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以勢壓人,俠者以武亂禁。朝廷卻可放縱前者洪水滔天,後者在其眼中卻是不可容忍的眼中沙。
自漢太皇帝劉質持一把赤霄劍,斬斷本因八百年不朽昌盛的大秦國運,更是親手砍下文武兼略的大秦始皇帝的項上人頭,開創千年大漢皇朝。原始的舊階級拔根而起,世家貴族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
皇室劉家就是站在一個個大大小小的世家上望盡江山繁華,天底下誰都認爲只要世家長存,那大漢江山就能永固,卻想不到還不等世家貴閥崩塌,這大漢江山就已是搖搖欲墜。
涼州荒敗的酒肆中,侯霖笑意盈盈的看着八字鬍刀客。
“你不說話沒關係,我也不知道天底下慘絕人寰的酷刑到底是什麼實施。這樣吧,我說着你聽着。”
八字鬍刀客睜眼,瞪了一眼侯霖,隨即扭過頭去。
“別這麼絕情嘛,怎麼說你這條命也是我保下來的,你就這樣報答救命恩人?”
侯霖說到這呲了呲牙,左肩上的刀口一牽扯又開始流血,心裡暗罵一句:真他孃的疼!
忍着疼痛,侯霖輕敲早就被蛀蟲啃穿的爛木板緩緩道:“鎮西將軍夏侯淳。據我瞭解他是三年前先皇駕崩時赴任的鎮西將軍,當時舉國哀悼,天下縞素,朝堂上更是暗流洶涌,誰都沒注意這麼一位人物西去函谷關赴任。”
刀客嘴脣蠕動,不屑的吐了口吐沫。
侯霖繼續:“四品的實權將軍,再怎麼說也是不小的官帽子,更何況是坐鎮天下第一雄關函谷關。居然就讓這麼一個只知年輕時征討蠻溪的低階將領輕輕鬆鬆拿去,這件事就很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居然沒一個人質疑,更沒有人來搶這頂金盔玉翎。如今這麼一個看似在長安無靠山的悶頭將軍光天化日下劫殺朝廷的官運,這可是丹青鐵劵也保不下的謀逆大罪!他一個一無根基,二無人望的四品武職,憑什麼有這樣的膽子?”
侯霖越說越激動,吐沫星子噴了八字鬍刀客滿臉,氣的他擡起唯一還能動的腳踹侯霖。
侯霖往後一躲,繼續道:“說明他不簡單,上面肯定還有人。”
一旁的李冶一臉無所謂,這些高帽子官大人的事情他懶得去聽,申屠子義一臉陰沉,默默不語。
八字鬍刀客冷笑一聲,搖頭道:“小子你和我說這麼多沒用,我只是一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殺手。”
“知道知道、我只是好奇於大將軍如何瞞天過海,拉起一支數千人的隊伍,崑崙山縱橫八百里,藏上三萬人都沒問題,但糧食、軍械,還有能讓這數千亡命徒賣命來換的銀子從哪來?崑崙山神仙的傳說多得很,可沒聽能下金銀雨。”
八字鬍刀客道:“你以爲劫官運是爲什麼?”
侯霖啐了刀客一口道:“你當我是三歲孩童?糧食能餵你們肚子裡,可那數十輛馬車的弓弩你也下的去嘴啃?上面都有兵部和工部的印記,他倒是敢賣?誰他娘敢買?”
侯霖說到這一拍腦殼:“奧!對,揭竿造反的暴民需要,可他們砸鍋賣鐵也湊不出能值這價的銀子。”
八字鬍刀客不再說話,又閉上眼睛靜養歇息。
“剛你扒光的時候我看到你身上有好幾道結疤的傷痕,雖說刑法裡有鞭刑那麼一條,但只抽後背,絕不會抽前胸,在聯想到這崑崙山裡有數座鐵礦,你的來歷就不難猜測了。”
刀客猛然睜眼,認真的打量起侯霖。
“我說,你聽着就好,也不用急於撇清關係,千來號人雖不說難找,但能對於大將軍這麼忠心,忠心到連朝廷的官運車隊都敢伏擊,那就不是銀子就能擺平的了。”
“你刀法不像軍伍之人,卻嫺熟刁鑽,想來是‘仗義行俠’的江湖人,犯了法例發配茫茫崑崙山裡的鐵礦永無出頭之日,看來這於大將軍身後靠山不是一般硬啊!”
八字鬍刀客額頭上豆大汗珠垂落,哪還有之前那生死看淡的心境。
侯霖站起身,喃喃道:“好大的手筆,好深的城府啊……”
“你殺了我吧!”
刀客掙扎,眼神可怖,癲狂到了極致。
“難道你還想活命?”
侯霖點頭,申屠子義上去就朝他心窩一刀,轉頭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也在想啊!也不知袁都尉命夠不夠硬,跑出來沒有,我連官印官服都丟了,出去說自己是七品都尉也沒人信。”
“那我們想辦法回長安?夏侯淳謀逆的事情必須得上稟天子和逸親王!”
李冶聽後插嘴道:“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函谷關已經戒嚴,連渭水河都不準船舶停留,估計就是怕有漏網之魚僥倖逃走。”
“那我們就翻過崑崙山從蜀道回長安!”
李冶斜了他一眼,不再吭聲。
“晚了!先不說能不能翻過這座天塹,就算咱們有命回到長安,想來也得數把月,其中變數人又能料到幾分?”
申屠子義頹廢,即便刀劍臨顱命不保夕時也沒這般無助:“那該怎麼辦?”
“你問問這壯士願意收留我們麼?”侯霖一指李冶,無奈笑道,李冶不言語,只是嘴角微翹,負手拿這那杆斷矛走了出去,申屠子義還未能轉過彎,侯霖拍了拍他未受傷的肩膀,示意跟上去。
“你們有多少人啊?”侯霖像個跟屁蟲一樣走在李冶身後,打量着他那杆斷矛問話。
“一百多人,之前大人送的三車糧食省着點也僅夠兩日,多你們兩張嘴倒也無所謂,不過怕大人山珍海味慣了,吃不了這苦。”
侯霖絲毫沒爲官者的覺悟,嘿嘿笑道:“吃得了吃得了,總比沒腦袋了好,不過兩日之後又當如何呢?”
李冶身形一頓,侯霖一沒留神撞到他背上,李冶未說話,他倒是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氣。
“此去隴右郡邊有一河,周圍皆是密林,夏至時節多有野果,足以充飢,若是運氣好,在尋來野麥種子,爲何不能立足?”
“兵荒馬亂,之前見面見你隊伍裡多有婦孺老幼,就算平安無事走到那不怕地方已經讓人佔了麼?”
“總得試一試,不是麼?李冶雖然沒跟大官打過交道,但就這幾年所見所聞,要在想碰到大人這樣的淳善之人,還不如多求求這老天爺今年多降幾場暴雨靠譜。運氣差點碰到豺豹官兵,指不定還會拿我們這些人頭充當造反之徒換軍功。這西涼道,何止人心不古?簡直各個人面獸心。”
“是啊!一月前我還在學士府裡聽遍朗朗聖賢音,當時哪能想到一個月後就要咬着牙根拿刀劍和人拼命,造化弄人。”
李冶在前領路,侯霖和申屠子義跟着身後,所幸一路上再未遇見這些刀客。
山溝深處,雜草足到人膝蓋處,蚊蟲遍地,遇人便叮咬,侯霖實在受不住,索性爬上一顆參天大樹上,靠着足有他五個身形大小的樹杈眯眼歇息,卻又鑽出幾隻蜱蟲,饒是在長安城裡和人都不爭的侯霖都沒了那好脾氣,罵罵咧咧一頓捏住蜱蟲扔下樹。
申屠子義倒比侯霖想得開,躺在侯霖樹下鋪着一層從災民那討來的幹茅草安穩的躺下。
侯霖猶豫片刻,衝着也不知睡着沒的申屠子義開口道:“本以爲來西涼苦是苦了點,沒想到淪落到這步田地,心裡確實對你過意不去。”
申屠子義翻了個身,天曉得聽到沒有。
侯霖閉上眼,聽着夜蟬聒噪想到言瑾。
誒!也不知有沒有命還你頓有酒有肉的大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