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周通二人並着於武丘鎮地界抵擋金軍而陣亡的一衆軍卒屍骸得以裝殮衣服巾幘,屍首放於棺槨內,梁山泊正廳建起靈幃,一衆頭領也都來舉哀祭祀。
“李忠兄長,我史進有幸與你結識,如今由你與周通兄弟死命與金狗廝殺,護衛得一衆百姓周全,你不愧是我的起手師父!也當真不愧是替天行道的磊落好漢!”
念及過往的交情,史進自是不免熱淚盈眶,而在李忠、周通二人的靈幃前哽咽說道。而魯智深走將上前,也喟嘆一聲,說道:“李忠、周通兩位兄弟,灑家是性直的人,當初常嫌你們一個慳吝不爽利,一個好女色的打脊潑才,可就衝你們做下的恁般壯舉,便當得起灑家這一拜!”
舉哀悼念的一衆頭領大多面色哀傷,蕭唐也親自上前,對着李忠與周通的靈幃鄭重禮拜。以周通、李忠爲代表,寨中一衆兄弟身上或多或少也都會有些弊端毛病,他們也算不上那種廣受世人誇讚的英雄豪傑,然而無論是誰,一朝血性得以激發出來,也都足以在危機關頭做出可歌可泣的義舉。
當蕭唐再轉過身來時卻驀的一怔,因爲他覷見雖然在水泊梁山盤住,可是除了後宅女眷之外,幾乎也從來不與自己麾下頭領接觸的梁紅玉飄然踱進靈堂,也朝着李忠,以及前些時日還撩撥得她追攆着打的周通靈位盈盈下拜。當梁紅玉再度起身時,她面色決然,隨即又對蕭唐說道:“蕭任俠,恁但有甚差遣,奴家如今也情願遵從。”
在梁紅玉的身後,韓世忠也踱進靈堂,他嘆了口氣,隨即對蕭唐說道:“李忠、周通兩位兄弟如何殺身成仁,灑家也已向她說得分明。現在樑家娘子自也信了咱們一衆兄弟追隨哥哥恁集結聚義,到底所要做又是甚麼大事。”
蕭唐也發覺韓世忠、梁紅玉二人彼此間好像就已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按說自帶些混不吝潑皮習氣的韓世忠也時常去撩撥梁紅玉,雖也仍是冷麪示人、愛答不理,可是梁紅玉似乎也並沒有因爲韓世忠的叨擾而勃然怒發,一段時日相處下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經意間也拉近了不少。
如今梁紅玉終於也心甘情願的聽從自己的號令行事,蕭唐也有心促成撮合這一對正史中便喜結連理的抗金名將夫婦,遂頷首說道:“樑姑娘騎術嫺熟、能挽強弓,如今亦肯投效聚義,自也是我軍的幸事。而韓五統領的蕩騎軍按我看來,仍須一員良將幫襯,卻不知樑姑娘意下如何?”
本來梁紅玉以爲蕭唐會調撥自己至高展綾、扈三娘他那兩位夫人統管的木蘭營女軍中做個頭領,卻沒料到蕭唐會將她調至那時常前來撩騷的韓世忠麾下,然而梁紅玉微微一怔,隨即又乜了韓世忠一眼,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金軍如今急欲殺至東京汴梁,這一路下來沿途劫掠燒殺,侵害無辜百姓,李忠、周通兩位兄弟尚且力戰身死,又怎能由得那幹外寇狄虜再猖獗下去?傳我將令,再調撥幾路兵馬下山,但凡是隻顧劫掠周遭縣坊而落單的小股金軍,但凡撞見了盡剿殺之,以慰兩位兄弟並於武丘鎮戰死兒郎的在天之靈!”
當蕭唐忿聲說罷,在場一衆頭領立刻轟然響應,而當蕭唐問起寨內馬步軍諸路正偏將佐目前所受職事差遣時,盧俊義走上前來,向蕭唐報說道:“麒麟軍呂方、郭盛兩位兄弟一向不曾還鄉看覷家人,如今既然要與金人大弄,畢竟戰事兇險、後事難料,已報說回鄉省視一遭,免致掛念懸望,遂暫別山寨段時日,再回來相見。如今估算時日,遮莫也該在返程的路上。”
呂方與郭盛返鄉省親,先前也曾向蕭唐打過招呼的。蕭唐也記得自己當年在對影山招募得小溫侯與賽仁貴入夥聚義時,他們兩人便都曾說各有家人在四川嘉陵與湖南潭州兩處故里,而家中有長輩的自也有族親兄弟奉養,何況按眼下恁般形勢,四川嘉陵、湖南潭州都處於宋境南部地帶,好歹也不會因金軍入侵而受戰火波及,相比之下也莫不如教族親留在家鄉,是以呂方、郭盛也並沒有打算接引其他親族老小上山。
然而如今既然終要準備與金軍正面對決,戰爭兇險難料,包括呂方、郭盛在內寨內其他頭領也不知能否在日後終將面對的慘烈戰事過後生還下來,也不知以後是否還會有與地處遙遠的族親有重逢相會的機緣,是以如今帶攜財物返鄉省親,倒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現在的蕭唐,也不會料到向來感情深厚的呂方、郭盛二人在各自返鄉探覷過族親之後,又於先前話定的地點會合北上,並直往梁山泊的方向趕來時,途中卻正會撞見另一撥因金軍進逼京城,而從東京汴梁舉家南下,逃避戰亂的車仗。而那路車仗的主人在途中卻又被朝廷降詔連貶數級,勒令被流放至在宋朝時節還屬於罪臣貶謫、配軍流放之地的海南儋州去,兩撥人馬一路往北、一路向南,在途中卻正好要相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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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北路蔡州,汝陽附近的郊外。
且說呂方、郭盛二人各自返鄉省親,又會合至一處過後帶領隨行數十人往梁山泊的方向投去,途中郭盛說及於嘉陵故里傳授他方天戟精熟手段的張提轄亡故,遂返鄉上墳祭拜,路上哀思興致一直不高,得呂方拿言語安慰,在路上又行了兩日,當日行到晌午時分時,呂方與郭盛覷見官道旁邊有一處大酒店,尋思這一路走得睏乏,也正可再此處都叫買些酒肉吃,再做歇息,遂召喚隨行的兒郎們策馬往那處酒肆趕去。
待呂方與郭盛翻身滾鞍而下,在酒肆前正要栓束住馬匹,再打算召喚店家小二弄些草料餵養坐騎時,便已覷見酒肆門口處另有幾輛廂車停放。
呂方、郭盛見了本來也不以爲意,然而在他們兩個正要踅將進此間酒肆時,卻先是聽得裡面傳來一聲喟嘆,隨即有人朗聲念道:“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無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遙望神州淚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謾繁華,到此翻成夢話。”
看來說話之人也頗有文采,只是話境裡自也透着一股哀凉,呂方、郭盛見說對視一眼,暗付道聽那人話語,遮莫也是個遭朝廷罷黜貶謫的朝官?
未過片刻,酒店裡卻另有人冷聲說道:“打破筒,潑了菜,便是人間好世界,嘿嘿....咱們店寒微破舊,小本買賣,可伺候不起你這作威作福慣了的官老爺!既是錦衣玉食慣了的國相爺,來此間小店用膳不是如何不是玷污了你?還是快些離去吧,你的生意,小的們可做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