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外甥媳婦兒,第一次正式上門拜訪,絕對不能發怒,就算明白虞雯是故意忽視,也不能放在心上。
寶昕施施然地站着,寒風吹動寬大的衣袖,暗香浮動,發間釵環搖曳,引人注目,秦恪看着她,有些癡癡的。
虞雯不滿,當年若不是這個死丫頭插足,亂了表哥的心,表哥又怎會堅決不肯點頭親上加親,害得她如今生活在雞飛狗跳中。
“阿雯,沒看見你嫂子在嗎?”
秦恪突然說話,虞雯驚愕地收回瞪着寶昕的眼,表哥……居然這麼幫着她?
虞雯噘嘴,她可不承認有這樣的表嫂,家世低微,丟臉。
何況,她還搶了表哥!
“我回去換衣服了。”
虞雯跺腳,轉身就走,寶昕挑眉,衝秦恪笑了笑,罷了,她願意招呼她,也是看在阿摩哥哥的面子上,他們是來做客的,又不是到親戚家後院來爭鬥的。
“阿雯,你都做娘了,怎麼如此無禮?”秦恪皺眉,表妹不給他臉面,舅家和他其實都尷尬。
虞雯怒了,一張臉漲得通紅,她與表哥一起長大,怎麼還比不上半路認識的人?表哥對舅家是什麼意思?不知感恩不說,現在做了王爺,還想踩着舅家?
“表哥,你變了。以前你都是幫着我們,從未大聲斥責過,爲什麼剛成親就變成了這般?被人挑唆的?你難道看不出我心情不好嗎?爲什麼你也要挑我的刺?要不要我給她跪下啊?”虞雯急促地喘息,冷冷一哼:“也不看看她承受得起不!”
虞雯所嫁夫君,不過從四品武將,品階是比不上寶昕的,按規矩行大禮也沒錯,只是虞家對秦恪有養恩,又是太子妃孃家,他們就是主動跪寶昕也不會受禮,虞雯如此說,不過是無中生有罷了。
虞雯的無禮,讓秦恪深刻意識到,舅家之所以一直避而不見,也許根本看不上寶昕,或許,從內心來說,也看不上他。
做了王爺又如何?還不是如同發配一般會到苦寒的西北,繼續遠離京城這個權力中心。
那麼,他們會認爲,太子屬意的,可能是嫡次子,那也是虞家親外甥,扶持秦炎悰,並無差錯。
秦恪有些心涼,看虞雯離開的背影,心裡沉甸甸的。
當年爲了金礦一事,大舅父好像已經對他產生了不滿,他們覺得照顧他多年,或者他就該將金礦獻給虞家,才能報恩。
當時聽說要分給寶昕和依佧,大舅父眼中的懷疑之色怎麼都抹不去,所以,他的十二萬精兵瞞着大舅父,那是非常正確的。
甥舅離心,不是他不知報恩,而是舅家衡量之後,主動選擇了站位。
不知道二舅父、三舅父是不是也一樣的想法?!
“阿摩,你們來了?快到花廳坐坐,喝杯熱茶。”
虞廷學的身影出現在花廳外,秦恪招呼了一聲,可笑意不達眼底。他不相信大舅父沒聽見虞雯那尖嗓門的叫嚷,大舅父不出面呵斥阻止,難道真的也同意虞雯給寶昕難堪?所以,他們真的不接受寶昕?
寶昕緊跟在秦恪身後進了花廳,恭敬地以家禮拜見虞廷學,收下見面禮,坐到一邊當背景。
熱臉貼冷屁股的事,絕對不是她會做的。
她所信奉的,從來是“人敬一尺,我敬一丈”。
虞廷學畢竟是長輩,她做個溫順的小媳婦兒就成,不必與他們牽扯太多。
其實按規矩,家禮之後行國禮,怎麼說秦恪與寶昕也是皇族,又得了賜封,虞廷學雄踞一方,也不能置朝廷規矩爲擺設。
可虞廷學卻好像忘記了一般,自顧與秦恪說話,寶昕非常安靜,還能面帶微笑,讓虞廷學的眼眸又暗沉了幾分。
他現在才覺得,寶昕還真是個有心機會算計的。
不由有些暗恨,阿摩就算不喜歡阿雯,報恩娶了阿雯也不行嗎?
男人難免三妻四妾,若是納妾,他不會阻攔的。
難道,在阿摩心裡認爲虞家太好說話了?
各人轉着念頭,嘴上說着言不由衷的話,直到花姨娘來請。
虞廷學後院還算清靜,在天擎關伺候的只有兩名姨娘,也是溫柔性子。
花姨娘是虞廷學正妻蒙氏的陪嫁丫頭,對夫人很忠心,伺候虞廷學也細心,只生下一女,算是有個依靠。
人少,還是分了兩桌,花姨娘伺候虞廷學、秦恪、思義他們,宋姨娘伺候寶昕、虞雯、虞倩。
說到虞倩,是虞廷學的幼女,十二歲,跟着夫子學繪畫,晚膳前方被思義接回來。
寶昕看見虞倩,可以說眼前一亮。怎麼說呢,在西北,無論男女皮膚顏色都不太白皙,他們又不如江南和京城人那般會保養,難免粗糙。
曾經她懷疑秦恪之所以受歡迎,那是他的膚色像太子妃,白皙,不是說一白遮百醜嗎?
至少,她看着阿摩哥哥,沒有驚豔的感覺。
可寶昕第一次見虞倩,真的,那就是驚豔。
才十二歲就如此豔光四射,長大了,不知道要擄獲多少俊男的心。
傾國傾城,大概也就是這般了吧?!
寶昕從小到大,前世今生,就沒看見過能比虞倩更漂亮的姑娘。
她留意到,虞倩粘乎乎地拜見表哥時候,秦恪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顆心,說不出來的感覺,緊巴巴,扯得生疼。
或許,她是嫉妒了?
可虞倩拜見她這個表嫂的時候,那雙天真無邪的眼柔柔地看着寶昕,如最無辜的幼獸一般,寶昕覺得好像被催眠了,不由自主地想對她好,送了她一整盒的紅藍寶石,個個小指頭大,最適合鑲嵌。
虞倩人美規矩好,讓寶昕覺得,是不是虞倩是嫡女兒虞雯是庶女啊?所以虞雯纔會如此粗暴無禮,傲慢跋扈。
別看虞倩年紀小,卻很會照顧人,不僅叮囑了侍女,還叮囑了宋姨娘。
宋姨娘原是虞廷學的大丫頭,最懂得虞廷學的喜好,只是蒙氏不願意虞廷學與她走得太近,所以,都是花姨娘近身伺候虞廷學。
宋姨娘從來不爭,她很明白生存之道,她只是丫頭出身的姨娘,得看正妻臉色。
所以,宋姨娘頗有幾分同情寶昕,身爲王妃不得太子妃的眼,虞家早就傳遍了,誰讓她出身太低呢。
聽說早年太子妃也很親近燕王妃的,估計那時候沒想過真正成爲家人吧。
晚膳很豐盛,女眷一桌還專門準備了葡萄酒和果酒,也有金源白,是很出名的烈酒,喝一口喉嚨如同被刀“哧啦”一聲割開,但是下了腹瞬間暖和,最得出門巡查的將士喜愛。
虞倩讓侍女沒人面前倒了三種酒,淺淺的一小口,“表嫂,我不知道你喜歡哪種口味,可是我希望你每種試試,真的很奇妙。先喝果酒潤喉,再嘗金源白,最後喝葡萄酒,不會難受的。”
寶昕歪了歪頭,她能與錦心交好,若虞倩不是那麼虛僞,她也能與她交好。
虞雯不屑:“妹妹,你這一點都沒新意,在天擎關,就是姑娘家也是直接喝金源白,最多喝點果酒換換口味,哪有你這麼多麻煩。”
寶昕閉了閉眼,她有點討厭虞雯了。
已經出嫁做了娘,還這麼爭強好勝,所以,她的夫君不喜她,三天兩頭納妾,也不是某一個人的責任。
“倩表妹,那我們就先喝點果酒,走一個?”
“嘻嘻,”虞倩端起杯,與寶昕輕碰,兩人爽快地喝了下去。
虞雯看她們扔下她,“哈”了一聲,自己灌下一杯金源白。
寶昕低垂着眼,當沒看見,至少虞倩認了她這個表嫂,不管是否真心,喊了她,她就把她當親戚當妹子,不讓秦恪難做。
寶昕端起金源白,先聞了聞,糧食的香氣撲鼻,讓人覺得熨貼。
“表嫂,喝?”
寶昕點頭,與虞倩輕輕碰杯,兩人喝下了金源白。
其實沒預想的那麼烈,或許是因爲寶昕本來就喝酒,入口口感綿軟醇厚,頰齒留香,入腹果然熱騰騰的。
“好酒。”
秦恪不由出聲:“瑾兒,少喝些。”
寶昕露出開心的笑,她知道阿摩哥哥一關心她,有人就會不高興了。
嘖,自有夫婿還惦記別人的,不要臉。
莫非還想和離了嫁給阿摩哥哥?
想得美!
她卻不知道,虞雯心中還真有這想法,而且一旦形成,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虞倩與寶昕說說笑笑,吃得開心,宋姨娘又不時插科打諢,倒是比秦恪他們一桌熱鬧輕鬆,虞雯氣得杯盤碗筷叮噹響。
虞廷學終於不好意思,“沒規矩,阿雯,你都當娘了,平日也是這麼教導孩子的?”
虞雯怔了怔,沒說話。
“都是我寵壞了,王妃莫要笑話。”
寶昕點頭:“不會。”
既然虞廷學稱呼她爲王妃,那麼,她也不必太恭敬,大家都端着,拉開些距離,挺好的。
兩桌相隔不遠,寶昕問起隋五娘言希,去歲離開時,她有身孕,她那麼愛動,相比早就坐不住了。
“她性子好動,這次差點小產,保胎躺了兩個多月,生孩子的時候又大出血。現在在家養着,娘也不許她出來,估計開春才能過來。是個女兒,倒是壯實。”
“恭喜。等她過來,我好好宴請她。”
成親時,她收到隋五娘遣人送到京城的厚禮,一直牽掛着她生孩子的事,囑託了童媽媽,可是總覺得自己還應該當面道賀。
算起來該有八九個月了,難道是做了週歲纔出門?
寶昕想着,得讓人準備好出生禮和週歲禮。
寶昕閨蜜少,總是與忘年交相知,也許,這與她重活一世有關。
隋五娘與她還算合得來,寶昕喜歡她的爽利。
畢竟是江湖人養大的,沒那麼多彎彎繞,打起交道來很輕鬆。
何況還有邱先生、邱言明,寶昕覺得跟他們一家子真是有緣分。
說到緣分,不得不提及童媽媽。
寶昕回京城,童媽媽在丹雅城幫襯生意,沒想到邱先生看中了她。
寶昕積極撮合,童媽媽守寡多年,她是必然要養她老的,但並不妨礙她再嫁不是?
童媽媽的亡夫是秀才,孩子沒站住,所以夫家也不管她,把秀才留下的家產收走了,童媽媽只能自尋生路。
邱先生還算忠厚老實,經歷苦難,也明白不能愚孝不能憨傻,若他們在一起日子不會難過。
孤單大半生,兩人在一起互相取暖,想來隋五娘與邱言明都不會反對。
只是,寶昕還沒有當面聞童媽媽意思。
不冷不熱地用過晚膳,又說笑一陣,秦恪才帶着寶昕告辭。
“表哥、表嫂,倩兒得空去監軍府玩好嗎?表嫂說要送我些冷梅香,我自己來拿。”
“好,提前說一聲,免得我們出門了你白跑一趟。”
寶昕輕言細語地對虞倩說話,虞雯在一旁冷笑:“好像某些人很忙一般,什麼都靠着表哥,在家混吃等死,裝什麼裝!”
寶昕眼睛眯了眯,她知道,不能接話,無視她,她會更難受。
事實如何,阿摩哥哥知道就成,她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哪怕是太子妃。
“謝謝寬待,改日監軍府設宴,請大將軍及家眷一定賞光。”
虞廷學揉揉眉心,王妃這是明白他們的不待見,所以乾脆也不把他們當長輩了?
轉頭看秦恪,秦恪彷彿沒聽見一般,替寶昕整理着風帽,然後轉身與虞廷學告辭:“那我們先走了。明日小年,還有客人前來。”
“又下雪了,路上當心些。”
看秦恪他們馬車遠去,虞廷學這纔回頭,瞪了虞雯一眼:“不管你高興與否,你表哥已經是王爺,那丫頭已經是王妃。在外恭敬些,落了口實,那就是打陛下的臉,給家族惹禍。”
虞雯“哼哼”兩聲,轉身就走,思義都沒拉住她。
“爹,還是讓阿雯回婆家去吧,她這麼針對表弟她們,不是好事。”
思義雖然習武,但是性子敦厚,真心希望兄弟姐妹間和睦。
何況,五娘還與燕王妃交好,這又不是壞事。
“她受了氣,過些日子再說吧。思義,你想過沒有,若當年親上加親,你妹妹就是燕王妃,我們虞家還能安然很多年。”
“爹,這是緣分使然。阿雯與表弟沒緣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虞廷學轉身,卻發現虞倩還沒離開,微笑着摸摸虞倩的包包頭:“倩兒怎地還沒回去?外面太冷了,早些歇息吧。”
虞倩望着虞廷學,“爹,莫要怕,虞家有爹,又哥哥們,還有倩兒呢,倩兒一定好好喂虞家謀劃,爹爹、哥哥且安心。”
虞廷學愕然,與思義對望,不相信地問思義:“我做夢了?倩兒怎會說這樣的話?”
“爹,我也聽見了。唉,妹妹長大了,懂事了,還知道爲爹爹分憂呢。”
虞廷學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虞家掌大權,卻又被上位者所忌,不能兩全。
想着虞倩的絕色,虞廷學心動了動,或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