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沈默，林木靜寂。鐵無劍凝視着她手裡的枯枝，彷佛在沈思。南宮仙兒道∶”你爲何還不拔劍？”鐵無劍道∶”我的劍已在手，隨時都可以拔出來，你呢？”南宮仙兒道∶”這就是我的劍。”鐵無劍道∶”這不是。”南宮仙兒道∶”在我手裡，這就是殺人的利器。”鐵無劍道∶”我知道你能用它殺人，但是它本身卻只不過是段枯枝。”南宮仙兒道∶”只要殺人，枯枝和劍有什麼分別。”鐵無劍道∶”有。”南宮仙兒道∶”你說。”鐵無劍道∶”它能殺人，可是它並沒有殺過人，我的劍卻不同。”他輕撫着他的劍∶”這柄劍跟隨我已十九牛，死在這柄劍下的，已有六十三個人。”南宮仙兒道；”我知道你殺的人不少。”。鐵無劍道∶”這本來也只不過是柄很平凡的劍，可是現在它已飲過六十三個人的血，六十三個無情的殺手，六十三條厲鬼冤魂。”他仍然在輕撫着他的劍，慢慢的接着道∶”似乎現在這柄劍本身已有了生命，渴望再能嚐到別人的血，渴望別人死在它的劍鋒下。”南宮仙兒冷笑道；”它告訴過你？”鐵無劍道∶”它沒有，可是我能感覺得到。”南宮仙兒道∶”感覺到什麼？”鐵無劍道；”只要它一出鞘，就一定要殺人，有時甚至連我自己都無法控制。”他說的並不是虛玄的神話。你若也有這麼樣一柄劍，若是也殺過六十三個人，你一定也會有這種感覺。鐵無劍再次凝視着她手裡的枯枝，道∶”你手裡這段枯枝卻是死的，絕不會有殺人的渴望，你自己也並不是真的想殺了我。”他擡起頭，凝視着她的眼睛，道∶”因爲你根本也不是仇天鵬。”南宮仙兒的嘴脣已發白。一片落葉飄下，她默默的站起來，道∶”現在這片葉子是不是也死了？”鐵無劍道∶”是。”南宮仙兒道∶”可是它剛剛還在樹枝上，還是活的。”樹葉只要還沒有凋落，就還有生命！南宮仙兒道∶”人的生命豈非也跟這片葉子一樣？”鐵無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南宮仙兒道∶”你真的明白？”鐵無劍道∶”你爲了生育那孩子，一定受了不少苦，所以你對他的愛，絕對此不上你心裡的怨恨。”南宮仙兒並沒有否認。鐵無劍道∶”所以你對自己的生命已毫無留戀，只要我能破得了這一劍，你就算死在我劍下，也是心甘情願的。”他長長嘆息，又道∶”可是你錯了。”南宮仙兒道∶”我錯了？”鐵無劍道∶”因爲我就算能破得了你這一劍，也末必能破謝曉峰的劍。”他盯着她的眼睛∶”因爲你用的並不是殺人的劍，你也不是謝曉峰。”南宮仙兒的手忽然垂下，殺氣忽然消失，眼淚已流下面頰。鐵無劍道；”可是我答應你，只要我有機會，我一定殺了他！”南宮仙兒精神又一振，道；”你自覺有幾成把握？”鐵無劍苦笑道；”本來連一成都沒有！”南宮仙兒道∶”現在呢亍。”鐵無劍道∶”現在至少已有了四五成。”，南宮仙兒道；”你已想出了破法？”鐵無劍忽然也折下段枯枝，道；”你看着。”他的動作簡單而笨拙，可是南宮仙兒眼睛裡卻發出了光。她知道他已找到了。仇天鵬的武功若是一把鎖，他已找到開鎖的鑰匙。一劍刺出，有風吹過。鐵無劍手裡的枯枝忽然變成了粉末，瞬間就被吹得無形無蹤。他手裡拿着的若
是一把劍，這一劍刺出，是什磨樣的力量！南宮仙兒輕輕吐出口氣，慢慢的坐了下來，道∶”你去吧。”鐵無劍走出樹林時，小討厭遠在外面逛。只有小討厭一個人，左手拿着根雞腿，嘴裡還啃着個梨。附近根本沒有賣水果滷菜的攤子，一這些東西也不知他是從那裡變出來的。鐵無劍一看見這孩子就很喜歡，想到他的身世，更覺得同情。幸好這孩子現在就好像已經很會照頑自己。小討厭正瞪着雙大眼睛在看他。鐵無劍走過去拍了拍他的頭，道；”快回去吧，你姊姊在等你。”小討厭道∶”她等我幹什麼？”鐵無劍道∶”因爲……因爲她關心你。”小討厭道∶”她關心我幹什麼？”鐵無劍道∶”難道你認爲從來都沒有人關心過你？”小討厭道；”從來也沒有，連半個人鬱沒有，我是個小討厭，討厭我的人倒不少。”他又啃了口雞眯，道∶”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鐵無劍看着他甜甜的小臉，心裡忽然覺得有點酸酸的。附近連個人影都沒有，他又忍不住問∶”我那朋友呢？”小討厭道∶”你那個朋友？”鐵無劍道∶”烏鴉！”小討厭道∶”這樹林裡沒有烏鴉，只有麻雀。”鐵無劍道；”我是說剛纔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呻烏鴉的人！”小討厭眨了眨眼，道∶”你有沒有付我保管費亍請我保管他？”鐵無劍道∶”沒有！”小討厭道∶”既然沒有，你憑什麼問我！”鐵無劍道∶”因爲……因爲我想你一定知道他到那裡去了。“小討厭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憑什麼一定要告訴你？”鐵無劍只有苦笑。這孩子問的話，竟常常讓他回答不出來。小討厭又啃了口梨，忽然道∶”可是我也並不是一定不能告訴你。”鐵無劍道∶”要怎麼樣你才肯告訴我。”小討厭道；”你要問我的話，多多少少總得付我一點問話費。”鐵無劍已經在摸口袋，摸了半天，什麼東西都沒有摸出來。小討厭道∶”看你穿得還蠻像樣的，難道只不過是個空殼子。”鐵無劍苦笑道∶”因爲從來也沒有人要收過我的問話費。”小討厭嘆了口氣，道：”木頭裡既然榨不出油來，我也只好認倒楣了，你就寫張欠條來吧。”鐵無劍道∶”欠條？”小討厭道∶”你要問話，就得付問話費，現在你沒錢，以後總會有的。”鐵無劍道；”這裡又沒有紙筆，欠條怎麼寫？”小討厭道∶”你的劍削塊樹皮，再用你的劍把字寫在樹皮上。”鐵無劍苦笑∶”你倒想得真周到。”他只有寫！“寫多少？”小討厭道∶”一個字也是寫，十個字也是寫，既然是欠賬，就得多寫點。”他眼珠子轉了轉，道∶”你就馬馬虎虎給我寫個一萬兩吧。”鐵無劍看着他，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一個七歲的孩子，一開口就是一萬兩，這孩子長大了怎麼得了。小討厭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一定在想，現在我就這麼會敲竹扛，長大了怎麼得了？”鐵無劍道∶”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想？”小討厭道；”因爲這些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問過我了。”鐵無劍道；”你怎麼說？”小討厭道；”現在我就會敲竹扛，長大了當然就是大富翁，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你都不憧！”鐵無劍笑了，真的笑了，這孩子真的會照顧自己。一個沒有人照顧的孩子，若是連自己都不會照顧自己，那才真的不得了。所
以鐵無劍寫的欠條不是一萬兩，是五萬兩。小討厭也笑了，道∶”要一萬，給五萬，看來你的人雖窮，出手倒不小。”鐵無劍道；”出手小的人，怎麼會窮？”小討厭道∶”有理。”鐵無劍道∶”有理的話，你就應該記在心裡，你若不想窮，出手就不能太大方，更不能亂花錢。”小討厭道∶”有了錢不花幹什麼？那跟沒有錢又有什麼分別？”鐵無劍又笑了。他真的很喜歡這孩子，但是他卻沒有想到一點——他也很想去殺這孩子的父親真的很想。一這就是江湖人。江湖人的想法，常常會讓人莫名其妙的！五萬兩的欠條，一定可以收得到錢的欠條，小討厭卻隨隨便便的就往衣襟裡一塞，就好像把它當做廢紙。鐵無劍道：”我現在雖然沒錢，可是我隨時都會有錢的。”小討厭道：”我看得出，否則我怎麼會收你的欠條。”鐵無劍道：”你隨時看見我，都可以向我收錢。”小討厭道：”我知道。”鐵無劍道：”所以你就該把這張字條好好收起來，免得掉了。”小討厭道：”掉了就算你走運，我倒楣。那也沒甚麼了不起。”他又眨了眨眼，道：”就好像你若很快就死了，我也只好自認倒楣樣，像你這種人，本來隨時都會死的。”鐵無劍大笑。他是真的在笑，可是他心裡究竟是甚麼滋味？又有誰知道？人在江湖，豈非本就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等他笑完，小討厭才說：“你那個朋友到前面那山坡後去了！”鐵無劍道：“去幹甚麼？”小討厭道：“好像是去拚命！”鐵無劍道：“拚命十去跟誰拚命？”小討厭道：“好像是個叫甚麼冰的小子。”是曹冰？難道他一直都在跟着他們，難道這一路上的賬都是他付的？那麼他現在爲甚座要找烏鴉拚命？鐵無劍並沒有爲烏鴉擔心，他知道曹冰絕不是烏鴉對手的。可是他錯了。山坡後的草包已衰，血色卻還是鮮紅的。是烏鴉的血。烏鴉已倒了下去，倒在山坡上，鮮血染紅了秋草，也染紅了他的女襟。血是從他咽喉下的鎖骨間流出來的，距離他咽喉只有三寸。就因爲差了這三寸，所以他還活着。刺傷他的人是誰亍。鐵無劍衝過去∶”是曹冰？”烏鴉點頭。鐵無劍吃鷲的看着他，道∶”是不是你故意讓他的？”烏鴉搖頭。鐵無劍更吃鶿。這明明是真的事，他還是無法相信！烏鴉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連我自己都不信，我看過那小子出手。”鐵無劍道∶”可是你……”烏鴉道；”我本來有把握可以在三招內讓他倒下去的。絕對有把握。”鐵無劍道∶”可是現在倒下去的卻是你！”烏鴉道∶”那隻因爲我錯了！”鐵無劍道∶”那點錯了？”烏鴉道∶”我看過他出手，他劍法中的變化我也已摸清，點蒼派的劍法絕對傷不了我的毫髮。”鐵無劍道∶”他用的不是點蒼劍法？”烏鴉道∶”絕不是。”鐵無劍道∶”他用的是甚麼劍法？”烏鴉道∶”不知道。”鐵無劍道∶”連你都看不出？”烏鴉道∶”那一招的變化，我非但看不出，連想都想不到。”鐵無劍道∶”那一招？他只出手一招，你就傷在他的劍下？”烏鴉冷冷道∶”如果是你，你也一樣接不住那一招的。”他忽又長長嘆息，道；”到現在我還想不出有誰能接得住那一招？”鐵無劍沒有再開口。可是他的人已有了動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