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過片刻,老種經略相公麾下涇原、熙河、秦鳳、鄜延等西軍部曲在兩營內的空地上排成陣勢,站的整整齊齊,無數支鋒刃擦得鋥亮的長槍在陽光的照射下映日遮天。在營寨內外還有更多的軍役民夫肅手恭立,但見這軍容氣象也極是威嚴。
軍隊中所有步軍挺拔矗立,而馬軍將士也盡皆勒馬立於陣前,他們一個個神情肅穆,在所有人都靜靜等候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望見有十幾員宋軍將領,在千餘勁騎的簇擁之下絕塵而來。
在一名形貌魁梧、膂力過人的軍健手仗着的紅羅牙旗之下,蕭唐策馬急馳率先奔入連營,在他身後還有許貫忠、蕭嘉穗、花榮、吳玠、劉錡、王進等心腹下屬也具是一身戎裝,緊緊跟隨。而營寨中宋軍將士目光,自然也是立刻都集中在了蕭唐身上。
這個人便是官家身邊紅人,在冀、魯、豫地道上似乎名聲也極是響亮,前些時日大破夏軍而名震邊庭的任俠蕭唐?
連同民夫與將官軍卒,此處連營駐紮着宋軍近十萬的人馬,是以佔地面積也極是廣袤,當驅騎行進至轅門之內,蕭嘉穗、花榮、吳玠等人也都有意放慢了馬,讓蕭唐駕馬行進在騎陣最前方。而蕭唐驅騎前行,他也已然感受道周圍數萬雙目光正投射在自己身上。其中有的人敬服,有的人質疑、有的人警惕......可是無論是誰都不會對眼前這個大宋軍中後起的將才心存半點輕視!
而蕭唐眼見周圍軍健陣勢森然如林,數萬虎賁健兒盡皆注目凝視着自己。在這一剎那蕭唐也油然而生出一股豪情滿臆的成就感。
大君制六合,猛將清九垓。戰馬若龍虎,騰陵何壯哉。殫精竭慮爲在軍中能夠成就大業,時至今日設身處地的在千軍萬馬中感受這般豪情壯志的氣象,蕭唐也鞥真切的感覺到自己往日付出的心血並不會白費。
而就在這個時候,卻不知是哪個部曲將官忽然喝令,在蕭唐身旁不遠處的一軍部曲忽然齊聲吶喊道:“壯哉大宋!壯哉大宋!”
很快周圍的部曲也都齊聲高喝,連營中所有中路宋軍的將士都舉起了手中的兵器,並且聲嘶力竭的大喊道:“壯哉大宋!壯哉大宋!”
數萬軍卒齊聲高吼的場面端的是驚心動魄,便如同怒海狂濤在暴風雨中翻騰咆哮的天威之勢,隨同蕭唐一併前來的勁騎軍士胯下戰馬有不少竟然因爲忽受驚嚇而尥蹶驚嘶,馬軍軍卒連忙勒住繮繩安撫馬兒,好歹沒因戰馬受驚而生出甚麼亂子。而蕭唐胯下的火赤塊千里嘶風馬隨着自己的主人經歷過許多次血與火的磨礪,就算忽聞排山倒海的暴吼聲仍然仰蹄小跑,不爲所動。火赤塊神駒只是用力晃了晃頭,旋即又打出個重重的鼻響,似乎是因周圍聒噪的吶喊聲而被攪擾的心煩。
本來心中正感慨着的蕭唐眉頭卻是一皺,他心想雖說這些西軍將士看似是在恭迎我入營,齊聲吶喊以壯軍威,可是瞧他們的模樣便似是要即刻要衝鋒陷陣與敵軍玩命一般,爲甚麼我聽着卻似是有幾分示威的意味?
而在連營之中帥帳那邊,有兩個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的長者也在十幾名西軍官將的擁簇下走了出來,爲首的那個長者忽聞連營中響起喧嚷如雷的吶喊聲,他微微一蹙眉,旋即向旁邊一個生得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身形健碩瘦長的將官望將過去,並說道:“楊鈐轄,這一出是你命麾下兒郎搞出來的?”
被喚作楊鈐轄的那個將官微微欠身,並對那個長者恭聲說道:“老種相公,這蕭唐雖然得小種相公看重,可是他甚蒙官家寵信,仕途一番風順,如今又在屢建功績,常言道年少輕狂,焉知那蕭唐就不會志得意滿、恃功跋扈?
何況明明身爲副使監軍,卻爭先要統管兵馬爭功爭名,也正如當年童貫一般,倘若他真的要諮西軍軍政,豈不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未將吩咐麾下兒郎如此做,一來也不至衝撞了他,而來好歹也要讓他知道西軍還是以老種相公爲尊,切莫生出甚麼非分的心思。”
“多此一舉......”
這個大儒种放從曾孫,繼種世衡、種諤、種診、種樸等衣帛的種門名將,同時又身爲西軍領軍人物的种師道聽楊鈐轄說罷卻緩緩搖頭,又說道:“倘若那蕭唐一心要功存社稷、澤潤黎民以報效國家,又何必要去提防戒備他?如果這蕭唐真的與童宣帥是一般心思,你以爲召集兒郎鼓譟喧譁,便能夠嚇得住他?”
楊鈐轄聞言一怔,當他還在思量种師道話中含義,种師道便已然在十幾員將官的陪同下前去迎接蕭唐。而小種經略相公种師中跟隨在種師道的身後,在經過楊鈐轄身旁時又說道:“持滿者與天,定傾者與人,西軍兒郎一直都是大宋的兵,而絕非是我種家的私軍部曲。楊鈐轄爲我們老哥倆着想我也十分明白,可是隻要統管西軍的主帥只要能夠全忠秉義,護國保民,而不至好大喜功到窮兵黷武,妄動刀兵,那麼他也未必非要是個姓種的,否則我等老哥倆與童宣帥......又有甚麼分別?”
而种師道驅步向前,諸將也如衆星捧月一般隨之而行。當种師道目視前方,用他那雙蒼老卻又十分銳利的眸子忽然望將過去,就見連營中諸部儀仗中間,有一杆牙旗迎風獵獵飄揚,而在牙旗下方有一匹火紅赤炭也似的寶馬緩步前來,馬上端坐的那個宋軍將領似乎也覷見了正向自己走來的种師道、种師中一行人等,那人立刻翻身跳下馬來,並牽着轡頭繮繩緩步走來,在那員將官身後的騎衆見狀也盡皆勒住繮繩,紛紛跳將下馬來。
當蕭唐走到种師道面前約二三十步的距離,他放下繮繩,急步上前並納拜說道:“後學晚生蕭唐,見過老種經略相公、小種經略相公。”
种師道雖已是暮年的歲數,可是身子骨卻也甚是硬朗矯健,他也連忙搶步上前,將蕭唐扶住,並說道:“蕭節帥切莫如此多禮,我等皆是國家臣子,你又是官居一方節度使,籤樞密院事等要職,於禮於例我又如何能受你這一拜?”
蕭唐微微一笑,說道:“老種相公決策於邊庭治西陲,威信著於宋夏。文治武功,種家世代將門帥才,後學晚生亦是欽佩萬分,今日得見老種經略相公,並與恁共爲國家出力乃是我蕭唐的榮幸。是以蕭唐這一拜,拜的是軍中楷模、國家干將,老種相公又如何受不得?”
蕭唐旋即又向种師中拜道:“當年於汴京時受小種相公諄諄教誨,晚輩受益良多,今日天賜,幸得再度拜謁得見小種相公,大慰平生,還請受晚輩一拜。”
蕭唐向种師道、种師中二人恭謙的舉動既不是服軟也不帶絲毫的做作,而是因爲他對於眼前這兩個按原本的軌跡,會在北宋末年先後赴國難而壯烈犧牲的國家英烈由衷的感到欽佩。更何況這對兄弟能夠繼承種家先人職責,鎮守邊庭屢建奇功,還能夠使得以大宋最爲善戰的軍隊中許多猛將歸心敬服,可見他們也都有着極其高明的軍事手腕,無論是做人還是帶兵,老、小種經略相公二人也都是十分值得蕭唐去效法尊敬的長輩。
而隨着蕭唐先後向种師道、种師中二人恭謙禮拜,方纔本來似乎有些緊張的氣氛,在這一剎那似乎也立刻緩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