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心裡都明白。楊靜山哪怕病着,雙腿不能落地,他也不能離開楊家。
正因爲楊靜山行動不便,楊靜巖也不能走。
送家中婦孺孩子的重任就落在楊大奶奶身上。如果城陷,嫡孫楊澄玉離不開母親。嫡長媳要肩負培養新任家主興家業的責任。
楊大奶奶捨不得是人之常情。任楊靜山如何柔聲勸慰,她只是哭着搖頭不肯,楊靜山就怒了:“你像當家主母嗎?你再這樣,休了也罷。”
聽了這話,楊陳氏二話不說,直接起身一頭去撞廳中的柱子。慌得楊二奶奶和季英英趕緊扯住了她。
季英英忍不住說道:“大嫂,大哥只是氣話。你何必往心裡去?”
楊大奶奶的心情就像一隻鑽進了管道里的耗子,到處橫衝直撞,始終找不到出口。如今季英英的話突然開了個口子,她的嫉妒與怒氣就衝了出來,尖聲叫道:“三郎人在哪兒?從小全家寵着他,銀錢隨他支取。他一拍屁股跑了,家裡有難怎不見他留在家中保護兩個哥哥?”
怎麼就扯到楊靜淵身上了呢?季英英念頭微轉,就明白了楊陳氏的意思。今年益州城的鬥錦賽沒準就取消了,織出來的鬥錦毫無意義。既然沒了鬥錦賽,自己就是在楊家吃閒飯的。也是一拍屁股就要開溜的人。兩位兄長都走不得,楊靜淵和自己卻能平安脫身。從楊陳氏內心來說,她覺得太不公平。
季英英並不想隨楊大奶奶去東郊田莊避風頭。季家在城西,她怎麼放得下母親和哥哥呢?她淡淡說道:“太太和大嫂二嫂走了,內宅離不開人。我沒有孩子。三郎不在家,我就留下來好了。”
從楊靜山斥大奶奶到她撞柱,不過是瞬間發生的事情。楊靜山兄弟反應過來,正想開口時,楊石氏已經從自己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她大喝一聲:“南詔還沒攻城呢,你們就亂成一團。真到了那時侯,我看你們就是一羣無頭蒼蠅。都給我坐下。”
三個兒媳默默地回座坐了。楊石氏沉吟了下道:“南詔攻城只是我們的猜測。送孩子們離開也是爲了以防萬一。離城之事不得聲張。被有心人誣個造謠生事蠱惑人心就不妙了。天一亮二郎護送你大嫂和媳婦,帶着孩子們去東郊田莊。對外就說帶孩子們去山裡賞秋。我和大郎留在府中。”
楊靜山大驚:“娘,您留下來做什麼?”
楊靜巖也道:“大哥身體不好,腿腳不便。我留下來跑跑腿也好。”
她走了,楊二老爺楊三老爺就沒有人壓得住了。楊石氏笑道:“府裡不能沒有當家主母。二郎。你得好好護着你大嫂和孩子。”
無論如何,兩個兒子能保一個是一個。不能都折在了城裡。
楊石氏沒有提讓季英英一起走的話。季英英沒有吭聲。楊大奶奶卻不想讓她留下來照顧楊靜山:“母親,郎君需要人照顧,兒媳也留下來。讓二弟和弟妹帶澄玉他們走吧。”
“大嫂,澄玉還年幼……”
“他十三歲了。也懂事了。拜託二弟和弟妹好好照顧他。”楊大奶奶說着,目光哀哀地望向楊靜山。
楊靜山心裡一嘆,伸手拍了拍她道:“就這麼定了。二弟和弟妹早做準備吧。繳納蜀錦一事,有我和母親呢。”
楊石氏疲倦地說道:“英英留下來,你們都回去早做準備。就照我說的辦。”
等到衆人走後,楊石氏吩咐雪青去取了二十兩金子來,一錦囊的金豆子,入手沉甸甸的。她嘆了口氣道:“英英,我知道你擔心孃家。明早我會叫人去季家報訊,讓你娘和你哥嫂早做安排。你不用留下來,讓季福套了車,叫香油給你領路。帶着你的陪嫁嬤嬤和侍女明天一早就出發,去找三郎。”
“太太。”季英英心裡一暖,“太太,我也不矯情地說要和楊家共進退的話了。這裡是三郎的家,他不會棄楊家於不顧的。”
楊石氏面容微僵,喃喃說道:“我不指望他要管楊家的死活。當初是我對他生了嫌隙。他怨我恨我也隨他去。你是我作主娶回來的,你不能在我這裡有閃失。天都快亮了,趕緊去準備吧。”
“太太,您保重。”季英英起身給楊石氏行了大禮,拿了金子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季英英帶着季嬤嬤和凌兒湘兒出了楊家。
她沒有直接從北城門出城,先叫季福去了楊靜淵告訴她的地址。
“徐記醫館。”季英英記住了這家開在陋巷裡的小醫館,走了進去。
店很小,只有一個夥計一個郎中。見季英英主僕進來,夥計迎了過去:“娘子是瞧病還是抓藥?”
季英英看了眼櫃檯後正在撿藥的徐郎中,輕聲問道:“我夫君是楊家巷楊家三郎,他告訴我如果想給他送信,就將信交給徐記醫館的徐郎中。”
聽到楊家三郎,徐郎中停了手裡的活,從櫃檯後走了出來。他審視着季英英道:“在下姓徐,開了這家小醫館混口飯吃。您是楊靜淵的媳婦?”
見他一口道出楊靜淵的姓名,季英英欠身行了禮:“妾身季氏二孃。”
徐郎中虛扶一把,面不改色地請季英英在一旁坐了。他心裡惱怒異常,暗道老舒帶來的小子果然不按常理出牌。這是東川軍的秘密聯絡點,軍中通信密道。竟然被楊靜淵那小子隨意當成傳遞家信。若不是郭大都督賞識那小子的武藝,老舒又欠了楊大老爺人情,他一定要尋機會好好教訓那小子。
“楊三郎可曾告訴過你。但凡由在下傳遞的信,都是要查看的。”徐郎中淡淡說道。
季英英早料到這裡可能是東川軍的軍中信道,她來這裡,也正是想將自己所知的事情通知楊靜淵。信中並無旖旎之語。她拿出早寫好的信放在了桌上:“麻煩徐先生了。”
徐朗中當着她的面就拆信看了。信中所說和他這些天上報東川節度使府的內容差不多。只比他肯定一點,南詔必然攻打益州城。他不動聲色地將信重新封好道:“楊三奶奶這是打算出北城門去找楊三郎吧?”
季英英搖了搖頭道:“我要回孃家。”
南詔軍在城南一帶。季家在城西外,離城還有幾十里路。嫂子還有兩個月要生產。楊石氏遣人報信。母親和哥嫂說不定會心存僥倖。季英英打算回趟孃家,勸母親與哥嫂即日動身,去青城山華清老道的山中茅屋避戰亂。
有城中三萬匹蜀錦拖延時間。南詔大軍攻到益州府至少也需要兩三天。搬家的時間足夠了。
據徐郎中所知,南詔軍中軍大營在邛州。左右兩軍在昨晚就已經拔營,不知所蹤。最大的可能就是從東西二門開始包抄益州,最後形成對益州的合圍。眼下除了北門外沒有發現南詔軍隊,東西二路都不見得安全。他勸道:“既然楊三奶奶也判斷南詔會攻打益州城,何不趁沒有圍城之前,出北城門去三臺?”
“多謝先生美意。如果能見到三郎,就告訴他。我與我娘和哥嫂去青城山找他師傅去了。”季英英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蹤與打算。
去青城山中避戰亂,也是個好辦法。徐郎中再不相勸:“楊三奶奶放心,在下今天就把信送去。”
“妾身冒昧問一句。南詔率二十萬大軍前來。東川軍是離益州府最近的駐軍。可會前來解圍?先生若覺得不妥,可以不答。”
徐郎中微微一笑:“這得看皇上何時下旨。”
沒有聖旨,東川軍不能擅離自己的藩地。南詔進攻西川。是否會繼續攻打東川,東川節度府也緊盯着益州府的情況。
只要聖旨一下,東川軍一定會馳援益州。有了援軍,南詔不見得就能攻下益州城。季英英暗鬆口氣,再次謝過。她離了徐記醫館,催促着季福駕車趕緊回三道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