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的故事(三)

不知道躺了有多久,等我醒來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沉了。我看見麥苗坐在我的身旁出神的盯着夕陽,他看到我醒來,咧嘴對我笑了一下。

我發現麥苗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坐起身來高興的問他道“你是不是覺得好一些了?” 他微笑着搖頭不語,然後又出神的看起遠方那漸漸落下的夕陽來。

好久,麥苗看着夕陽幽幽的對我說道“兄弟,我是回不去了。”

霎時間,我只覺得五內俱焚,心中一酸就要落下淚來。我深深的吸了口氣,強作歡顏的對他說道“怎麼會呢?我們很快就要到了。”

他搖了搖頭,拿起跌落在身旁的揹包,揹包上沾滿了他的血。麥苗將揹包打開,此刻裡面那株零代料草也已經枯萎了,唯有那十幾顆金燦燦的草籽依然顯得生氣勃勃。麥苗小心翼翼的將那十幾顆草籽一一摘了下來,託在手掌中。他仔細的對着草籽看了又看,最後,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拉過我的手,將那十幾顆金燦燦的草籽都倒在了我的手心。

“現在,全體族羣的命運就都在你的手裡了。” 他鄭重的對我說道,“……但這草籽的活性實在太強,一定要想個辦法,......” 說到這裡,他的神情突然委頓下來,我連忙靠在他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撐住他,然後撕下一塊衣襟,將那十幾粒草籽小心的包裹進去,放進了懷裡。

我急急地對麥苗說道“兄弟,你撐住,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 說完,我又將麥苗背起來,在夕陽下向東南方走去。一直走到天黑,我們仍然沒有發現水晶盆地。就在我坐下休息回頭北望時,我看到在我的正北方,遠遠的有一株極爲高大的樹木,——不錯,那就是現在青木鎮的上古神木。

那一晚,我在麥苗的身旁,靜靜的守了一夜。上半夜,我還能聽見他鼻子裡向外呼氣的聲音,後來漸漸就聽不到了。就在天快要亮時,我伸手摸了摸麥苗,他的身體已經涼了下來,我喊着他的名字大哭了一場,到天亮時,淚水已經流乾,我再也哭不出來了。

等天亮後,我用手在褐土地上淺淺的挖了個坑,讓麥苗的屍體躺在裡面。我想到他是爲了這些零代料草的草籽而死去的,心中不禁發起恨來,“麥苗都死了,還要這些草籽幹嘛?乾脆誰也別活了!” 我取出懷中的小包,將那些金燦燦的草籽統統都倒在了麥苗的身上......

等我慢慢冷靜下來,那些草籽濃郁的香氣開始一陣一陣的往我鼻孔中鑽來。想到麥苗對我的囑託,我將那些草籽一粒一粒的又撿了回來。爲了剋制將它們吃掉的衝動,我撕開麥苗那帶血的揹包,挑選了十粒草籽,用揹包布里三層外三層的將其緊緊包裹了起來,直至聞不見香氣爲止。我將剩下的幾顆草籽貼身放在了麥苗的胸口,並將他的手蓋在了上面,“安息吧!兄弟。” 我說着又在麥苗的屍體上薄薄的撒了一層褐土,算是將他埋葬了。

我把那裹得緊緊的、沾滿血跡的小包揣進懷裡,看着北方遠處的那棵大樹想道“我已經往東南方向走了兩天,如果方向正確,應該已回到水晶盆地纔對,可現在卻完全沒有看到水晶盆地的影子。......如果繼續沿原方向向東南走,是不是可能會直接從水晶盆地的外側斜穿過去?”

想到這裡,我決定改變方向,轉向正南方。這次我的判斷沒有出錯,當金光再次灑滿天際的時候,我就已經站到了水晶盆地西北側的坡頂。

這時的我早已精疲力竭,望着腳下的水晶盆地,我再也支持不住了,我只覺眼前一黑就從坡頂摔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臉下面烏馬之地的清香喚醒了我,我顧不上抹去最上層的塵土,隨手抓起一把乾結的散碎烏馬就塞進了嘴裡,同時淚水也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這已是探險小隊出發後的第八天了,所有的人都認爲我們已遭不測,所以當西坡氏族長老看到我時,他顯得十分驚訝。整個八人探險小隊只有我一人回來,想來那晚,行動不便的望雲和望水也被人形獸們咬死了。

我整整在牀上躺了兩天兩夜,才恢復了一些生氣。西坡氏族的長老並沒有急着問我事情的經過,而是先通知了其他三大氏族的長老。

當兩天後,四大氏族的長老們都齊聚在我牀前時,我在他們的目光中分明看到了——期盼、疑惑、猜忌,甚至在一位長老的眼中,我還看到了一絲的憤怒!這些複雜的混合在一起的眼神,使我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向他們另外描述了一個探險的過程。——先知兄,你所聽過的應該就是這個版本。

“那天清晨,我們探險小隊的八人登上西坡坡頂的禁山高地後,就一起向西方走去,走了大約有

半天,一座黑色的山樑擋住了我們的去路,站在那山樑前,往左往右都看不到盡頭,我們幾人商議後決定,翻過這座山樑去。

火中石、火中沙兄弟體格最棒,他們兩位帶頭,我們其他人則跟在後面。山坡很滑,我們用了大半天的時間才終於翻了過去,可下山的時候,由於天已經完全黑了,望雲在黑暗中不小心從山坡上滑了下去,摔傷了一條腿。對他的傷腿做了簡單包紮後,當晚我們就在這座山的山腳下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我們幾人繼續上路向西進發,望雲的腿傷的不輕,沒有辦法走得太快,我們其餘七人就輪流架着他。這樣走了一天後,什麼也沒有發現,除了褐色的禁山高地外,就只有那稀稀落落的野草。

第三天早晨,我們全體探險小隊成員又開了一個會。由於我們每人都只帶了四天的烏馬量,如果這時還不往回走,糧食就不夠吃了。可大家覺得這兩天什麼也沒有找到,沒有完成預定的任務,如果就這樣回去,實在愧對各位氏族長老和氏族人民。最後大家商議後,一致決定繼續再向西尋找一天,屆時如果還找不到,也就只能回頭了。

大家商議停當,繼續往西出發。可最終這一天還是沒有任何收穫,到傍晚太陽偏西時,每個人都氣餒極了。......這時,望雲突然大叫起來,他說他看見西北方有彩虹光芒在閃爍,我們都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西北很遠的地方,有一點點彩虹的光芒在晃動着。

整個探險小隊都興奮起來,我們一起向那個閃光的地點衝去,火中石和火中沙兄弟跑在最前面,我、麥苗以及木棉、木果緊跟其後,望雲由於腿腳不便,則由望水攙着他落在最後。

當我們快接近那點彩虹光芒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突然,我們看到在那彩虹光點的近旁,有兩團黑影圍着那光點正在轉動着,一邊轉一邊還發出低沉的吼叫聲來。

大家不禁都嚇了一跳,一齊停了下來。衆人趴倒在地,遠遠的向那邊望去,只見那兩團黑影來回轉悠着,依稀看上去像是兩頭怪獸,那塊頭比火中石、火中沙兄弟還要大上一圈。它們四腳着地在彩虹光點的附近來回走動着,偶爾還能看到它們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血紅的光芒朝這裡望來。

我們八個人趴在地上小聲商量了一下,大家決定還是要先觀察觀察,等那兩頭怪獸走遠了,再到那彩虹的光點處看個究竟。

我們就趴在那裡等啊等啊,可等了一個晚上,那兩頭怪獸都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似乎那個彩虹光點處的東西,對它們來說有着一種特殊的吸引力。

一直等到天色微明,那兩頭怪獸終於走遠了一些。我們幾人躡手躡腳的像那彩虹光點處走去,這已經是出發後的第四天。

走近了,我們只覺得一股濃郁的烏馬香氣撲面襲來,而且離那裡越近,那股香味就越濃。等我們好容易的偷偷走到彩虹光點近旁才終於發現,那裡其實是一株彩色的草——它的根是紫紅色的,莖稈由下往上慢慢從藍紫色變成了黃綠色,在分岔的莖杆上長着十根紅色的卷鬚,每根卷鬚的頂端都掛着一顆金燦燦的草籽,那種濃烈的烏馬香氣,就是從這頂端掛着的草籽中散發出來的。

“這應該就是先知所說的彩虹種子吧!” 我們不敢作聲,互相看了一眼,心裡都這樣想道。

我們幾人走上前,輕輕的將那十顆金色的草籽摘了下來,麥苗撕下一塊揹包布,大家就將採下的草籽都集中放在了那塊布上,麥苗則將它們包好揣進了懷裡。

正在大家聚精會神做這件事的時候,一張大嘴突然從望雲的脖子後面慢慢伸了過來,一口就將望雲的脖子咬爛了!那兩頭怪獸不知什麼時候又悄悄轉了回來,他們中一頭咬死了望雲,另一頭正作勢要往火中石的背後撲去!

火中石見狀,急忙往旁邊一閃,然後一把摟住了那頭怪獸的脖子,和它纏鬥在一起。這時望水也衝上前去,按住了另一頭咬死他兄弟的怪獸,可那怪獸力氣太大了,望水根本按不住它,火中沙見狀也連忙撲了上去,一邊使勁幫望水按住那頭怪獸,一邊對着我們大叫道“快跑!帶着種子,快跑!”

我和麥苗以及木棉、木果兄弟轉身就往來路狂奔而去,可還沒跑多久,就聽到後面有東西追了上來。我一邊跑,一邊回頭偷眼望去,只見一頭怪獸追了上來,它的尖牙上鮮血還在往下滴着!我心想“完了!火中石、火中沙兄弟和望水估計凶多吉少!”

這頭怪獸應該是聞到了那彩虹種子的香味,它衝着麥苗直奔過去。快到近前時,兩腳蹬地縱身一躍,張開大嘴就像這麥苗的後脖頸咬去。麥苗聽到背後風響,回手就是一檔,結果脖子是躲開了,可被那頭怪獸將一隻手齊齊的咬了下來。

這時麥苗身旁的木棉、木果兄弟見事態緊急,一起朝那頭怪獸撲去,兩人一起拼命的將那頭怪獸緊緊抱住,木棉大叫道“快走!一定要把種子帶回去!”

我攙着麥苗一陣狂奔,整整跑了一天,直到晚上看見那怪獸並沒有追上來,纔敢放慢了

腳步。

第五天凌晨,我和麥苗仔細辨別方向後發現,由於昨天慌不擇路,一直在向着東北方向奔跑,如果要想回到水晶盆地,應該再往東南方向走纔對。於是我倆調整了方向,向東南方向走去,這一走就是整整兩天。

麥苗的傷勢很重,到第六天時就已支持不住了。而到了第七天,他已經虛弱的無法走路。我揹着他又慢慢走了一天後,傍晚,他將那裝着彩虹種子的小包交給了我,囑咐我一定要將它們帶回水晶盆地去。那天夜裡,麥苗就去世了,我草草的埋葬了他,然後帶着這包種子又走了一天,直到第八天的下午,才終於回到了水晶盆地。”

說完了這個版本的故事,我從懷裡掏出那裹着零代料草草籽的小包,放在牀頭,當着四位長老的面,一層一層的揭開那浸滿麥苗鮮血的揹包布。霎時間,一股濃烈的烏馬香氣迅速充滿了整個房間,我看到長老們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種神情——貪婪。

......

說到這裡,青木鎮法師停止了講述,扭頭默默的看着半躺着的八位先知。然後他又轉過頭來,瞥了瞥極克和衝石衝鐵兄弟,一時間,先賢塔的三層寂靜的彷彿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夜已很深了,整個青木鎮都已睡熟,先賢塔外的寒冷和黑暗也從牆壁外一點點的滲透進來。先知還是原先那樣,似睡非睡的半躺在牙牀上,胸前垂下的白鬚隨着呼吸在極爲緩慢的起伏着。極克三人則被法師的這個故事驚得目瞪口呆,一動不動的愣在那裡。

“在我創立青木鎮後,曾經再次獨自冒險去過黑石山的西邊,” 法師接着說道,“雖然已有了一些思想準備,可當時看到的景象,還是讓我大吃了一驚!

我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盆地,盆地的中央已經有大片光禿禿的晶石平原裸露出了來,盆地四周的坡面上爬滿了人形獸!

我小心翼翼的趴在盆地邊緣觀察了很久,那些人形獸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啃食着山坡上的褐土。看來如它們的六隻祖先一樣,這些人形獸也繼承了直接攝取褐土、消除褐土毒性的能力。諾大的一個盆地,應該就是它們一代一代慢慢啃吃出來的!

我還碰巧看到了一頭人形獸的分裂過程,如當時火中石、火中沙兄弟倆的分裂一樣,它的整個過程和我們尋常人的分裂很像,但唯一的不同是,它在身體膨脹後會同時向三個方向拉伸,而不是像我們尋常人那樣左右拉伸;而且在拉伸的同時,新長出的肢體也比我們多了一組。最終,我看到的那頭人形獸也分裂成了三個新的個體,這也能很好的解釋,爲什麼在不太長的時間內,人形獸能迅速的發展出那麼大的一個羣落。

從黑石山西面回來後,我就開始着手青木鎮的防禦工作,你們現在所看到的、那些將青木鎮整個圍起來的樹牆,就是從那時起,一點一點生長起來的。......可很多年過去後,人形獸並沒有從黑石山西面跑出來,甚至連西邊的黑石鎮都從來沒有發現過有人行獸的活動!

我經不住好奇,又一次孤身一人來到了黑石山的西邊。不出所料,那個盆地又一次變大了,盆地四周坡地上的人形獸數量也明顯增加了許多。但它們感興趣的似乎只是爬在坡地上啃食褐土,而且越往山坡的高處人形獸越少,似乎只要食物充足,它們就不大願意走動似的。

於是我判斷,人形獸的主要目的還只是食物,也就是褐土。只要褐土依然充足,它們是不大樂意到處跑的。也就是說,人形獸在將所處區域的褐土消耗殆盡之前,是不會輕易去尋找另一片褐土地的。

這也是爲什麼我判斷,人形獸不會輕易穿越水晶荒原來到青木鎮,青木鎮還有一點時間來做防禦準備的理由。”

等法師說完,衝鐵終於忍不住了,他急急的質問法師道“你既然知道有人形獸就在黑石山的西面,爲什麼不讓黑石鎮早做準備?如果早點就把那道石牆修築完成,黑石鎮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你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慘死在人形獸的嘴中嗎?”

望着激動的衝鐵,法師長長的嘆了口氣,“你以爲我沒有讓黑石鎮政府早做準備嗎?” 他輕輕地說道,“早在我開始修建青木鎮的樹木圍牆之時,就特地去過黑石鎮一趟,讓他們提防黑石山背後的怪獸。黑石鎮的政府官員聽了我的講述後,口頭上是客氣的,他們感謝了我的提醒,可將我送走後卻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他們估計還要在背後笑我是個老糊塗、妄想狂勒!”

“幾年前,當我聽到黑石鎮開始有人行獸出沒的消息,我再次來到黑石鎮,向他們政府官員提出了儘早防禦的建議。有這次因爲有了血的教訓,黑石鎮政府終於開始行動了。可你們看看這個城牆工程的進度!...... 直到前兩年,人形獸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黑石鎮政府才終於重視起來,他們往工地上加派了人手,加速了城牆建造工程,可實在爲時已晚啊!” 說着,法師又是重重的一聲嘆息。

聽着法師的嘆息聲,極克和衝石衝鐵都沉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