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歸雲與往常無異依舊很熱心的幫着蘇長安整理天嵐院的各項事務。倒是那殷千殤卻很奇怪,雖然說他這個教習蘇長安從一開始便知道是一個虛職。但他自從來天嵐院也不見他修行,更不見他指點蘇長安與古羨君的劍法。
他只是每日從古羨君那裡取走半吊錢買些極尋常的黃酒,一人一酒在配上一些小菜一待便是小半日。
這倒是無礙,一日半吊錢,一個月算下來也才十五兩銀子,相對於他天聽境的實力,這點錢財倒是無傷大雅。蘇長安只是覺得奇這般嗜酒並非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他本來打算勸一勸,但卻被穆歸雲告知殷千殤很早之前便這樣了,莫說是蘇長安就是殷黎生親自與他說過數次也未有什麼大用。
蘇長安想了想,便也就將這事做了罷。
而另一邊,八荒院承諾的銀兩也在第二天的晚上送了過來,蘇長安與穆歸雲所謂的療養費加在一起竟然足足有十萬兩紋銀。而且不是銀票,是貨真價實的銀子,足足裝了數十個馬車,滿滿當當的停在天嵐院的門前。
別人不知道,但蘇長安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錢。一時難免覺得有些眼花繚亂,算來算去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花。但好在古羨君出身大家,每年北地上供給朝廷的歲貢便遠遠超過這個數。她張羅着將紋銀歸庫,然後當着蘇長安的面好好計算了一番。
方知這十萬兩紋銀雖多,但離要徹徹底底的重建已經被轟成一攤廢墟的天嵐院仍然差了不少。
但好在現在的天嵐院人並不多,所以在古羨君的建議下,穆歸雲再次找來了那些工匠,把會客用的大殿重新建起,又新建數間廂房。
這也是因爲杜虹長被抓走之後,那些被他重金利用,在民間散播謠言的幾個惡首也被一併抓走。關於蘇長安加害玉衡的謠言也纔不攻自破。否者以參加百院宴之前蘇長安的名聲,恐怕花再大的價錢也難請到工匠。
轉眼已是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此時已至臘月。
因爲時不時下雪的緣故,修築的事情進展的並不算快,不過好在幾間廂房已經算是完工,剩下的大殿或許還得等上一段時間。
蘇長安走在銀裝素裹的天嵐院中,看着重新立起來的那些建築,聽着大殿方向時不時傳來的工匠們的吆喝聲,心情不覺也好了幾分。
雖然天嵐院依然羣敵環視,但此番卻多少有了些蒸蒸日上的氣勢。
“現在的天嵐院終於有點天嵐院的架勢了。下一步準備幹什麼?別告訴我你所謂的重振天嵐院只是一句空口白話啊。”不知何時穆歸雲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而站。
蘇長安聞言一笑,說道:“要振興,得先守住。”
“我的實力太弱,可敵人太強。禦敵先得強己,否則一切都是空話。”
“唔。這倒是。”穆歸雲點了點,隨即話鋒一轉,又說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解。”
“何事?”蘇長安擡頭望了望天空,那兒萬里無雲,豔陽高照,在長安的冬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氣。
“司馬詡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杜虹長明明是你我親眼看見死在你我面前的,爲何又會死而復生?在百院宴上,你劃破他的臉頰,道出他的身份,似乎從一開始便算計到了這些。如此說來那司馬詡也定然也與妖族有所聯繫,那爲何不向朝廷狀告於他?還有,那一日,那隻怪物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什麼神族,想必你也聽見了,你可知道神族究竟是何種生物?”穆歸雲一連串的問出了許多問題,看樣子這些問題已經在他的肚子憋了良久。只是蘇長安前些日子因爲玉衡的死而心情低落,故而沒有多問。
蘇長安也在這時沉默了下來。
他固然知道穆歸雲與他經歷了這些詭誕的事情後,許多東西必然是瞞不住的。可是他想了許久,卻也未有想出怎樣回答他。
這一,神族的行事太過詭秘,連他也對他們所知甚少,自然也就無法向穆歸雲說些什麼。
這二,神族是一羣很危險的生物,從爲數不多幾次接觸中,蘇長安對此的瞭解愈發深刻,他們是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對於其他生靈的生死可以完全置之不理的。
因此知道得太多對於穆歸雲並沒有任何好處。這是蘇長安一向的觀點。
可現在穆歸雲執意要幫助蘇長安,那就不可避免的在以後會有更多的與神族接觸的可能,故此蘇長安在微微猶豫之後終於還是決定將神族之事和盤托出。
雖然他與穆歸雲相識不久,可他們已經共同經歷了數次生死,蘇長安對他自然是百分百的信任。
念及此處,蘇長安下定了決心,將穆歸雲引到自己的房間中,待到二人坐定,方纔將關於神族中他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來。
這自然是很長的一段話,蘇長安斷斷續續的講了半個多時辰,起先穆歸雲還能問上些話,到了後來,就只剩下滿滿的震驚。
他甚至很仔細的看了看蘇長安,暗暗揣測這個少年是不是在與他說笑。可蘇長安的表情卻又是那般嚴肅,又聯想這一個多月來的各種遭遇
,心裡卻不覺間,隱隱的有幾分相信蘇長安所言。
但他依舊很是震驚。
這世間是有鬼神之言不假,可當一個人真正被告知這些傳說中的東西確實存在時,心裡還是免不了震驚。
更何況在不久前,他還與那所謂的神見過面,親眼看着他被玉衡的一劍轟得分崩離析。
不管怎麼想,這也應當是一件相當值得震驚一會的事情。
所以穆歸雲怔住了。
蘇長安覺得這也很正常,所以他很淡定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在一旁喝了起來,安靜的等着穆歸雲消化完他剛剛所講的事情。
這是一個不太長的過程,大概一刻鐘的樣子吧。
穆歸雲就像如夢初醒一般抖了抖身子,然後滿臉詫異的看向蘇長安。
“聽完了這些你還想在天嵐院待下去嗎?”蘇長安轉頭問道。他覺得穆歸雲有再選擇一次的權利,神族的可怕如今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他並不認爲穆歸雲有義務陪着他一起去面對這樣的事情。
而穆歸雲也確實因此陷入了一陣沉默。
他像是在考量着某些得失,故此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蘇長安的心,不免有些緊張。雖然嘴裡如此說道,可他的心中難免還是有些不捨。人總歸還是需要有些朋友,而穆歸雲就是他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可也正因爲是朋友,所以他才覺得不能讓他與自己一起置身險地。
這是一條相當矛盾,也相當矯情的邏輯。
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
感情與理智就是這般相互矛盾。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穆歸雲並沒有第一時間告訴蘇長安他的決定,而是突然出聲問道。
“恩?什麼問題?”
“妖族聖女沒有死?還成了你的師孃?”穆歸雲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恩。”蘇長安點了點頭,又是想起了什麼,趕忙接着說道:“可是師傅臨終前曾讓師孃答應他不要在插手人族與妖族之間的事情。我相信師孃一定會聽師傅的話的。”
這是實情,梧桐兩年來,一直在探查關於莫聽雨身上的一些疑點。而當蘇長安身負神血後,又一直忙於幫蘇長安尋找解決之法。根本未有回過北地的妖國,自然也就算是應了莫聽雨死前的叮囑。
但穆歸雲的臉色因此好了些許。可他的心裡依舊有些疙瘩。
莫聽雨十年藏刀,北地一刀斷星殞。
何等巍峨之勢。
他幾乎就是一個傳說。
一座曾經活在人世的神祇。
可當這個真相破滅,穆歸雲的心裡難免有些波瀾。
“那是師傅的選擇。有時候仇恨只能衍生出更多的仇恨。這樣很好。至少他們中有一個活了下來。”蘇長安大概能猜到穆歸雲心底的想法,他如是說道。“而我尊重他的選擇。”
“唔。”穆歸雲沉着臉色點了點頭,想了想,方纔釋然一笑說道:“你說得對。很多事情局外人並沒有資格去評論。”
“不過還有一事。”穆歸雲頓了頓,又問道:“你說司馬詡很有可能是神族之人?可我與長雪...與長雪相處的日子裡,我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何異樣。而且,我相信我的眼光,她與我接觸也絕非是有二心之人。”
“我也不知道。”蘇長安搖了搖頭。“神族之事我所知甚少,或許現在的司馬詡只是被神族附體之人,因此司馬長雪的身世是否與神族有關,還另當別論。”
“恩。”穆歸雲再次點了點頭,他望向蘇長安,臉色變得少有的嚴肅。“此間事了,你得陪我去西涼一趟。這些事情,若是不與長雪說個通透,我怕以後恐危機到她的性命。”
蘇長安正要點頭,卻忽的意識到了,穆歸雲話裡的意思。他不免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是決定待在天嵐?”
穆歸雲的嘴角這一次又勾起了那抹蘇長安熟悉的笑意。他一拍蘇長安的肩膀,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這是自然,不管司馬詡是人是鬼,他現在都是太子一邊的人。無論如何,你我想要在這大魏有那麼一點容身之地,那自然免不了與之爲敵。”
穆歸雲這番話說得很輕鬆,但蘇長安卻知道就算要與太子爲敵也並不需要待在這天嵐院。因爲這裡,在不久的將來,必將成爲皇權之爭的風口浪尖。
蘇長安的心裡自然在此刻生出許多感動,他像是忽的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其實你也不必過於擔心。青鸞曾與我說過他們星辰閣已經追殺這些神族近千年,現在長安有司馬詡這個神族在,星辰閣自然沒有放過他的道理。青鸞前幾日已經動身去了星辰閣尋求他們的閣主的幫助。我聽她說他們的閣主是一個很厲害的傢伙,定然可以料理此番事情。”
“這樣啊。”穆歸雲點了點頭,他正暗暗奇怪這幾日爲何沒有見到青鸞,原來是去星辰閣搬救兵去了。
對於那座向來神秘的星辰閣,這方世界上的生靈都是抱着一股異常敬畏的心思的。故此聽聞有星辰閣出手,穆歸雲懸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幾分。
但忽的,他臉上的神情又變得有些古怪,他這般問
道:“長安,你說青鸞、古羨君還有夏侯公主和那樊如月姑娘,你到底喜歡誰啊?”
“額?”蘇長安一愣,不太明白爲什麼穆歸雲的思維跳轉的如此之快。他的臉色沒來由一紅,剛想要說些什麼,但穆歸雲卻搶在了他的前面,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這樊如月雖然溫文可人,可她性子太靜,我看與你不合。這夏侯公主倒是機靈異常,卻生於帝王家,難免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我怕你是不喜。唯獨這青鸞與古羨君,一個雖沉默寡言,但卻對你異常關心。一個雖古靈精怪,卻也是處處爲你着想。”穆歸雲說得是搖頭晃腦,像極了以往在長門那位教他作文章的魏老先生。
“說吧,你到底是喜歡誰?”穆歸雲突然將自己的腦袋湊了過來,一臉揶揄的問道。
“我喜歡沫沫!”蘇長安故作鎮靜的回答道。
“少來這一套,我早就打聽過了,那蘇沫是你長門的同鄉對吧?人家和古小侯爺的遠房親戚古寧青梅竹馬哪有你的戲。”說到這裡,穆歸雲的臉色一變,像是想起了什麼。他臉上的笑意忽的收斂,一本正經的看向蘇長安。又說道:“對了,說起你那位同鄉古公子,似乎是昆吾院的人吧?”
“恩?對啊。怎麼了?”蘇長安亦是很奇怪爲何穆歸雲會提及此事。
“昆吾院可是向來以八荒院唯首是瞻,你那同鄉又是昆吾院的學生,以他們的手段免不了拿此事做些文章。你可得長個心眼。”
蘇長安聞言眉頭一皺。他有些不悅的說道:“古寧是我的同窗,我與他在長門一起長大,他的爲人整個長門鎮都有目共睹......”
但他話還未說完,卻被穆歸雲給打斷。
“人是會變的。這世道人心叵測,不得不防啊!”
蘇長安又是一愣,心裡莫名得有些煩躁,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做糾纏,有些敷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穆歸雲見他這般模樣也知道多說無益,故而就不再提及此事。話鋒一轉又說道。
“還有一事。”
“恩?何事?”蘇長安問道。
“我聽院長說,兩個月後,你的那一位師傅便要帶着他的刀客來長安了。”
“你是說楚惜風前輩?”蘇長安愣了愣,不禁有些疑惑。“他來長安幹什麼?”
“你不知道?”穆歸雲臉上的表情變得比蘇長安更加詫異。
“不知道。”蘇長安皺着眉頭想了想,確認自己從未有聽任何人提及過此事。但他忽的一怔,像是想起了什麼。“難道和他家的血仇有關?我聽師叔祖曾說過,楚前輩家中與誰曾有過一場百年之約,算來兩個月後,便差不多是那日子到期的時間。”
他仔細的想了想。
楚惜風曾說過他必須要成爲星殞,而這個時間很急迫,因爲有人等不及了。
現在想來便是因爲這百年之約。
可什麼樣的敵人才需要星殞來抵擋?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便是星殞。只有星殞才需要星殞來抗衡。
可是這長安城裡的星殞屈指可數。
無非就是聖皇與那觀星臺上的太白真人。
再一想,楚惜風那把名爲夏侯血的寶刀,那他的仇人的身份便在此時昭然若揭了。
蘇長安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赫然,他轉頭看向穆歸雲,眼眸中的光彩閃爍不定。
穆歸雲自然一眼便開出了蘇長安心中所想,但他卻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一位。”
“而是另一位夏侯氏。”
蘇長安再次愣住這人族如今存世的星殞屈指可數:天嵐院的開陽師叔祖、觀星臺的太白真人、北地的古家老太爺、西涼的武王浮三千、蜀山劍老雁歸秋、再之便是大魏的聖皇。
這如何還再多出了一位星殞?
穆歸雲自然看出了蘇長安的疑惑,他輕咳一聲,說道:“其實夏侯氏還有一位星殞,據說是聖皇陛下的族弟,但三十年前,他便消失,而他的星星自那時起便再也未有亮起過。故此民間一直傳聞他已經死了。可我曾聽我父親說過,楚家有一把刀,喚作夏侯血。那把刀上附着得有第一代天傷江東猛虎楚蕭寒的一縷英魂,可以感知到他們家族的那位仇敵的氣息。而自聖皇那位族弟消失時,江東的刀客們也從未停止過他們復仇的準備。所以亦有人料想那位夏侯氏星殞並未死去,只是藏了起來。”
“而如今楚惜風既然準備帶着族人渡江,那麼想來那位星殞定然還是活着。”
蘇長安心裡一聲驚歎,想不到楚惜風竟然還揹負着這樣的宿命。他不禁又問道:“那楚家與這位聖皇的族弟究竟有何仇恨?即使相隔百年也要這般興師動衆的前來複仇。”
“這我也不知。但江東之人對此百載不忘,想必定是無可化解的血海深仇。”
蘇長安皺着眉頭點了點頭,認同了穆歸雲的話。
神族入侵、二子奪權、羣狼環視、江東血仇。
可真是個多事之秋啊。
蘇長安在心底這般感嘆到,他擡頭望向窗外,不知何時,長安又開始下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