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的屍被現於汴京內一處偏僻的臭水溝中,打撈上來時因臭氣燻人的臭水浸泡,早已腫脹得不成人形,加上那肥腫醜陋的肉塊上蛆蟲滿布,直教人瞧得作嘔欲吐。
京師內有名的破落戶潑皮沒毛大蟲牛二的死訊,在東京汴梁市井間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人們在茶餘飯後議論時,都會談及牛二曾爲高衙內作惡,公然強擄蕭唐結義兄長林沖的妻室,甚至還差點用利刃害死林娘子之父張教頭。
後來蕭唐出手狠狠懲戒了牛二一番,沒過幾日後牛二便被人攮的腸穿肚爛,又將他的屍體如丟垃圾般拋至個臭水溝中......想到這牛二與蕭唐之間的恩怨,再聯想到蕭唐手底那石秀石三爺叫汴京內做慣歹事的潑皮聞之色變的狠厲手段。出手結果掉牛二的,除了蕭唐及他府中心腹,還能是誰?
可是,證據咧?
殺伐果斷、做事精細的石秀想動手殺人,絕不會叫開封府衙內的一干都頭、衙役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實際上在任的開封府滕府尹既不想招惹官居三衙太尉,執掌京師禁軍兵權的殿帥高俅,也同樣不想觸在宋徽宗趙佶說得上話的殿帥府都虞候蕭唐的黴頭。
只是牛二之死,也意味着蕭唐也不會坐視高衙內這個橫行京師的花花太歲再作惡下去。風雨欲來下,縢府尹憤懣埋怨,只怪高俅與蕭唐似都把他這個京師重地的父母官當成個擺設。
開封府尹中,對於牛二疑似死於蕭唐心腹手中的這個命案而感到憤慨的,只有孔目官孫佛兒孫定一個,對於他而言,如果真是蕭唐暗中指使手下暗殺掉牛二,那麼身爲朝廷命官的蕭唐,也未免忒過無視國家法度了!
可當孫定又想到作威作福的高衙內兀自逍遙法外,公堂上明鏡高懸的開封府衙又哪裡能秉公執法,還京師黎民一個朗朗乾坤?所以這個孫佛兒孫孔目,也不情不願地保持着沉默觀望的態度。
而且牛二家又沒苦主,市井間百姓只會爲汴京街上除了一害而拍手稱快!就算蕭唐與石秀不會認下這樁命案,也不妨礙京師上下直贊蕭任俠與拼命三郎懲奸除惡,都是行俠仗義的好男子。
當然,王慶除外。
自從得知牛二被殺後,王慶就知道蕭唐下一個要對付的目標便是自己。他惶惶不可終日,每日心驚膽顫,生怕蕭唐與石秀等人也如對付牛二那般,趁着夜半時分悄然而至取了他的性命。
王慶每日都要去尋自己往日那些狐朋狗友吃酒,只恨不得住到他那些親信家中,畢竟人多眼雜下,蕭唐以及其府中心腹也不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其了賬。可曾與王慶廝混的那些小廝,自打得知王慶得罪了黑白兩道上皆手眼通天的任俠蕭唐時,也都刻意迴避與王慶親近,生怕引火燒身,也被王慶給拖下水來。氣得王慶只能大罵那幹狐朋狗友不講義氣,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指望高衙內?那個性狹陰損的花花太歲見沒搶到林娘子,不但狠狠懲治炮製了孫高、薛寶那兩個幫閒走狗,更是喝令手下將王慶亂棍打將出府。你這賤廝不能爲我分憂,本衙內又養你何用?
看來這京師,是待不下去了......
王慶打定了主意,他在家中慌忙收拾着行囊,準備暗中逃出汴京避禍時,忽然有個老者被人攙扶着走進王慶家的庭院。王慶慌忙趕出去瞧清來人後,他的臉驀地一沉,喝罵道:“你這老東西來此作甚!?”
來的那個老者,卻是王慶的父親王砉,他本來是汴京富戶出身,當年也是個打點衙門、攛唆結訟,放刁把濫、排陷良善的惡霸。可是他們爺倆一個賽着一個的混蛋,王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膝下之子,不但是個只知伸手要錢的敗家子,更是個忤逆不孝的畜生。如今他被王慶氣瞎了兩眼,另居一處,而每當王慶上門要錢時,對他親生父親仍舊不打便罵,早被這個逆子敗光了王家殷富的家產。
現在王慶的住所,卻是當年王砉看中的一塊陰地,他聽信個風水先生所言,說此處能出大貴之子,王砉便設計陷害那家住戶,官司累年告到那些人家產蕩盡而遠離京師。如今王砉卻家道敗落,還時常受王慶拳腳相加,忤逆詈罵的侮辱,也可說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可畢竟是自己的骨血親兒,王砉聞得自己的兒子招惹到不但官居都虞候,在汴京道上更是名頭最響的蕭唐時,他也心急如焚。王砉便教個小廝扶着尋到王慶的住處。
聽王慶辱罵自己,王砉那對盲眼中卻依然泛起渾濁的淚水,他叫道:“我的兒啊,你不過是開封府的一個軍健,卻好大膽,如何敢招惹那蕭任俠!?那高衙內是個做盡歹事的畜生你又如何不知?便是你爹當年亦曾昧着良心做過許多歹事,卻也不齒那花花太歲的行徑!你助那直叫京師上下戳破脊樑骨的花花太歲,去拔蕭任俠那等招惹不起的大蟲虎鬚,這卻又圖得甚麼啊?”
我圖甚麼?還不是要出我心中那口惡氣!王慶雙眼一瞪,指着王砉劈頭罵道:“你個老棺材瓢子,有甚臉面來教訓我!?想當年你做的那些虧心事我如何不知?與我裝甚麼好人!?現在來教訓我又濟個鳥事?滾了去,休在此處礙眼,也別妨着我啓程離京!”
王砉聽罷忙問道:“我兒這又是要往何處安身立命?你雖然與蕭任俠爭執,可萬幸也未傷了人命。你就聽爲父的勸,去向那蕭任俠登門謝罪吧......他在江湖上有個好名聲,且服了這個軟,他還能向你索命不成?”
我服了這個軟?去你孃的!我王慶何時服過軟!?王慶滿臉厭惡地瞪了王砉一眼,也不理他,揹負起包裹便要奪門而出。眼見雙目已盲的老父親神情苦楚,毫無所覺地擋住了他的去路,王慶便痛罵了句:“好狗不擋道,滾!”說罷他竟然飛起一腳,直將自己年邁眼盲的父親一腳踹翻!
攙扶王砉的那個小廝忙上前去扶,他回頭望向王慶,怒道:“他可是你的親爹啊!你如何能對自己的父母拳打腳踢!?”
王慶雙目圓睜,指着那小廝厲聲罵道:“我打誰幹你鳥事?也要你這撮鳥來多管!?再放個鳥屁來老子連你一起打!”
說罷王慶轉身便走,當王砉被小廝攙扶起來時,他頓足捶胸,呼天搶地悲喊道:“報應!報應啊!是我不該來勸你這個逆種!罷罷罷!權當我沒有你這兒子!”......
王慶失魂落魄地遊蕩在汴京長街上,他將滿腹怨氣向自己的父親泄過後,王慶也在心中思量自己爲何會淪落到現在這般地步?
無論是蕭唐還是石秀,都是極難招惹的人物王慶當然清楚。可惡逆二字最能詮釋他的性情,自從爲了在東京汴梁市井中爭奪地盤、利益甚至僅僅爲爭個面子,他與石秀麾下生過沖突開始,忍不得半分惡氣的王慶便註定要與石秀乃至蕭唐作對到底。
可是這一切......到底值得麼?舉目無親的王慶心裡忽然浮現出這般想法,其實我好歹在京師也算號人物,又有身拳腳槍棒的本事。蕭唐那廝廣納好漢賢才,我只須忍得一時之氣,又何至於落到這般處境?
王慶雖然感到後悔,可他也知按自己的性子很難心甘情願地屈從蕭唐、石秀等人。一時投靠高衙內的愚蠢行徑不止是一子錯,滿盤皆輸,性格決定了命運,他連自己父母的半點教訓與勸解都聽不進去,又怎會心甘情願地屈居人下?
孤零零的王慶邊想着,邊遊蕩在汴京城內的府西街上。忽然他眼見對面走來個賣卦先生。那先生頭帶單紗抹眉頭巾,身穿葛布直身,撐着一把遮陰涼傘,傘下掛一個紙招牌兒,大書“先天神數”四字,兩旁有十六個小字,寫道:荊南神算,十文一數,字字有準,術勝管輅。
鬼使神差的,王慶開口叫道:“這位先生,我欲卜一數。”
那算命先生停住腳步,那雙眼睛骨溜溜把王慶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說道:“不知尊官要卜甚麼?”
王慶沉吟片刻,說道:“我正要離京,要算前程命途。”
那算命先生收了傘,沿街尋了個茶棚與王慶坐下,又從單葛布衣袖裡摸出個紫檀課筒兒,他開了筒蓋取出枚大定銅錢,遞與王慶道:“尊官請對天默默地禱告。”
王慶接了卦錢,彎腰唱喏,禱告過後將錢又遞與那算命先生,待問過王慶姓名姓名後,那算命先生便將課筒搖着,口中念道:“日吉辰良,天地開張......包羅萬象,道合乾坤......今有東京開封府王姓君子,對天買卦......奉請周易文王先師,鬼谷先師,袁天罡先師,至神至聖,至福至靈,指示疑迷,明彰報應......”
那算命先生又將課筒了兩次,迭成一卦。待看清卦像時,那算命先生搖頭說道:“尊官莫怪貧道直言,你的災難方興哩!只怕此時離京,將有血光之災!”
王慶神色一驚,急忙問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還是隻說今日不益出行!?”
那算命先生輕輕搖着手中那把竹骨折疊油紙扇兒,悠悠說道:“此番卦象實乃宿命互克之兆,大凶也!正所謂知天容易逆天難,只怕尊官血災臨頭,實難改命。”
“甚麼!?”王慶聽罷他心中惡逆戾氣陡起,便猛然起身來,指着那算命先生劈口喝罵道:“直娘賊!便是你個臭算命的也敢來咒老子?當我王慶是好消遣的不成?”
說罷王慶揮拳便朝着那算命先生面門打去!哪知那算命先生不躲不避,他出手如電一把抓住王慶手腕,王慶登覺手腕痠痛難忍,半分力道也使將不出!
“你這廝還用得着求卦問卜麼?高衙內那廝怎能輕易投得?富貴榮華雖好,卻也教江湖上好漢唾罵。如今又招惹了蕭唐那廝...嘿嘿......”
那算命先生一對招子驀地似只夜梟般狠厲滲人,他玩味地打量着驚慌失色的王慶,陰測測地說道:“我本瞧你頗有手段是個人物,瞧你面相也卻有梟雄之相,可是你自己作孽,已不得活路了,嘿嘿...你又算是個甚麼東西,道爺我要殺你便如殺只狗!也倒敢來觸我李助的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