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富戶少年的父母知道自己兒子只愛使槍弄棒,又常好與人廝鬥,怕官衙深究問責,不知使了多少錢財打點孝敬。這縣尉也曾吃過好處,見這富戶少年雖莽撞,其實不過是領做些青壯的頭兒,和縣內的其他潑皮無賴打打羣架,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沒料到在這宴請禁軍將官的當頭,這不開眼的卻又在自己眼皮底下搞事,頓時讓這縣尉的臉面無處擱放。
蕭唐見那縣尉期期艾艾、神情尷尬,猜出幾分因由倒也並未說破。好打熬身體舞槍弄棒的少年郎,又是最血氣方剛的時候,和人爭執廝鬥是他們消耗自己過剩精力最常見的一種方式。
梁山好漢中九紋龍史進就是最典型的一個,從小不務農業,經了七八個槍棒師父磨練武藝,也正因爲此纔有緣得禁軍教頭王進的點撥而武藝大進。便是其父母都過世後,史進也不管莊上事務,每日只是打熬氣力,“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裡只在莊後射弓走馬。”
而眼前這個富戶少年在縣內好與潑皮滋事動武,也倒與那史進的行徑有一些異曲同工。蕭唐對此人大感興趣,便問道:“這人叫甚麼名字?”
縣尉回道:“這廝叫做山士奇,因慣使條渾鐵棍精熟,縣內人皆喚他做‘千鈞棍’山士奇。”(書中表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戶子弟,宋時已併入威勝軍。)
且說山士奇帶着三十多個跟班,與那撥潑皮隔着二三十步站定,眼瞧着那羣人中爲那頭生禿瘡的惡漢喝道:“癩痢趙二,虧你也是在縣城混的人物,以多欺少偷襲我兄弟,卻沒種當面劃下道來!”
對面那癩痢趙二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冷笑道:“你這黃口小兒,縣內市井間打踅的漢子盡被你得罪盡了,兀自與我在這放辣臊屁來!”
山士奇目光在趙二身後那五十多個人身上轉了一圈,面露不屑,揚起頭來笑罵道:“似你們這般縣裡做官坑蒙拐騙、偷雞摸狗營生的破落賊廝,小爺我見了便打,又能怎地?你只帶着些人手來,卻叫小爺盡不得興!”
山士奇說罷,喚過身邊名跟班取過個包裹,向前一拋,倨傲道:“這些銀子權做你們這幹撮鳥跌打骨傷的湯藥錢,若叫小爺打得痛快,另有打賞!”
“小雜種!恁地狂妄!”癩痢趙二見山士奇如此作態,更是切齒忿怒,他眼睛又望向山士奇手中那根沉甸甸的鐵棍,說道:“便是要打,你這廝還要動傢伙不成?”
山士奇撇嘴一笑,將渾鐵棍倚在一旁,說道:“小爺我對付你們這幹鳥人,哪用得着傢伙?少扯閒屁,過來與我好好耍耍!”
癩痢趙二見山士奇邁着騰騰大步奔上,他陰沉沉地一笑,說道:“今日也好叫你這小雜種知道,甚麼叫衆怒難犯!”
說罷那癩痢趙二打了個唿哨,從街角衚衕又躥出四五十個潑皮來,前後將山士奇一撥人給攔住,爲的是個麻臉漢子摩拳擦掌,陰聲獰笑着帶着一干地痞圍將過來。
“你這癩痢頑子,還要臉不要!?誑我大哥來此做個了結,卻攛掇城南陳麻子來以多欺少!”山士奇身邊個跟班見了,頓時大罵道。
“直甚麼?我沒去尋他計較,倒也一併過來討打!”眼見己方三十多人要和對方一百多個地痞潑皮廝打,山士奇卻嘿嘿一笑,對其跟班說道:“你們對付後面那撥鳥人便是,癩痢趙二那夥由我先去與他們耍耍,叫我這雙對拳頭再得利市!”
說罷山士奇一個箭步,直衝進癩痢趙二那夥人中間,原本以爲這次仗着人手佔優,山士奇定會膽怯,哪知他竟然是一臉欣喜,戰意昂揚直打將過來。
一衆潑皮大驚,連忙上前招架,可山士奇渾不在意被潑皮圍住,拽拳飛腿直往對方要害上招呼,他本來就得不少武師傳授過武藝,槍棒拳腳皆有番造詣,癩痢趙二手下一干人都是破落戶出身,便是時常聚衆毆鬥,哪裡學過甚麼拳腳功夫?一會兒的功夫便被山士奇打翻十來人,只顧躺在地上捂着傷處慘叫哀嚎,無力再爬起身來。
山士奇那幹跟班見了士氣大振,也衝上去與身後那夥潑皮也廝打起來,乒乒乓乓,街頭羣毆熱鬧得緊。雖然有些路人瞧着熱鬧,卻已退後十來步才做觀望,生怕也遭那池魚之殃。
一記炮拳掄出,山士奇一拳打翻個潑皮後,躥步搶到癩痢趙二身前,笑罵道:“你人多又能怎樣?也奈何不得小爺!”說罷山士奇一腳踢出,將癩痢趙二踹了個筋斗。
癩痢趙二被踢翻在地,口吐酸水。眼見山士奇又打翻了三四人,他兩道忿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心裡狠掏出一把解腕尖刀,趁着山士奇背對自己,躡手躡腳走近山士奇身前,隨即一刀狠狠此處,直奔着山士奇後腰攮去!
山士奇忽覺身後有異,他猛地一閃。癩痢趙二的解腕尖刀從他腰肋劃過,山士奇頓時感覺腰間涼絲絲的,陣陣痛覺驀地傳來,他身穿的火赤錦紵絲袍被劃破,腰間留下一道深及數寸的傷痕。
山士奇驚怒交加,破口大罵道:“癩痢趙二!你這無恥狗賊口口聲聲說要講街頭廝鬥的規矩,竟動刀子暗算小爺!”
見山士奇驚懼,再沒有方纔那般狂傲的模樣,癩痢趙二面色猙獰,嘶聲罵道:“你這小雜種到底只是個富戶家養大驕縱慣了的雛兒,要在道上混出點名堂,自然要心黑手狠,當老子陪你玩耍麼?”
不止是這癩痢趙二,他與陳麻子兩夥潑皮中有二十多人都從腰後掏出明晃晃的尖刀,山士奇手下一干跟班徒手對白刃,登時落了下風,有十幾人都被衆潑皮放倒在地。那幹潑皮好歹有些分寸,只顧朝着山士奇跟班身上肉厚卻又不致命的地方捅去,只聽慘呼聲大作,兩夥潑皮直朝山士奇圍將過來。
山士奇腰間染紅,心中騰騰忿火燒盡他靈臺最後一絲理智,他出重手又放倒兩個持刀向他捅來的潑皮,搶到街邊拾起他那根渾鐵棍來。忽地呼呼風聲大作,圍到山士奇左近的潑皮只感覺勁風劈頭蓋臉地狂舞席捲,登時嚇得連連後退。這一棍子若是挨實了,豈不是要腦漿迸裂!?
山士奇那根渾鐵棍足足有四十斤重,他持在手裡如虎添翼。此時的山士奇更是嗔怒似狂,手底不再留絲毫後手,用盡全身的力氣,使將出來渾身解數向一衆潑皮反撲過去!
癩痢趙二與陳麻子手底多是色厲內茬的破落無賴,見山士奇勢如瘋虎,手中鐵棒真個似夾雜着千鈞之力,哪個不要命的趕上去放對?他們一個個登時嚇得退出好遠,直教山士奇狂奔着向癩痢趙二殺來。
“無恥狗賊!你要害小爺,小爺便叫你先死!!”山士奇高聲怒罵,力道使足掄圓渾鐵棍向那癩痢趙二橫掃過去!
癩痢趙二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舉起尖刀一擋。鐺的聲巨響,癩痢趙二手中尖刀被打落在地,他整個膀子都顫抖個不停,半邊的身子竟似也都麻了。
山士奇手中渾鐵棍又是一擺,他雙手握住棍梢一端,劈頭又奔着癩痢趙二砸將下去。眼見癩痢趙二避無可避,他嗷的一聲慘嚎,眼見就要被山士奇當頭一棒打碎天靈蓋,橫屍當場!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有個人影從旁奔將出來,山士奇頓感右肘被人一託,渾鐵棍的力道被卸了大半。一道寒芒閃過,格擋開山士奇向那癩痢趙二劈砸下來的鐵棒。山士奇被盪開數步才穩住步伐,他狠狠瞪視過去時,就見一個漢子還刀入鞘,擋在他與癩痢趙二中間。
蕭唐已皺着眉頭,對山士奇說道:“你這一棍打將下去,豈不是要吃人命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