
如今的他連母親也沒有了,他又成了一個人。
芸心哭着跪在司寇面前,求道:“王妃,求您放我走,求您讓我去陪他。”她一邊說着,一邊砰砰地在地上磕起了頭。她也不顧地上還有泥濘的水窪和尖銳的小石子,只是一下一下地以額頭觸地,甚至額頭被蹭破了皮流了血都不在乎。
司寇暗歎一聲:癡兒。便點了點頭,芸心站起身來,朝她深鞠一躬,然後擡手摸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淚水、雨水、泥水混雜着的液體,快步奔入雨中,向着那個孤寂的身影飛奔而去。
追上他後,只跟在他兩步後的位置向前走着。不快也不慢,不近也不遠,剛好兩步。
司寇看着那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逐漸消失在雨幕中,竟覺得莫名的和諧。
這樣也好,有芸心陪他,他也不再是一個人了,便當是老天給他的補償吧。
司寇回到屋內,看到御昊天仍舊保持着她離開時的姿勢,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見她進來,他轉了轉有些痠痛的脖頸,輕聲問道:“他……走了?”
“嗯,”司寇點了點頭,“不過芸心陪他去了。”
“也好。”御昊天長嘆一口氣,不知是爲莫思淳,還是爲了自己。
司寇走上前去,雙手捧起御昊天的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要珍惜眼前人啊……”
“嗯。”御昊天閉上眼睛,任她將脣輕輕印上他的額頭,他的眉心,他的鼻尖,最後到達他的嘴脣。隨後他緊緊地擁住她,逐漸加深了這個吻。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這世間的世事難測,相識亦難免相離,生命中的人來了又去,唯有此刻,唯有他們,仍舊在彼此的身側。
八月十八,御昊天正式登基爲南漠新帝,而他也將封后大典同登基大典定爲一日。
這一天早上,司寇早早地便被涼兒拉了起來,也不管她還沒清醒,徑自拿了帕子開始給司寇淨面。
司寇好不容易掙脫了涼兒的魔爪,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嗔道:“不過是封后大典嘛,算是第二次大婚了,還有什麼好焦躁的。”
涼兒則睨了她一眼,道:“真真是皇后不急丫鬟急,您可知這次帝后大婚是多麼打的陣仗!”
司寇自己取了細鹽來,在貝齒上磨了磨,隨後倒了一杯清水漱了口,吐了水才問道:“多大陣仗?”
涼兒瞪大眼睛,驚訝道:“您竟不知?!”
司寇拿帕子沾了沾脣角,漫不經心道:“我該知道什麼?”
涼兒拿了她的帕子,眼睛瞪得更大,高聲道:“全南漠的人都知道,新帝爲迎新後
大婚,以萬里江山爲聘,鋪十里紅綢,着鳳輦經過的街道兩側不論店鋪住宅,商戶居民,均點兩盞紅燈籠,還有……”
“行了行了。”司寇不禁撫上自己的額頭。
那日御昊天問她,想要怎樣的大婚。她躺在他的腿上,道:“我要十里紅綢鋪地,你以江山爲聘,與我共看南漠河山。”
那時的她不過是隨口一說,畢竟那是每個女子的夢想,誰知御昊天竟當了真,真的在大婚之日圓了她的夢。司寇不禁又是喜悅又是羞惱。
一路上聽到人羣裡不斷的有人讚歎,嘖嘖做聲。
司寇懷着激動欣喜的心情任宮裡來的禮教嬤嬤爲她挽好髮髻,戴好鳳冠,激動難耐卻又忐忑不安地上了鳳輦,竟比第一次大婚還要緊張。
她坐在馬車內,兩側均是珠簾遮了一半風景,透過珠簾也能將外面情形看個大概,從勤王府到皇宮的路上,十里鋪紅,那炫目的紅色直延伸到京城的城門口去,路上的百姓均是帶着喜悅的笑容,舉着紅色的燈籠,與有榮焉,直將一條街道堵的是水泄不通。感受到他們的善意,司寇也朝着車外的百姓微笑頷首。
不知是誰率先跪了下去,高聲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越來越多的百姓跟着跪了下去,齊聲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一道磁性悅耳的聲音響起,此間夾雜這內力,直傳入每一位百姓的耳中。
聽到這個聲音,司寇不禁腰背挺得更直。那是她的夫君,那是她從此攜手的良人!
外面的百姓紛紛起了身,又自發地讓開了一條路,一個起着白色的高頭大馬的身影從人羣讓開的道路中打馬而來。
只見他停在鳳輦前,一個利落的旋身翻身下馬,走到鳳輦前,朝着車內的司寇伸出了手,低低的聲音仿若最動人的旋律,直勾得人心酥酥的,麻麻的,他說:“歡迎,我的皇后。”
司寇看着眼前修長漂亮的手,心中一陣激動,霎時間鼻頭一酸,險些流下淚來。她揚了揚頭,將淚水逼回眼眶,緩緩地將自己的小手放於他的大掌上,兩相契合彷如千百年前本就生於一處。
司寇在御昊天的牽引下,緩緩走下車駕,與御昊天並肩站在一處。
御昊天轉過頭來,自是看到了司寇眼眶中蓄滿的淚水,他溫柔地一笑,輕輕拭去,隨後牽着她,在紅綢鋪就的長路上,在百姓祝福的人潮中,一步,一步,走向皇宮去。
按着祖制,御昊天與司寇進行了登基大典與封后大典。
儀式結束後,御昊天並沒有同司寇回寢宮,而是取了一根紅綢將司寇的眼睛蒙了起來,隨後帶着她走了許久,終於停在了一處地方。
御昊天繞到司寇背後,將她眼上的紅綢取了下來,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睜開眼睛吧。”
司寇緩緩地睜開眸子,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她轉過頭,激動地難以自已,她難以置信地開口:“這……這是……”
“這是朕以萬里江山爲聘,求取朕的皇后。”御昊天笑道,“寇兒,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可好?”
司寇的小手掩上櫻脣,站在皇宮的最高處,看着御昊天命人將紅綢鋪遍了所有的道路,南漠江山在遠處暈染,紅綢在其中蜿蜒,她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她只能轉過身,緊緊地環住御昊天的腰,將小臉埋入他的胸膛,不停地點頭,道:“我願!我願!”
這一時,風光正濃,歲月靜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