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吟月覺得血液都凝固了,渾身僵住。
謝明理也大怒,剛想發作,忽然腦子一轉,覺出自己可笑:誰家女兒出嫁後不是以夫家利益爲重,不是以夫君爲天?難道他要告訴人說,他的女兒要以孃家爲重,以孃家利益爲先?
果然,衆人都道:“這是自然的,還用說!”
韓太太也站了出來,道:“不錯!郭織女心性純良,表裡如一,若非遭遇劫難,而我家老爺的身子又實在等不得,我們早和郭家定親了。郭謝兩家仇怨深重,而我韓家又斷不會與郭家作對。大姑娘若答應做我韓家媳婦,這條件是一定要遵從的。我韓家絕不容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使陰謀害人的媳婦。若有,憑她是誰,也只有休棄一條路!”
這話有兩層意思:
其一,是警告謝家父女,無論他們如何掩飾,韓家都心明如鏡,韓希夷不能娶謝吟月,若他們有自知之明,最好主動退親。
其二,謝家若堅不退親,謝吟月將來可要小心了。
嫵媚的女子顯出冷酷的一面。
她想起躺在棺中的韓老爺。
韓老爺已是將死之人,早死晚死幾天她原也不會計較,她耿耿於懷的是老爺帶着遺憾和羞愧走的,死不瞑目。
她卻無法爲老爺彌補這遺憾,了卻這心願。
謝家把韓家算計死死的,真欺人太甚!
既然如此,謝吟月想嫁入韓家就得想想那後果。
謝明理板着一張臉。心中狂怒——
韓家母子這是在逼他們退親,還要佔據‘理’字。
謝家若不答應這條件,是謝家無理,謝吟月無理。且往後很難再嫁別人,因爲誰肯娶一個不順從夫君的人爲媳?謝家就算退一步答應這條件,謝吟月嫁入韓家,面對韓太太也沒有好日子。
謝吟月也明白自己面臨的艱難局面。
她看向韓希夷。
韓希夷盯着問她追問:“姑娘覺得這條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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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吟月木然道:“此人之常情。”
韓希夷又道:“我自問從不曾做過對不起姑娘的事,不會導致姑娘恨意難消吧?若有。趁早說明。免得到時心結難解,把責任歸於我。”
謝吟月輕聲道:“不會。”
她已經被他逼到了牆角,退無可退。
韓希夷問:“那姑娘願意嫁我嗎?願意答應這條件嗎?”
若不願,就是她自願退親了,也就不關韓家的事了。
謝吟月看着他的眼睛,反問:“你願意娶我嗎?”
韓希夷凝視她良久,淡淡一笑,道:“能得姑娘如此‘費心’,青目看顧,希夷三生有幸。怎敢‘辜負’姑娘。姑娘最瞭解希夷的,看似精明,有時傻得可笑。好在希夷還肯上進,傻事只會做一次。”
他刻意在“費心”和“辜負”上加重語氣。
跟着又身子微微前傾,輕聲對謝吟月道:“其實,郭姑娘那天一出來就跟方兄走了,她根本就沒選擇我。”
說完看着她意味深長地笑,只是眼底沒有笑意。
謝吟月眼前一黑,有短暫的失明。
她終於明白韓希夷爲什麼上來就問是不是她散佈的流言了,因爲郭清啞根本沒想嫁給他。又怎麼會慫恿他退親呢?她散佈流言的行爲,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暴露了她自己。
可是,他沒有戳穿她。
戳穿後逼她退親會連累郭清啞。
他便當衆提出這個條件。賭上了自己的終身。
謝吟月想清楚後,心中滾滾翻騰——堅持這樁親事還有意思嗎?
一瞬間,她生出放棄的念頭。
放棄他,選擇曾少爺,就沒這麼累。
可是,她又很不捨。
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固然有爲郭清啞的考慮,但走到這一步,不都是因爲他曾經無條件信任她、爲她謝吟月考慮才造成的嗎?若他像方初一樣毫不留情,他早退親了。
他說“費心”和“辜負”時,她清楚看見他眼底的傷痛。
是被她傷害背叛的傷痛。
她想:“若我真放下過往,能不能挽回他的心呢?”
她敏感地覺得:若退親,她今生將與幸福失之交臂。她對他,也不是一點情義沒有的。所以她不願屈就曾少爺,想方設法設計他、挽留他,因爲她心裡有他!方初之外,就剩他了。
她便深吸一口氣,道:“我願意嫁你。願意遵夫爲天,絕不做任何危害郭家和郭姑娘的事!”
謝明理滿心憋屈地看着女兒。
韓氏族人都鬆了一口氣。
韓太太心沉入谷底。
韓希夷點點頭,沒有失望失落,也沒有高興,彷彿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他抽出一張早已寫好的字據,請謝吟月和謝明理簽署姓名,以做證據。
這一次,不但謝吟月變色,連韓太太也吃驚地看着兒子。
謝明理終於忍不住了,怒道:“你這是欺人太甚!”
韓希夷正色道:“晚輩爲了慎重,才以字爲據,好過事後牽扯不清。再說,謝家和郭家的仇怨又不是什麼隱秘,而我韓家受郭家恩惠,絕不會與郭家爲敵。謝大姑娘既進我韓家門,便要守我韓家家規。”
謝明理還要再說,被謝吟月拉住了。
她道:“父親,韓兄所提條件,乃爲媳者本分。之所以立字爲據,一則韓兄覺得虧欠郭家,二則也是約束族人的意思。我既答應爲韓家婦,更要遵從這點,從此將謝家和郭家的恩怨拋開。”
說完接過字據,走到桌旁,揮筆簽下名字。
既已做了抉擇,她便不會再討價還價,徒惹韓希夷反感,將他對她的最後一點期望消耗殆盡,將來她還有什麼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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