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閣依然是一片灰暗的虛無。
沒有人,沒有事,沒有天,亦沒有地。
有的只是兩道光影在來回穿梭。
他們碰撞!他們廝殺!他們怒吼!直至他們死亡!
當然,死亡的那一方永遠是蘇長安。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究竟死了多少次,或許千次,又或許萬次。
但這都不重要。
他在天樞的手上能撐過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如果他願意,以他強悍的力量,他可以隨時擊斃天樞。
但他並沒有這樣做。
他與天樞交手的時間越久,就越能感覺到天樞在槍法的造詣是何等的驚人。
他同樣未有進到自己的全力,方纔與蘇長安交手,他所有的震槍之法雖然精妙,但說到底,卻不過是術。卻不是道。
而正真的道,在蘇長安開始能靈活的運用雙刀之時,天樞才真正展現出他身爲星殞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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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因爲境界的限制,他無法綻開自己的世界,但他一招一式中所蘊含的意境卻讓蘇長安暗暗咋舌。
體會到這一點之後,蘇長安壓制住了自己的力量,將自己的靈力強度保持在尋常的天聽左右,以期依靠自己對道的體會公平的擊敗天樞,而非如以往對敵那般只是靠着遠超於同級的可怕靈壓,一力降十會的擊敗對方。
他已經漸漸領悟到,修行之道越到後面所依賴的便越是修行者對於道的感悟,而非單純的力量。
天樞的槍中蘊含着金戈鐵馬之意,槍出如有千軍隨行,攻時侵略如火,又變幻萬千,守時又堅如磐石,不動如泰山。
如果蘇長安有細細數過,這一次已經是他的第九千七百二十三次復活了。
這一次他的刀影如火,帶有殺伐之意,顯然在這麼多次的交手中他已經漸漸領悟到了天樞的槍道,雖然還不透徹但卻有幾分雛形。
可畢竟不是自己的東西,而且這畢竟是天樞的化身,而非天樞本人,所能展現的道也並不完全。
蘇長安與天樞又交手數百回合之後,暗覺自己已到了瓶頸。若是再打下去或許還能有些長進,但卻收效甚微,他決定結束這場漫長的比鬥。
這麼想着,他的身影一動,長刀如虎,帶着金戈鐵馬之音直取天樞頭顱。
只見一道白芒劃過,天樞的化身便被蘇長安自眉心處斬成兩半。
而後,他化作一道虛影,又完好的出現在蘇長安的不遠處。
但這一次,他卻沒有在如以往那般朝着蘇長安殺來。
他只是向前一步,嘴角帶笑的說道:“你贏了,現在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
“恩?”蘇長安一頓,倒也想明白這或許是戰勝天樞之後的獎勵,他臉色一沉,向前一步問道。
“何爲道?”
“道爲兵。侵如火,疾如風,徐如林,不動如山。”
“長安受教。”蘇長安聞言,微微沉吟似乎在消化天樞這一番話一般,而後,他臉上神情一正,恭恭敬敬的朝着天樞行了一禮。
“恩。”天樞化身含笑點頭,不再言語,而後身子慢慢退回那七星之中。
而另一位手執狼毫書生模樣打扮的男子也在這時走了出來。
“見過天權師叔。”蘇長安同樣拱手。
天權化身點了點頭,但他並沒有如天樞一般直截了當的殺來。
他只是立在原地,周身的靈力滌盪,一股滔天的意境便自他體內涌出。
蘇長安沉着眉頭看着他,手中的長刀光芒乍起,如蜇獸一般警惕的注視着四周。
“你殺氣太重。”出乎預料的是,天權相比天樞似乎要多了幾分人情味,竟然主動與蘇長安說話。
蘇長安也是一愣,他就想說些什麼迴應天權。
但卻在那時,天權手上的狼毫大筆卻忽然動了起來。
那時天地似乎便起了某些變化,只見他狼毫一揮,一抹白芒浮現,蘇長安的腳下便忽然堆起了皚皚白雪。還不待他從這樣的異變中回過神來,天權的大筆又開始遊走,虛無的天際開始出現藍天白雲,而一座升起縷縷炊煙的小鎮也在那時浮現在蘇長安的眼簾。
他覺得這兒有些熟悉。
是長門!下一刻蘇長安便記起了此地。
下意識的他邁開自己的腳步走向那座小鎮,但到了跟前卻忽的有些遲疑。
他記得這是在天道閣,這裡面的所有都應是幻覺。而天權造出這樣一個幻境,自然不會是與他玩耍,這其中恐怕還另有蹊蹺,想到這兒他不禁有些遲疑。
但小鎮內的場景卻是那般親切,裡面的人與物他都認得,他就這麼看着,心裡卻警惕異常。
而就在他遲疑的檔口,這漫天白雪消失,眼前的小鎮也如雲煙一般散去。
蘇長安心頭一震,他看向天權,卻見天權也在含笑望着他。
而下一刻,天權臉上的笑意忽的散去,當他再次伸出手勢,一股殺意盪開,漫天虛無散去,他筆鋒一點,勢有虎狼之姿,天地似乎化作了他的畫軸。
一座巍峨的巨峰便躍然天地間,蘇長安面露驚駭,暗以爲這其中藏有什麼殺招,不由警惕起來。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天權的聲音響起,隨着他話音一落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便忽的
立在了山頭,他怒目看向蘇長安,眼睛裡似乎含着雷電。
只聽一聲雷霆之音,蘇長安的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重新復活在天地間的某處。
天權的攻勢不停,手中筆鋒又是一震,蘇長安所在的位置便豁然化爲一道水潭,措不及防之下的蘇長安,便應聲落入水中。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話音一落,蘇長安所在的水潭中便發出一陣劇烈的抖動,而後還不待蘇長安回過神來,一頭渾身黑甲的惡龍便憑空出現,將蘇長安吞入腹中。
再次復活的蘇長安心底難免有些憋屈,這天權化身的手段極爲詭異,幾乎找不到破解之法。
思來想去,他心頭一動,暗道這一切的根源便是天權,而只要阻止天權這些無論是幻境還是真實的手段自然便無法在發生。
這般想着,復活後的蘇長安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殺向天權。
他速度極快,轉瞬便至天權身前,可是天權面對煞氣騰騰的蘇長安,卻絲毫沒有半分的懼意,只見他手中筆墨又是一揮,一抹濃重的墨色便浮現在蘇長安與他之間。
而後一陣金戈鐵馬之意從那墨色中傳來,數以百計的墨色騎兵便至那抹水墨之中奔涌而出,措不及防的蘇長安再次被那些墨色騎兵碾壓而亡。
之後的數十次嘗試皆無疾而終。
天權的招式太過詭異,似乎只要他想,這天地間的萬物也不過他一筆一畫之間的事情。
這樣可怖的招式蘇長安幾乎找不到破綻。
又是數十次的死亡之後。
蘇長安反而放棄了繼續襲殺天權的動作。
他閉上了自己的雙眸,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紋絲不動,任由天權所召出的各種猛獸大能將他一次又一次的擊殺。
而每次復活之後,他都如上一次一般一動不動。
他想起了天權一開始所說的那句話。
你的殺心太重。
是的他的殺心很重,經歷了這麼多之後,他對於周遭都人與物都抱有極爲嚴重的戒心。
或許,一開始天權喚出那長門的情景便就是爲了平復他暴動的內心,可是他卻因爲自己的遲疑,而錯失了這樣的機會。
他這麼想着,心越發沉浸的下來。
又是上百次的死亡之後。
蘇長安的身影再次復活,無數惡龍,甲士,猛獸、修士再次向他襲來。
但此刻的蘇長安卻忽然睜開了自己的雙眸。
那一刻,他眸子裡的光芒閃爍,似有星辰流轉。
似乎他又做回了曾經的那個男孩,善待每一個人,亦善待自己。
而就在他領悟的那一瞬間,漫天的惡龍猛獸散去,甲士與修士也化爲雲煙。
高山尚在,巍峨卻蒼勁。潭水尚清,流淌不息,又叮咚作響。
似乎方纔在他眼裡殺機瀰漫的天地在此刻也變成了難得的良辰美景。
他不禁會心一笑。
而那時,高山流水隨之散去,只有天權還笑盈盈的立在他的身前。
“謝天權師叔祖點撥,長安明瞭。”蘇長安恭敬的說道。
“是你悟到了,與我何干。”天權笑道。而後他話鋒一轉:“問你的問題吧。”
蘇長安的神情也在那時一正,他望向天權,問出了與方纔天樞一樣的問題:“何爲道?”
“道爲心,念起則江山如畫,美人多嬌。念滅則山河破碎,婦人蛇蠍。”
蘇長安又是一愣,嘴裡反覆叨唸着這一句話,而後朝着天權拱手:“謝過師叔祖賜教。”
天權聞言頷首而退,而後,七星之中那位女子又隨之而出。
“見過天璇師叔祖。”
蘇長安方纔說完,天璇化身的身前便猛然多出一把長劍。
只見天璇的臉色一沉,那把長劍便一化十,以十化百,以百化千。
“去!”她一聲輕詫。
聲線輕柔,自然是好聽得緊。
但蘇長安此刻卻沒有半分欣賞這聲音的心思,隨着天璇的聲音響起,那數以千計的長劍變作一道游龍,直直的朝着蘇長安襲來。
有了前兩次的經驗,蘇長安未有半分大意,他一聲震天怒吼,然後刀出如火,帶着金戈鐵馬之意,直直的斬向那條劍龍。
他這一刀用力極大,又夾雜有從天樞身上所領悟道的意境,故此一刀起,那劍龍便應聲化作兩半。
蘇長安的臉上浮出一抹喜色,可瞬息之後那喜色又猛的在他的臉上凝固。
因爲那些被斬成兩段的劍龍並未有因此而停下,他們順勢便化作兩條相比於之前小上幾分的劍流再次朝着蘇長安襲來。
蘇長安措不及防之下,被那些利劍貫穿了胸膛。
再次復活的蘇長安明白天璇師叔祖身爲天嵐七星之一,其劍招自然有她的可取之處,盲目應戰並未有任何好處。
索性他便如前幾次一般,放棄進攻開始全力防守,試圖在一次次的對抗中領悟到天璇的道。
而事實也證明,這確實是一個極好的辦法,又再數以百計的死亡之後,蘇長安漸漸明悟到了些許。
天璇的劍龍無孔不入,既可匯成劍龍,有搬山移海之威,亦可分化成一,無孔不入
。
去時洶涌,一旦遭受重擊,便分化開來,避開力道,又起了變化。一如蘇長安方纔那一刀,看似威力極大,實則是泥牛入海,絲毫沒有對天璇的劍龍造成半點傷害,反倒是被天璇那變化多端的招式找到破綻,一招斃命。
蘇長安想明白其中奧妙之後自然便得還以顏色,他喚出十方劍陣,以召來的劍流與這劍龍對抗。
論控制飛劍的造詣他自然是不及天璇的百分之一,但好在,他在這天道閣裡有無限的機會,去揣度,去改變,去學習。
雖然這個過程既很痛苦,又很枯燥。
但蘇長安心中有所念,故而都堅持了下來。
這又是上千次的死亡之後,蘇長安終於是找準了機會,一招破開了天璇的劍龍,在她還未來得及再次將被打散的劍龍召回之時,一刀結果了她的性命。
之後自然便是問道的時間。
蘇長安如前幾次一般同問向天璇:“何爲道?”
“道爲水,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大惡若水,消萬物而無聲;變化若水,狀萬千而無形。”
蘇長安聽得雲裡霧裡,最後只能將之牢牢記下,以作後用。
他如前幾次一般朝着天璇恭敬行禮,謝過她的指教。
天璇之後,便是天璣。
相對於其他三位星殞,天璣有些不同,他雖然看上去是一位書生打扮,他的身上的氣息卻很是陰沉,蘇長安暗覺不喜。而最不同的是,前三位星殞雖然也是化身,但卻多少帶些靈氣。
這天璣星殞卻不然,他就像是一個扯線的木偶,渾身上下瀰漫着一股濃郁的死氣。
而他的考驗同樣如他的化身一般,詭異至極。
他如之前的天權一般召出了一道長門虛影。
蘇長安入此幻境。
本想着吸取之前天權的教訓,放開心神,但當他打開自家家門時,他的父親卻猛然化作一道厲鬼取了他的性命。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幻想,但蘇長安還是對於天璣這樣的考驗心生反感。
而後他又耐着性子再次走入那個幻象中,躲過了自己父親化作的厲鬼,又被街上遇見的沫沫所殺。
如此反覆數十次。
蘇長安才明悟,這長門幻象中每一個人,甚至每一樣事物都會死取他性命的惡鬼。
看似平靜的長門中,卻處處掩着殺機。
在這一點上,與曾經的長安倒是頗爲相似。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總結經驗。終於是在數百次的死亡之後逃脫昇天,走出了長門鎮。
雖然這一次用的時間相對於其他三次算是最短的,但他的心神卻莫名感到疲倦,即使是若木的能量也無法完全將他心底陰鬱驅除。
待到天璣敗亡,蘇長安沉着眸子問道:“何爲道。”
但天璣給的答案卻有些與衆不同,他如是說道:“天道爲道。”
蘇長安不解,皺着眉頭追問道:“那何爲天道。”
“何爲天道?”天璣的眉頭一皺,“天道何重,我道何輕?人怎解天道。”隨後大笑三聲,引身而退。
蘇長安本想接着追問,但此刻,玉衡卻又排衆而出。
見着這位他素來敬重的師叔祖,蘇長安莫名有些心酸,他想要與之說些什麼,但很明顯,玉衡化身只是化身,雖然有些靈性,但卻無法擁有感情。
他一見面便放出了十方劍陣,因爲心神動盪蘇長安在前幾次的交鋒中都敗下陣來。
直到十多次的死亡之後,他方纔收斂起心神。
因爲已經跟在玉衡修行有些時月,對於玉衡的道蘇長安也算有些瞭解,故此這一次,他只用了二百餘次的死亡,便將玉衡斬於馬下。
而玉衡給出關於道的見解也讓蘇長安受益匪淺。
“道是信仰。堅守我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說完此言,玉衡便要退下,但蘇長安看着他的背影莫名酸了鼻子。
他衝着玉衡大聲喊道:“師叔祖,長安很想你。”
那玉衡的化身在那時身子一頓,似要轉身,卻未轉身。
只是輕輕的回道一個字。
“乖。”
然後便再次走入七星之中。
而走出的是開陽。
他所用之物是一把三尺清鋒。
劍鋒凜冽,殺氣盎然。幾乎每一招每一勢都是取人性命的殺招。
不得不說相比於前五位星殞,開陽是最爲棘手的。
蘇長安足足死了五千次左右方纔將之擊敗。
而他所給出的關於道的解釋,同樣讓蘇長安心頭一震。
“道是信仰。執心中所執,念心中所念,可化腐朽,可逆生死。”
最後的最後,終於輪到蘇長安的師祖,那位他從未見過的師祖,刀聖搖光。
相比於莫聽雨的刀,搖光的刀更快,更狠,也更冷。
蘇長安與之對抗了許久,足足死上了三千次左右,方纔摸到門道,找準時機將之擊敗。
而這最後一問,他卻沒有問道。
他問了他另一個問題。
“何爲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