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張廷玉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廷玉朝着康熙叩頭呼道。時候已經不早,他本來正在家裡呆着,李德全卻突然帶着康熙的口諭來找他,命他馬上進宮見駕。聖意難違,他連晚飯也沒顧上吃,就急急地趕了來。
“平身!……廷玉啊,聽李德全說,你還沒吃晚飯?”康熙面色和藹的招呼張廷玉靠前,又溫聲問道。
“回皇上,臣不餓!”張廷玉起身答道。
“哈哈哈……你一天做多少事當朕不知道麼?算啦,正好朕也沒吃,你就陪朕一起用膳吧。”康熙大笑道。
“皇上,臣……”無緣無故賜膳?張廷玉本想再推脫兩句,可康熙已經邁步轉向了殿後,無奈,他只好跟在李德全身後追了上去。
“嗯,這個豆黃不錯,廷玉你嚐嚐……”
陪皇帝用膳是大大的恩寵,可是,同樣也是一件不好受的事情。康熙自個兒吃的痛快,時不時的還要說上兩句,可是把一向稟承“食不語”的張廷玉給‘折磨’的夠嗆。皇上說話他就得應着呀,老是謝恩,就算他再忠心也會感到不爽利!
“朕的心情可是有一朕子沒這麼舒服了。廷玉啊,你知道爲什麼嗎?”康熙吃着吃着,又朝張廷玉問道。
“微臣恭聆皇上訓示!”張廷玉放下筷子朝康熙拱了拱手,要不是還坐在位子上,他恐怕還有可能會找個地兒跪下去。
“……”康熙被張廷玉這一本正經的答語弄得有些鬱悶,卻也只能無奈的看了對方一眼,“不是我說你,廷玉啊,你還真是根木頭。你應該學學高士奇,不要整天這麼板着臉。”
“高相才高八斗,其爲人詼諧。少年時就被人稱爲‘皮裡陽秋君子’兼且智計多端,所以能輕鬆笑對天下事,微臣是萬萬比不得的。皇上,您讓臣學他,這就讓臣有些爲難了。”張廷玉不緊不慢地答道。
“是啊,高士奇……”康熙搖搖頭,放下了筷子。“你們如今的上書房四大臣之中,就只有他跟着朕最久了。可惜啊,這傢伙就是太聰明瞭一點兒啊!”
“皇上您……”難道想罷了高士奇?張廷玉忍不住眉頭有些顫動。最近沒聽說高士奇惹過什麼事啊。
“呵呵,你不要想歪了!”康熙笑着揮了一下手,“朕只是可惜高士奇這傢伙太精明瞭,讀書雖多,卻心思太活,以致於,就少了些忠貞之氣!尤其是在這幾年,更是萬事不沾。總想着明哲保身。實在是讓朕頗爲失望。”
“皇上,微臣敢保證,高相對皇上您絕對是忠心不二!只是……”張廷玉聽到這話。急忙對康熙說道。
“只是他家有賢妻,尤其是還有一個年紀尚幼的兒子,所以纔不願意招惹麻煩,是嗎?”康熙笑了兩下”“這個,朕又何嘗不知道?若非如此,朕又豈會讓他在那裡悠哉悠哉?”
“皇上洞察秋毫!”張廷玉躬身答道。
“好了,你張廷玉拍馬屁的功夫不行,還是少說些這種好聽的吧。”,康熙微笑着說道:“你知道朕爲什麼要召你來嗎?”
“請皇上示下!”張廷玉抱拳道。
“朕知道你的嘴嚴,所以。想找你聊一聊太子和衆阿哥地事情!”康熙慢慢地說道。
“……”張廷玉怔住,別看他平時也算是雷打不動的鎮靜,可康熙這話還真就把他給說懵了:“皇上,臣、臣愚鈍不化,不解聖意,懇求皇上明示。”
“愚鈍?呵呵,你張廷玉雖然平時不聲不響,可是,你的心裡誰都清楚。你的心思,也比誰都靈動。滿朝文武之中,恐怕也只有高士奇能跟你比上一比。放心吧,朕只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沒什麼別的意思!”康熙笑道。
“臣……”早知道叫高士奇一起來了!張廷玉暗叫倒黴。沒別的意思?誰信啊?這麼一個權謀、能力超凡出衆的皇帝,會無緣無故的找他來聊天玩兒?指不定又有什麼一步十坑地計謀要耍出來呢。
“這幾年來,朕的心裡苦啊!”
吃完晚飯,康熙又帶着張廷玉回到了上書房。
“臣有罪!”皇上苦,肯定是下面的問題。張廷玉是個模範大臣,所以,馬上就叩頭請罪。
“有罪?……你倒是實誠!”康熙沒有叫張廷玉站起來,只是苦笑着看了他兩眼,繼續往下說道:“朕登位四十餘年,臣子們每天在朕的面前說的全是好聽的話,全是頌揚聖德的話,什麼天下昇平啊,百姓擁戴呀,什麼千古英主,熙朝盛世啊,其實這些都是表面上的官樣文章。朕不是昏君,所以心裡清楚得很。放在十多年前,這些話可能還不算太過分,可是,現在不能這樣說了。國家昇平日久,弊端已經顯露,前幾年更是幾乎到了不能忍受的程度了。第一是吏治腐敗,幾乎是無官不貪。安徽大災,可卻有通省官員交聯貪墨,絲毫不顧百姓生死,這等事,哪朝哪代有過?第二是結黨營私,門戶衆多。先是明珠、索額圖,後就是太子與諸阿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方有難,八方呼應。盤根錯節,幾乎攻之不破啊。還有賦稅不均,民不聊生,刑獄不平,怨聲載道,土地兼併,再加上國庫虧空,以及時不時的考場舞弊,等等,無不令人觸目驚心!……就是到了現在,也只是朝廷上地情況稍好了一些,平民百姓依然是沒有什麼改變啊。”
張廷玉地身子動了一下,他沒想到康熙居然會突然吐出這些話來,雖然他知道很多東西都瞞不住康熙,可是,卻仍然沒有料到康熙會知道的這麼多,更沒有爲朝廷上的官員們地歌功頌德的話矇蔽了雙眼。要知道,有許多事情,就是有密摺專奏之權的大臣也未必敢於朝上報的。看來康熙今天晚上真是想說一點兒什麼出來,既然如此。他也不能老是藏着掖着,要不然,那可就要真的惹康熙不高興了。當下,他想了想,便接着康熙地話頭說道:
“皇上對朝政弊端洞若觀火。不過,微臣不明白,您何不痛加整飭呢?現在朝中雖然些許奸佞,可大多數的官員還都是不錯的。尤其是還有一些敢於任事。能爲皇上解憂的人才……”
“不錯,朝中確實有不少人才。老的不說了,年輕地就有不少。你張廷玉如今也纔不過三十許,算是一號,此外還有馬德、於中,施世綸、施世膘,尤明堂,張伯行……也算得上是人才濟濟。只是可惜……”康熙微笑着說道:“朕老了,精力不夠啦。”
“皇上您纔剛過知天命之年,龍體康健。好生保養。再活一花甲也未必不可能。何來精力不夠之語?微臣斗膽,請皇上收回方纔所言!”張廷玉急忙說道。
“呵呵,朕自家知道自家事!”康熙笑道。”朕雖然身體還算不錯。可是,終究還是老了,再加上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哪有那麼多的精神。而且,朕登位已近五十年,此已爲歷朝歷代所罕有,朕已經知足了。只是,朕還是有些怕,怕自己什麼時候就突然撒手而去,留下一個爛攤子啊!”
“皇上……”
“朕原來指望胤礽他們能替朕把這些事都處理好。卻想不到,他們一個也靠不住。無能地無能,自私的自私,爭權奪利的本領不小,該做的卻是連手也不知道伸一把!所以……朕看透了,朝政弊端,已經積重難返。這事非得朕親自過問,而且是一件件地問,一樁樁地管。下決心一整到底,才能治好。可是,這些事,沒有個十年二十年的勵精圖治,怎麼可能處理得清?所以,還是那句話,朕老了,萬一整了一半,朕突然撤手西去,兒子們誰能繼承下來呢,那不把朕的一世英名都斷送了嗎?而且,朕也不想看到,自己地一羣兒子就是這些人的後臺!……衡臣,你知道嗎?這就是朕的難處啊!朕總不能殺自己的兒子們吧?”
康熙這話,雖然說地語氣比較輕,可是,張廷玉卻是聽得十分痛切。誰能想得到,康熙這個皇帝也是左右爲難,幾無可走之路呢?
“今天是這幾年來,朕最高興地一天!”
本來,一個皇帝是不能在臣子面前這麼露底的,可是,張廷玉在朝堂上幾乎就是個半啞巴,平日裡行事更是兩面不沾,所以,康熙對他有足夠的信任,並不擔心他會把這些話泄露出去。而康熙訴了一會兒苦,長久以來憋在心裡地鬱氣也終於散了許多,很快又對張廷玉笑着說了起來。
“皇上高興是全天下的福氣!”張廷玉已經被恩准站了起來,聽到這話,躬身說道。
“你又拍馬屁!”笑呵呵地指了指張廷玉,康熙倒背起了雙手,又說道:“廷玉,你聽說今天費迪南對諸阿哥講的那些東西了沒有?”
“這事情傳的很快,微臣聽說了一些……”張廷玉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康熙又笑問道。
“微臣愚鈍,請皇上指點!”張廷玉躬身說道。
“他在向朕進諫!”康熙說道。
“進諫?”
“沒錯。”康熙長吸了一口氣“他在告訴朕,其實,皇子們爭權奪利的事情其實並不難解決!”
“皇上您說的是,如果將諸位阿哥派到各地……”張廷玉是聰明人,聰明人,自然很清楚的知道康熙話中所隱藏的意思。
“沒錯。”康熙點了點頭:“太子無能,屢失人心,衆阿哥看在眼裡,一個個都心裡火熱,燒得眼睛都紅了,就想上來爭儲,爭奪朕這個坐天下的位子。太子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不甘心束手待斃,便奮起反擊。……太子的優勢是權力加地位,衆阿哥地長處卻是辦事的能力和人緣,現在是誰也對付不了誰。只是。可惜啊,他們忘了朕是誰!朕不是那個失了天下之鹿的秦二世,他們想逐鹿中原,可是弄錯了時候。……自打這些阿哥們小的時候,朕就教導他們,可是,朕還是沒能做到。一個皇帝,該做的是什麼?他們居然以爲誰最強、誰的勢力更大就可以奪取皇位。可笑!可笑啊!……朕在位四十五年。一身功績敢說不遜於兩千年來任何一位皇帝!只要朕這個人還在,哪輪得到他們去爭來奪去?皇位,需要胸中有大學問、大文章地人才能坐得上。光有野心,會耍計謀,沒有高瞻遠矚的氣魄,沒有安如泰山的沉穩,他們也配?一幫子蠢才!鼠目寸光,朕真不知道他們怎麼都會是朕地兒子!……”
“皇上息怒!”看到康熙說着說着就有些上火,張廷玉急忙湊上前勸道。
“朕沒生氣!”康熙嘆了一口氣,“朕本來以爲。朕這剩下的年歲裡就只能這麼難受的活着。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選一個接班人,說不定還會被……可現在。
朕才明白。原來,朕還有條好路能走!……多虧了這個費迪南啊!”
“這也多虧了皇上英明。而且,由皇子出面鎮守,自然也有利於朝廷對周邊的統治!”張廷玉說道。
“呵呵,確實是這麼個意思,可是,朕已經得到消息,外面有人要聯名彈劾費迪南了……朕甚至連那些人彈劾的理由都知道了。你知道嗎?那些人說地是自古邊關大將擁兵自重,往往不利於朝廷,甚至還有人拿出了吳三桂降我大清反攻李自成的故事做例子。簡直就是笑死朕了。”康熙笑道。
“這是哪個官員?皇上應該罰他回去再苦讀十年!”張廷玉也微笑着說道。拿吳三柱降清反攻李自成的理由出來,不是白癡又是什麼?再者說了,如今的大清朝可不像歷朝歷代那樣的情況了。邊關?邊關可能交給朝廷以外的人麼?其實,費老頭話裡所含的意思其實誰都應該明白,就是把諸皇子都分到不可能對朝廷產生威脅,同時又能各自爲一方土霸王,滿足他們權欲的地方。比如南洋一帶。那裡已經發現了許多大島,面積都不會遜於一個省,可是。呆在那裡,就算再雄起,又能威脅到大清朝幾分?而那片據說有四個大清國版圖那麼大的大陸,如果可能有皇子過去進行征戰收服的話,恐怕至少也需要個一二十年地時間,而且,那片大陸跟大清相隔比南洋還要遙遠。想要過來,就只有坐船!可坐船能帶多少兵馬回來威脅大清國本土?就算能回得來,恐怕路上也夠他受地了。到時候,面對整個大清國的反攻,能活着回去就是不錯的了。何況,四個大清國一樣大地領土,難道還堵不住那些人的貪心?再加上大清國本土,他們統治的過來麼?……張廷玉還能想像到到費迪南這條建議對康熙的另外一條巨大的吸引力:保留滿清血脈!滿人,尤其是滿人中的上層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是真正的中國人。他們極度害怕漢人羣起造反,把他們再趕回老家。這也是爲什麼清朝的先祖們要保留滿洲那片土地,不讓漢人踏足的原因。還不就是爲了以防萬一,給子孫們留一個“老家”!雖然康熙以絕大的氣魄在漸漸地開放滿洲,可是,如果能在另一個地方再建一個屬於滿人的國度,豈不就是有了雙保險?這對已經實際違反了祖宗法度的康熙來說,正好是一個可以代替滿洲的地方,也可以說是對他的祖宗的“補償”,同時,也是一個可以給那些有皇權慾望的阿哥們的巨大誘惑。在大清國爭,誰知道最後勝利的是誰?一旦敗了,那可就是死路一條!可是,如果在別處呢?大清國可就是後盾!當今世上,哪個國家能與大清國相提並論?祖先既然能以十七副鎧甲起兵,征服滿蒙中原,建立如今地大清國,爲什麼子孫就不能再建如此功勳?尤其是現在,在許多條件都更加好無數倍的情況下!
“皇上,費迪南雖然提出了這些東西,可真正行事起來,恐怕還沒那麼容易!”笑談了一會兒,張廷玉又朝康熙說道。
“這個朕處然知道。大清繁榮昌盛之地,確實難以割捨啊!不過,有出路總比憋着窩火要強,廷玉你以爲如何?”康熙長出了一口氣說道。
“皇上英明!”
“哈哈……”康熙笑了笑,又接着說道:“此事必然又將是一場風波。朕聽說馬齊和終國維也似乎有些摻和。馬齊是迂府,傳國維……朕有些話不好對他們說,他們也不會買高士奇的帳,所以,朕打算派你去給他們提提醒。”
“微臣明白!必然會把話帶到。”張廷玉一愣,馬上答道。
“這就好!你自己看着辦就是!”康熙點了點頭,又笑着說道:“廷玉啊,朕此次召你來,除了聊聊天和讓你給馬齊他們提個醒之外,其實還有件事想告訴你……你知道嗎?熱河都統麾下的七千鐵騎已經調到了豐臺大營,而豐臺大營的七千兵馬,卻是先調去熱河,又轉調到了烏里雅蘇臺。此事,沒有兵部的批文!”
“什麼?”,張廷玉臉上驟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