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鑼珈縣,衛府。
杜九娘看了眼手上的信箋,把信放在了燭臺上燒掉。盯着手裡發着藍光的火苗,在熾熱觸碰到手指的時候鬆手,任由信箋燒成灰落地。
自從杜九到南鑼後,杜家很少在傳遞消息到她手上。杜家據點和舊部被澤王收攏後,就進行了大調整。她跟杜家暗中的勢力漸漸脫離了聯繫,求仁得仁,原也應當。
當年衛三爲皇家賣命,走內海差點殞命在海上後,夫妻兩人就有了隱退的打算。
之後礙於鳳城之戰兵荒馬亂過後的荒涼,手中的南鑼產業也不好輕易出手轉賣。
等一切歸於平靜後,杜九娘淡出了杜家勢力,衛三也放出消息收手。夫妻二人商量好了,不在摻和皇家的事情,安穩的過日子。
理想是美好的,但現實卻很無奈。皇帝感念鳳城之戰中衛家的一心爲國,把皇商的差事給了衛家。
夫妻倆無奈之下,只好繼續留在南鑼珈縣。原本父母帶着孩子準備從玉京回來,也生了變故。
佳貴妃在宣召在京的姊妹敘話時,聽聞杜九孃的兩個孩子在京,但並未就學一事,就好心的把杜九孃的大兒子安排到了澤王身邊做事。杜九孃的小兒子,卻被定了下來,等着六皇子就學就給皇子當伴讀,現於杜家書院中讀書。
杜九孃的公婆放心不下孩子,只好在玉京繼續逗留。並來信叮囑夫妻二人,辦好差事,不用擔心京裡,有杜家照顧,他們一切都好。
杜九娘多精明的一個人,一番思量後就明白了杜家和佳貴妃的意思。杜家是想借着她原先的人手,稍微牽制澤王,關鍵時刻念着家族傳遞消息;而佳貴妃則是爲了兒子埋下自己這顆棋。如若家族和她兒子產生矛盾,她必定是幫助兒子的,先做好打算,也不至於太過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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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九娘作爲平衡兩方勢力的人物,自然要留在珈縣。杜九掌握着南鑼十三郡軍政,南鑼鹽運使則是澤王得岳父,加上身爲大鹽煮的衛家,三方保持着詭異的平衡。
杜九娘平日行事轉變了不少,不在拋頭露面,但並不是對南鑼的情況一無所知,想她原先表現出來的那樣與世無爭。
她統領南鑼十三郡暗中勢力的時候,也有一些心腹可以信任。雖說這些人因爲勢力更迭被排擠出最中心的位置,但打探一些消息還是不難的。
南鑼邊境那邊的南疆動亂,也是第一時間就送到了杜九娘手裡。
南鑼的大祭司在南疆大王子和世子開戰沒多久,就離奇死亡。南鑼人流傳大祭司背離名主,被天罰而死。
而大祭司生前,因爲跟世子不對付,支持的一直是南疆的大王子。這下子,大王子即使嚷着嫡子被世子所害,也無法挽回失去的民心。
杜九娘對於南鑼的內亂是沒多大興趣的,真正讓她在意的是,杜家和佳貴妃的人都傳來要她幫着堵截南疆世子侍妾的消息。
杜家在傳來的消息中語焉不詳,讓杜九娘心生警惕,並未急着動手。而佳貴妃的信中,用秘密的女書,交代了南疆世子侍妾紅丹的身份,以及皇帝對於此事的在意。
杜九娘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後,就秘密派人探查珈縣最近入城的人,以及南疆那邊越過邊境的人。
杜家和佳貴妃以及澤王勢力的暗中相幫,使的這次追查便宜不少。不久之後,就發現了這些人聯絡的痕跡,但杜九孃的人並未急着動手,反而開始跟着這撥人,看他們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而被盯着的這撥人,在密切的監視下,終於敲定了跟另一撥勢力相見的時刻。
朝中對於南疆內亂,分爲了兩派,一派是不想惹事,主張固守邊疆,不參與的態度;主戰派想趁機打壓南疆,分一杯羹。兩方爭執不小,皇帝大手一揮,把三個兒子以及京畿大營帶兵的辛寅都派了出去。
英王、澤王和五貝子隨着此次將兵的辛寅一道出玉京。皇帝明言如若南疆不擾大梁邊境,派兵鎮守即可,關鍵時刻也可幫助南疆世子一把。如果南疆趁着內亂卻想在大梁境內作妖,南疆即可踏平。
而此次帶兵壓境的領導權依然在慕辛胤手裡。
大軍輕點人數後即可開拔。皇帝又給留守南疆的陳家傳了密旨,着其全力配合辛寅做好防衛工作。
現如今守着南疆的是陳家,本家大多數人在玉京身居要職,一部分人留守在南疆與南鑼交叉處鎮守。陳家軍中的本家族人,一代代下來,大多不願意放棄玉京錦衣玉食的生活,來南疆的子弟漸漸稀少。
而分家的人,因爲本家的壓制,不得不鎮守南疆。是以陳家分家在陳家軍中所佔數量不少,說話分量自然也不小。
雖說現如今陳家軍的首領是陳家本家的三爺,慧敏夫人的親哥,正二品的總兵,但他畢竟年歲有些大了,少了些血性。對於南疆那邊偶有的挑釁都不放在心上,萬事以和爲貴的和稀泥,這做法倒是令軍中一衆小將不服。
陳鬆之前作爲陳家分支當代留守的人選,一直在玉京練兵。從御前統領到京畿大營統領,在到從三品遊擊將軍,親身經歷了鳳城之戰的洗禮,身上的血性和抱負自然令軍中小將們折服。
他在軍中得人氣和威望很高,跟陳家分家的衆多叔伯兄弟不同,他不是容易妥協和避讓的人,身上的血性也因爲經歷過戰爭讓人不容忽視。因此陳家主家一派對他也是多番爲難打壓,可越是打壓越激發了他的鬥志。尤其在帶兵壓境的慕辛胤來了後,陳家軍的狀況更是熱鬧。
慕辛胤在鳳城一站後,就入京畿大營代練新兵,本身又是暗衛出身,經過過睿帝年間最大的兩次戰役,對於此次藉着南疆內亂趁火打劫一事自然有他的謀算。
皇帝自登基親政起,就致力於打壓世家,開疆擴土,收攏手上的勢力,把兵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辛寅作爲替皇帝征戰的一把利劍,自然知道皇帝的所謀。
南疆不比西北形勢複雜,但同樣不好收復。當年西北昆桑草原戰敗,皇帝採用了懷柔政策,依然和親嫁女,想要的不過是軟性的收復昆桑草原。西北昆桑派兵駐守的是陸家分支,這麼多年,陸老將軍駐守西北,一方面是防止昆桑再次進犯,另一方面是震懾當年北疆歐陽家和攝政王餘孽。
南疆卻無需顧慮西北諸多因素,但南疆巫蠱難纏,加上先前鳳城隱患,皇帝南進的腳步才一再遲疑,等到了現在這個合適的時機。
辛寅到邊境後,並不急着調兵點將,熟悉當地駐防人馬。而是帶着身下的人馬在邊境附近走訪,瞭解當地的情況和從南疆傳來的閒言碎語。之後更是走訪了當地的藥店,派人大批的抓藥配藥,在營地中熬藥。
集合了軍中兵士,並不是爲了訓練,而是跟着軍醫一起診治士兵們的身體,分發藥物。另軍中一衆陳家將領惱怒不已,直言胡鬧。
辛寅這麼折騰,底下的人這麼配合的原因,不過是此次將兵,他的親衛都是原先辛部的人手,這些暗衛被皇帝從佳貴妃手裡借來,大方的任他用。
辛寅在軍中折騰各種藥劑和藥丸,身邊還跟着個冷冰冰的女扮男裝的女人,使得陳家本家原本就因爲密旨不得不聽從對他人,不滿情緒更加加深。而陳家分家卻不知是何原因選擇了站在辛寅一邊。
而引起陳家本家將領不滿的女人,正是佳貴妃身邊的小黑。
小黑早在南疆將亂前就潛入了南疆王城,大祭司之死也有她從中作梗。
小黑生母是南疆的巫女,巫女生來不得與族人親近,歷代巫女都侍奉在當代大祭司身邊。
當年小黑母親陰差陽錯與鳳城白家的家主有了一段孽緣,有了孩子。本應該被處死的孩子,在暗中被人所救,爲躲避大祭司在南疆密林中長大,九死一生後被母親生前密友送回生父身邊。而身爲巫女卻背叛了大祭司的那個女人,被大祭司在祭臺上活活燒死,死後戳骨揚灰,不得善終。
小黑回到鳳城,白家家主因爲她酷似其母的緣故,並不太見她,而她的嫡母卻當真把她視作幾齣,盡心教養。她的嫡姐也對她照顧有佳,直到白家嫡女被以一種近乎侮辱的方式指給了鳳陽王。
她在親姐淪爲權勢爭鬥的犧牲品後,就隱入了幕後不出。是以白家九姑娘,並不打眼。
直到生父和阿姐因爲族人,把她引薦給了當朝的寵妃杜氏,她才又重新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她跟着佳貴妃,無非是感念當年親姐和嫡母教養之恩;佳貴妃數十年如一日的信任,讓她漸漸的打開了心防。二十三年,她潛回鳳城,爲佳貴妃探消息,之後更是爲辛寅大開方便之門,成功的營救了姐姐的兒子。
而令她母親身死的生父和鳳城白家,也在她的無所作爲下死傷殆盡。回到佳貴妃身邊後,她依然跟着保護八皇女。直到此次來到南疆,爲母報仇。
大祭司死後,小黑一路尾隨世子身邊的紅丹,過了南疆邊界,入了南鑼珈縣。等意識到這行人要接頭的是個狠角色後,她立即折返回邊境,來找辛寅。辛寅在軍中折騰配置藥丸,有很大程度上都是小黑在負責。
畢竟辛寅再本事,也還是要顧及到兩位親王的安危和南疆的消息的。當小黑配出他想要的藥丸和避障粉後,他就不在進行大規模的製藥。
之後,他開始練兵,陳家本家不服氣的人,更是被他打壓。跟隨而來的兩位親王,也被他派出去帶人探查敵情。
英王手下的跟着的是京畿大營的兵士和陳家本家的人,而澤王身邊跟着的卻是辛部的暗衛以及陳家分支的人。
跟英王那邊想辦法探入敵方不同,澤王慕遙一開始就帶人離開了南疆邊境。他手下的辛部暗衛在他的示意下,很快就把陳家分家的人甩開,一行人暗中摸回了南鑼十三郡。
鳳城之戰後,杜家南鑼十三郡傳遞消息的人脈網,被皇家收攏;因爲權利更迭而製造出來一系列動盪也不過是給南疆看的。澤王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父皇藉着他接手南鑼十三郡勢力的動盪,無非是爲了掩蓋皇家在南鑼十三郡秘密屯兵的目的。
南鑼十三郡所屯兵馬,正是暗衛十二部人馬中的大多數人馬。慕遙想他父皇下這麼大的血本想趁機攻打南疆是爲其一,其二卻是想把那人身後的勢力一網打盡。
而他想要的卻是趁機削弱陳家本家在軍中得勢力,震懾陳家本家以及慧敏夫人。真當憑藉着當年那點跟母妃的情分,能一直在局勢中左右逢源,不佔塵埃麼?既然想做忠臣,就不要招惹自己的勢力和杜家結親。結親後卻百般推諉,不肯給別人借勢,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納蘭家暗中投靠澤王,但納蘭家主那個老狐狸也不好好拿捏的。既然如此,不妨讓兩個家主有些緊迫感,好好爭鬥一番。敲打過後,在一致對外,也不失爲一好法子。
皇帝因爲南疆的形勢,又因爲辛寅身份的特殊,不得不把這屯兵以及背後的打算透露一二給慕遙。
慕遙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在南鑼十三郡中,有他的勢力以及杜家和岳家的幫襯,震懾陳家,並不困難。
南鑼珈縣,衛府附近的一處老宅。
琉璃燈明亮的照着屋子裡的每一處角落。坐在上位的男子一身月白的長襯,頭髮並未束冠,只簡單的披散着。男子一雙杏核眼中,卻透着靜漠,彷彿沒有什麼能挑逗他的情緒。
男子兩側分別坐着一男一女二人。左側的男人一身玄色衣衫,頭髮規矩的束在腦後,雖然並未加冠,卻已經有青年男子的風姿。他的眼睛跟上首男子的眼睛形狀很相似,但同樣的杏核眼中卻又不一樣。他的眼中是一種令人信任的光芒,好似可以應對任何困難。
右側的女子年長,已爲人婦的她,身上的氣息令人親近不少。此刻她拿起茶壺,起身給在座的兩個男人蓄上熱茶。
上首男子擡眼看了下茶盞中的湯色,帶着絲笑意,“九姨母好手筆,特貢的茶,外甥今兒有口福了。”
“殿下這話倒是讓臣服驚恐,衛家領着皇商的差事,這點茶拿來招待您是自然的。”婦人即使杜九娘淡淡的回道。
“瞧姨母客氣的,本王不過是感慨一句罷了。”被稱爲殿下的慕遙嗅着茶香,瞥了眼不在意喝茶的人,接着道,“九姨母可是比九舅舅大方,九舅舅一路追着本王入了珈縣,先前可是連口好茶都不打算招待。”
“遙兒手下能人異士那麼多,更是在珈縣置辦了這宅子。哪裡就用惦記着舅舅手裡那點東西了?你舅母人年輕,拿不出好東西招待你。舅舅自然得帶着你來找你姨母討好東西不是。”杜子誠向着杜九娘拱手,“外甥不懂事,我們舅甥叨擾九姐了。”
杜子誠這話一出,親疏遠近自然涇渭分明。能當面喊當朝親王的名諱,足以見到杜子誠在澤王和佳貴妃面前的分量。
比起杜家其他三房,四房的嫡子,貴妃的親弟,澤王的親舅,杜家九郎杜子誠當得如此。
“九弟客氣了,前兒我父親還說,九弟在南鑼,我作爲姐姐當多番照顧。但我這出門的姑娘,上九弟那,多有不便,也就一直耽擱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九姐既然出現在遙兒這宅子,想必我姐姐已經告訴你該如何做。遙兒年輕不知事,我授父親姐姐委託,幫着這孩子掌掌眼。”杜子誠看似笑意滿面,說出的話確實不留情面。
杜家和佳貴妃都有私心,杜家想要全族昌盛,無人能及,佳貴妃想要兒子登上高位,但同時不願意家中勢力控制兒子。兩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目前來說,杜家還是願意跟着佳貴妃,受澤王差遣。
加上杜家四房中,三房無嗣,漸漸勢微;第三代三人中,最受家族重視是四房的杜子誠。
杜子誠作爲貴妃親弟,也最能明白姐姐心意,能在家族和姐姐中調和一二。
南鑼的局面,在澤王沒來之前,衛家和杜九娘還能得兩方重視的;但現在澤王親臨,杜九娘也就失去了從兩家手中謀取利益的優勢。
杜九這話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誡自己,在澤王和杜家面前,不要耍小聰明。
想到自己之前聽聞澤王入城而裝作不知的舉動,杜九娘面上不顯,眼角餘光瞟到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句看似玩笑話的澤王,看到那雙眼睛裡一閃而過的狠戾,心中一驚,話就脫口而出。
“南疆世子侍妾紅丹,帶着人來到了珈縣,在五里亭約見了一人。”杜九娘頓了頓,方接着顫聲道,“紅丹身邊的人手裡藏着南疆世子妃,約見的人,從畫像看應當是當今的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