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嘯,楊靜淵與晟豐澤同騎馳向益州城。
身後的晟豐澤騎術極佳,楊靜淵若不用心,幾乎感覺不到馬背上多了一個人。如果晟豐澤欺騙自己,那麼,這一路上會是他下手的最好時機。楊靜淵看似放鬆,早就繃緊了神經,任由白馬識途狂奔,半闔上了眼睛。
師傅常說,大道自然。山上學藝時,更多的時候他都和師傅一起靜坐悟道。當心靜下來時,那些由山岩間沁出的水滴聲如滴在心湖。這一刻,楊靜淵在馬上進入了全神貫注的寧靜狀態。
晟豐澤盯着楊靜淵的後背,眼神漸漸變冷。
靴子裡的匕首早收進了袖管之中。坐在身前的楊靜淵彷彿毫無防備,似乎自己隨時都能給他以致命一擊。只要現在殺了楊靜淵滅口,再以季氏威脅,永遠不會有人知道自己曾覬覦過益州錦業的秘技。
他並不曾大意。動用了各種安排,以爲小小的浣花染坊必是囊中之物。坐在身前的楊靜淵和他嫡母橫插一腳,幫助季家脫了困。
如果不是爲了南詔,他沒有回返益州,也許自己會放過他們。
可是他已經來了。
如果他壓抑着自己的性情,沒有扮成楊靜淵去見她。也許事情不會變得這樣糟糕。
但是他去了。他看着楊靜淵拉着她笑着奔向湖邊。看着她仰望孔明燈升起,笑靨如花,裙袂飄飄。那一幕美如圖畫。他還沒有想清楚之前,已經將鬼臉面具扣在了臉上,走到了她身邊。
這樣美的元宵燈節,這樣美的城,他只想站在她身邊,最後一次凝望。
他笑自己虛僞。晚風甚寒,晟豐澤的心漸漸變得木然。
道家練氣。氣場是一種極玄妙的東西。形容不來,卻能感知。如一個人釋放的善意。一個殺手身上散發的殺氣。楊靜淵本能的察覺到晟豐澤沉默中透出的一絲敵意。
晟豐澤一抖衣袖,袖中的匕首滑到了掌中。隨着馬的顛簸起伏,只要輕輕往前一送,就能沒入楊靜淵的腰間。
這時,楊靜淵突然扭過頭問他:“王爺身份貴重,容貌出衆。爲何會喜歡大唐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匕首在楊靜淵回頭的瞬間重新滑進衣袖。晟豐澤微笑地看着他道:“以你的人才家世,又爲何獨對季英英鍾情?”
“她,自然是不一樣的。”楊靜淵一笑回頭,目光似無意從晟豐澤低垂的手上掠過。
所以,楊靜淵是因爲沒見到季英英,才選擇相信自己。想起楊靜淵高明的武功,晟豐澤不敢再冒險。他輕嘆道:“本王也覺得她與衆不同。”
初見時,想着也許可以娶一個家世普通,能讓嫡母放心的可愛小娘子。再接觸時,被她氣得半死,心太驕傲,總想在她面前證明自己。
楊靜淵卻不敢深想下去。晟豐澤的解釋看似有道理,他並不相信。他要見到季英英好好的,就不能在這時將自己的種種疑惑展現出來。
“王爺掩飾的極好。我與桑十四說起,都不敢肯定王爺是否就是那個戴鬼臉面具的人。”
晟豐澤揚了揚眉。所料不差,楊靜淵和那羣紈絝中的少年說起過自己。在巷子裡見到那羣堵路滋事的少年時,他就在想,定是楊靜淵聽見自己的聲音起了疑。很顯然,楊靜淵在提醒自己,他已經有了防備。對他動手,馬上就會有人懷疑自己。
晟豐澤突然覺得,被自己輕易逼進湖裡的楊靜淵並不如他想象中那樣簡單。他想起了上次離開時那個雪天,東郊塔子山梅亭中與楊家二老爺的約會。晟豐澤自嘲地想,那時一時憤怒的安排,沒想到竟然成了手裡最有用的一張牌。
“我並不想在你面前掩飾。被你當場戳穿,我兄長的人會知道我去見了她。可惜,我卻不知道我兄長的人已經混進了我的親信之中。”
又是一個極好的解釋。楊靜淵感覺到身後平和的氣機,知道晟豐澤不會貿然對自己下手,暗暗鬆了口氣。
從城牆豁口輕易地進了城,晟豐澤看了眼四周,記住了這處地方。
回到驛館,赤虎迎了出來。
晟豐澤板着臉問他:“阿寧人呢?”
赤虎恭敬地答道:“她帶了個女子回來安置在廂房。人跪在主子門外。”
晟豐澤大步走了進去。
看到跪在迴廊上的少女,連身上的夜行衣也沒有換掉。楊靜淵一眼就認出了她。
晟豐澤走到阿寧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道:“替季英英解蠱,本王饒你不死,將你送回國主身邊。”
“謝主子開恩。”他要送自己離開?他不要她了?阿寧哆嗦了下,撲閃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爲了控制自己不去抱着他的腿求懇,她使勁地捏成了拳頭。
晟豐澤緩和了語氣道:“各爲其主。你聽國主的吩咐本王也不能說你什麼。此事和季英英無關,本王會寫信向國主解釋。”
這是什麼意思?阿寧偷瞟了眼楊靜淵,抹了眼淚低聲應了。
楊靜淵聽着兩人的對話,一言不發。他心裡又生出新的疑惑。阿寧只比他們早離開半個時辰。自己騎馬翻了城牆的豁口進城。阿寧就算會武功,帶着一個昏迷的季英英趕路走在了前面。連晟豐澤都不知道西城牆那處豁口,阿寧是怎麼進的城?
“阿寧這就去解蠱。”阿寧站起身,領着晟豐澤和楊靜淵進了院子裡的廂房。
季英英仍在沉睡中,面如桃花,像沉浸在美夢之中。
楊靜淵低頭看着她,問阿寧道:“如何解桃花蠱?”
阿寧小聲說道:“把蠱蟲召出來就行了。楊郎君若不放心,就在旁邊看着吧。”
師傅曾經說過,南詔有異族擅用蠱,擅驅毒蟲。這種秘術楊靜淵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極坦然地說道:“好。我就在這裡等。”
戲還是要演下去的。晟豐澤沉着臉對阿寧說道:“如果你敢耍花招,不管你是不是國主的人,本王一定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