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大名府留守相公府邸,還是蕭唐與樑世傑在書房會晤,只是兩人都能明顯的感覺到彼此相處時的氛圍,似乎變得更爲蹊蹺了些。
蕭唐輕輕吹了吹手中茶茗散發出來的熱氣,又品了一口味醇鮮爽的顧渚紫筍,頓覺香氣馥郁、回味甘甜,而蕭唐在回味着那脣齒留香的感覺時,他在與樑世傑言談時也更多了份從容與隨意。
自己要回汴京覆命,於公於私也都要前來拜會樑世傑這個昔日的上官。而樑世傑本就感到蕭唐愈發不可捉摸,而且這次蕭唐“死而還生”,集鎮中的管事也定然會告知蕭唐他曾考慮過以曾頭市取代蕭家集,想另外扶持一撥地方豪強助他這個樑中書暗中斂財之事。
然而現在曾家父子六人先後都已經死了,可是蕭唐還安然無事的坐在他面前。
樑世傑乾咳了兩聲,他已察覺到書房內的氛圍有些尷尬,雖然蕭唐有問必答,表面上看似對於他這個昔日的恩官仍甚是禮遇,可是在官場上廝混得久的樑世傑在蕭唐出使遼國前,便覺得他捉摸不透,而如今也能隱約察覺到自己當年的這個將官,已漸漸脫離開他的掌控。
看來這蕭唐早已得知我欲與曾頭市合謀,並他集鎮在河北地界各處買賣的事了......
樑世傑心中反而涌起股忿意,畢竟他還是蔡京的女婿,也算是在蔡黨一派中地位較爲重要的人物,饒是你蕭唐再得官家寵信,我大宋朝歷來重文輕武,就連布衣百姓也都曉得文貴武賤,你還以爲能仗着官家的恩寵,就能夠凌駕於諸多朝中大員不成!?休說已與你結下樑子的高俅,你道童貫還能任由你染指宋廷兵馬大權麼?
只是樑世傑氣惱蕭唐對他的態度玩味,可也並沒有當場發作。眼下蔡京剛返至京師不久,而蔡黨這段時日在朝中除了蔡京的長子蔡卞之外,其他黨羽表現的也都較爲低調。朝中黨派爭伐時一旦站錯了隊,雖算能夠風光一時,要垮臺也不過是須臾之間的事。
而在樑世傑看來,蕭唐並沒有甚麼政治智慧,否則他也不至於初至京師不久,便公然得罪了官家身邊的另一個紅人高俅。是以見蕭唐有些與自己作色的苗頭,按樑世傑的想法,蕭唐也是因爲一朝得聖上恩寵而洋洋自得,又因惱恨自己不念昔日舊情,在以爲他於遼東遇難的這段時日裡與其它豪強想並他蕭家行當,這纔對自己而心有不滿。
想到這裡,樑世傑反而放下心來,因爲若是蕭唐真的如此沉不住氣,就算他想脫離蔡黨一派另立門戶,那麼或早或晚,他蕭唐也絕對會被自己那個岳丈,對權謀心術早已玩弄得爐火純青的蔡京給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蕭唐的一切,都是我與岳丈給你的,我們既然能將你高高捧起,當然也能讓你再狠狠摔落下來,教你再跌個粉身碎骨!
而蕭唐也注意到了樑世傑神情態度的變化,在他看來,這個大名府留守相公經過這些年也有了不小的轉變。當年樑世傑初至大名府,剛繼任留守相公職事的時候,蕭唐對於他的感覺是十分從容與內斂,可是幾年過去,蕭唐發現樑世傑時常會沉不住氣,在與自己的兩三次商談時,他言語時不時會透露出本府在大名府獨攬大權,受萬民愛戴,爾等受本府恩惠,須當竭力報答的語意......
金錢、權力,或者被人敬仰的滿足感,大多人通常感覺自己越缺甚麼,便越會在意甚麼。做爲蔡京的女婿樑世傑在官場上受益匪淺,恐怕也是要付出很多代價的。蕭唐又暗付道:貪者愈貪,越貪越升官,而官越大便要更貪......大宋朝廷這種現象也愈發明顯,現在我倒也能夠體察到其中的因由了。
這時蕭唐的目光忽然又瞟向樑府書房內牆上掛着的一副字帖,但見那字帖上書法筆法姿媚、字勢豪健,而在貼下端也以玉箸篆文赫然印着四個大字:翰林蔡京。
現在我只須和樑世傑虛與委蛇,而在汴京朝廷,卻早晚要與他背後的那個奸相蔡京終要見個分曉......
蕭唐也知道自己年紀尚輕,並缺少在朝廷中的聲望與資歷,最關鍵的一點他還是個武職。對於他而言最爲穩妥的仕途官路,就是盡心去輔佐蔡京把持權柄,然後在積累他自己在朝中資歷的同時,要麼將高俅鬥垮奪了三衙太尉的要職,權掌東京汴梁禁軍大權;要麼就似童貫那般插手西軍兵權,趁着大宋與西夏以及周遭諸部異族戰事再起之際積累功績,或是耗到童貫年邁力衰再順利過渡,或是在此之前與這媼相撕破臉皮,蠶食他所掌控的權力。
無論是哪種選擇,終不能把蔡京、童貫、蔡京、樑師成等所有權奸巨鱷一股腦都得罪光了,既然自己是由樑世傑提拔,那麼依附於以他那岳丈蔡京爲首文官集團門下行事,再少說於朝中緩圖發展個十幾年,那麼蕭唐能與那些朝廷大員平起平坐的機會,也就會越來越大。
可是深知歷史走向的蕭唐,他知道自己等不起這十幾年。
經過沉默的片刻,樑世傑終於開口說道:“你在京師朝堂時就得官家信任,此番聖上本以爲你於遼境罹難,而追封你的官職爵位皇恩浩蕩,也足可見待你返至汴京之後必然仕途順利、官運亨通。
如今蔡公相重返京師,也正是用人之際,在武階的朝臣中若說仕途前程,也甚少有人能及得上你......而屆時你又於殿帥府、樞密院加晉官爵,蔡公相又能重返相位把持政壇大權時,前程如何不可限量,想必我也不須多言了吧?”
若是我蕭唐真甘心對那蔡奸相唯命是從,爲名爵官位只在朝廷中穩步緩圖,說不定等到金軍南下的時候,反倒要被寫進《宋史·奸臣傳》裡去。說到頭來,還是時不我待啊......
蕭唐心中懷着這般想法,可面子上當然還是與樑世傑假意周旋,他淡淡一笑,說道:“恩相待未將恩重如山,我也必然不會忘卻恩相的諄諄教誨,待未將返回京師後自會前去拜會蔡相公,恩相且寬心便是。”
樑世傑眉頭微微一皺,他張了張口,一時間卻該從何說起。又過了片刻,他輕哼了一聲,又問道:“如此便好,你又打算何時啓程。”
蕭唐又望了望書房內牆壁上掛着的那副字帖,說道:“蕭家集內諸般事宜未將也已安排罷了,再整備過好人馬車仗,兩日之後便可啓程上路,返回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