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晝錦堂內設忘機樓、狎鷗亭、觀魚軒、康樂園等,不但富麗堂皇,更不失典雅。『卞祥身邊大漢疤面虎傅祥唾了口,罵道:“直娘賊!那些貪官污吏倒會享福,購置這麼處宅院。也不知要費多少銀子?夠養活多少鄉民!?”
卞祥在院內看到一座石碑,書刻“兩朝顧命,定策元勳”八個大字,轉入西廂,另有晝錦堂記碑以及其它碑刻。卞祥雖是莊稼漢出身,卻也識得些字,他凝視着晝錦堂記碑,喃喃念道:“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
卞祥兀自端詳時,他另個兄弟怒目金剛管琰走來,罵罵咧咧道:“他奶奶的!那一列房裡有金銀細軟,卻盡是甚麼狗屁藏書,有個鳥用!?”
冀南軍打入相州安陽後,各寨流寇打算於城中四處找富戶官吏府邸劫掠一番,之後再南下轉道進河東路。張迪見卞祥勇武不凡,有心籠絡於他,見安陽城內這晝錦堂似是最富庶的去處,便讓他及手下河東親隨搜刮這裡,叫他佔足好處。
此時晝錦堂內家丁僕役都被趕至一處,雖然他們都是朝廷重臣貴胄府中之人,眼見卞祥手下嘍囉凶神惡煞,都提着明晃晃的兵刃,又隱隱聽見外面百姓哭號,另有賊人逞兇作惡,各各嚇得瑟瑟抖,不敢言語。
卞祥看完記碑,見府中家丁僕役都腰纏白布戴孝,便向府中個老管事問道:“此處可是三朝相公韓忠獻公,以及其長子,亦曾任過宰相的宣奉大夫韓師樸的故居?府中又有甚麼喪事?”
卞祥所問的三朝相公韓忠獻公,乃是爲相十載,歷經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名臣韓琦。而宣奉大夫韓師樸則指的是韓琦長子,亦曾任過宰相的韓忠彥。
相州韓氏(也稱真定韓氏)自韓琦始,絕對可說是大宋的豪門世家,子孫多在朝中任官。而韓琦長子韓忠彥雖曾被打入元祐黨籍,遭宋徽宗趙佶及蔡京等新黨權臣排擠,可韓氏族裔在朝中根深蒂固,又多與其他名門望族聯姻,如今在朝內依舊有着不小的勢力。
饒是卞祥農戶出身,卻也曉得在大宋名聲極廣的相州韓氏族裔。那老管事見卞祥一語道破,只得回道:“好教這位大王知曉,我韓府主人宣奉大夫儀國公仙逝數日,故而合造了棺槨,設靈幃靈牌裝殮祭祀。”
“原來如此...”卞祥點點頭,嘆道:“原來是韓相公逝世了。”
傅祥聽罷,登時喜道:“造化!此勞什子晝錦堂竟是幾朝宰相的宅子?細細搜刮一番,必有許多好處!”
“不可!”卞祥斷然說道:“那韓忠獻公三朝元老,在任時風評甚好,也未曾聽聞其長子韓師樸相公爲官時敲骨吸髓,禍害百姓來。咱們殺貪官污吏,劫富濟貧的事都做得,卻不能打好官清官的主意!”
管琰聽罷,登時叫嚷道:“大哥這又是何必!?咱們與官府作了對頭,被官府拿了都是掉腦袋的罪責,那廝們還能念大哥的人情不成?既然這韓府殷富,咱們如何搶他不得!?”
卞祥圓眼一瞪,呵斥道:“你若是還認我這大哥,便閉了鳥嘴!我卞祥頂天立地,兩肋插刀的事做得,殺頭的買賣做得,唯獨虧心之事不做!”
管琰見卞祥怒,心裡雖不忿,卻只得悶聲不語。而疤面虎傅祥皺着眉頭,唸叨着:“韓忠獻公...莫不是那喚作韓琦的?...這名字恁地耳熟...”
傅祥忽然想了起來,登時怒道:“莫不是那指使娼妓婊-子羞辱面涅將軍狄天使爲斑兒,殺好漢還說甚麼‘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爲好兒耶?’的那個韓琦!?我日他祖宗!大哥!那可是個坑害武曲星的佞臣,算個鳥好官!?!?”
傅祥之所以怒,是因爲江湖草莽中人多敬佩諸如狄青、楊家將等大宋開國以來的名臣良將。而他曾在市井中聽說書先生講過宋仁宗時韓琦與樞密使狄青間的衝突。在宋時民間流傳的說書人所講的平話、話本中,無論狄青與逐漸流傳開的楊家將,都透着股悲**彩,絕不乏遭奸臣佞臣構陷的橋段。
如大宋開國功臣名將潘美,平心而論,其對於大宋的戰功絕對要比第一代楊家將,楊業楊老令公更大,可因與楊業戰死有責,一擡一貶下,潘美在評書演義中便被生生罵成大奸臣潘仁美。而當年韓琦狄青間確實有衝突矛盾,所以按傅祥的直觀印象,直把韓琦也當做奸臣權佞。
晝錦堂那老管事本來聽卞祥說罷,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可又見另個兇悍的賊破口大罵,一顆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上。而卞祥卻搖頭說道:“你我都是粗鹵漢子,當年韓忠獻公與面涅將軍雖有不睦,可箇中細節豈是你我能曉得的?市井間平話說書,一家之言,不足以取信!”
卞祥又對那老管事安撫道:“你等放心,有我在此,其他強人不至於到這晝錦堂攪事。待三兩時辰後,我們兄弟與諸路強人便會離開安陽城,絕不會傷這府上男女半個毫毛。”
那老管事登時拜道,沒口子稱謝着。卞祥又安撫幾句,忽然他察覺到似蹊蹺,他濃眉一擰,沉聲說道:“不對!韓師樸相公既然是相州韓氏嫡長,如今其屍骨未寒,怎不見韓氏其他宗族子弟前來奔喪守孝!?”
老管事心裡咯噔一下,支支吾吾左右推諉。卞祥又喝問了幾句時,卻聽手下兄弟青竹蛇寇琛在內堂喊道:“好一羣撮鳥,恁地狡詐,竟躲在此處!”
卞祥聽罷,忙率一衆嘍囉奔入內堂。原來寇琛瞞着卞祥,在內堂搜刮財物時有小頭目無意間揭起塊地板。那板底下有條索頭,寇琛將索頭一拽,便露出間地窨子。
卞祥張望過去,見地窨子躲着的男男女女足有四十人來,那一衆人神色驚慌,男子有身着官員的燕居常服,亦有身着喪服的。卞祥冷哼一聲,說道:“原來各位相公全都躲在此處!”
原來今年二月韓忠彥以宣奉大夫的身份致仕,過了數月身子每況愈下。此時相州知府正是韓忠彥長子韓治,見父親病危便書信齎書信使人告知於各處任職的韓氏宗族子弟。
韓忠彥乃是相州韓氏一族之長,諸如其子韓澡、韓浩、韓澄聞訊急急趕至相州安陽,此外除了韓忠彥三弟韓良彥早亡,六弟駙馬都尉韓嘉彥尚在汴梁外,他二弟右贊善大夫韓端彥、四弟徽猷閣直學士韓純彥、五弟京東路常平司提舉韓粹彥,及侄輩韓詔、韓誡、韓諮等子裔無官務羈絆者,大多返回相州安陽本家悼念。
卻沒有料到正逢張迪打破了安陽城,相州知府韓治見賊軍勢大,只得教族中叔輩、堂兄弟及家眷躲入府中密室地窨內,卻被卞祥手下寇琛給撞破了。
名滿大宋,子孫多爲朝廷命官的相州韓氏,此時大多子裔竟陷在冀南賊寇的手上!
名門望族的韓氏子弟眼見無數賊寇手持利刃,神色不善地上下打量自己,大多人都已面如土色。而其中韓忠彥三子韓浩性情剛烈(南宋時他以奉直大夫守濰州。建炎二年時金國鐵騎攻城,韓浩率衆死守,城陷後與女真人巷戰,力戰犧牲),他指着卞祥,怒聲喝道:“兀那賊人!也敢造次!我韓家名門世家,豈容爾等欺辱!?”
傅祥呸了口,罵道:“你這狗官還耍甚鳥官威?落到爺爺手裡,爺爺只把你當做手裡行貨!還敢與爺爺作色!?”
有道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寇琛諢號青竹蛇,在卞祥等四人中是性子最狠毒的,他陰測測地說道:“管你是幾品的官,也不過長着一顆腦袋,待我一個一個剁了你這些官老爺的驢頭,瞧你們還能再生出個腦袋來?”
韓浩踏前幾步,擋在韓氏叔輩、族氏兄弟面前,喝道:“朝廷剿賊失策,才教你們這些賊人猖獗至今!要殺便殺我,好叫世人知道朝廷還有一腔熱血的忠良之士!”
“三弟!住口!”韓忠彥長子韓治沉聲喝道,隨即他一臉決然,凝視着卞祥說道:“這位好漢可是霸我韓家晝錦堂的頭領?本府倒想請教閣下,要如何處置我等?”
卞祥沉吟不語,目光在相州韓氏子弟身上掃了一圈,韓治、韓浩等以及韓端彥、韓純彥、韓粹彥等朝廷高官雖然神情憤慨,可無不忐忑不安。綠林中殘暴之徒比比皆是,哪怕不將他們一一殺了祭旗,便是將他們押解出城羞辱一番......
念及至此韓治、韓浩、韓端彥等無不心驚膽戰,屆時相州韓氏大宋官場內著名的名門豪族丟盡臉面,叫他們九泉之下有何顏面去見其祖、父輩忠獻公韓琦!?
“想不到你個衙內公子,倒也帶種!”卞祥忽然微微一笑,對韓浩說完,又轉頭對韓治說道:“你等且在地窨好好藏着,待我們兄弟與諸路強人離開安陽前,切莫出來。”
說罷卞祥轉身便走,韓治、韓浩等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怒目金剛管琰攔住卞祥,瞪着對牛眼,說道:“大哥,逮到羣大官兒,此事非同小可!即便大哥不願傷他們性命,何不報與張盟主知曉?捉了這羣官府大員,豈不更顯大哥你的本事?”
卞祥朗聲一笑,說道:“我的本事,須捉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官兒來炫耀?即便官匪不兩立,這羣人是爲悼念同族長者韓師樸相公而來,這才陷到我的手裡。便是將他們交到張盟主手裡,也不合道義!走罷!何況我已說過,老子只殺貪官,不害好官兒!”
“好漢請留步!”韓忠彥的二弟,官居右贊善大夫的韓端彥叫住卞祥,作揖說道:“聽這位好漢言語,也是個光風霽月、胸懷坦蕩的義士,又何必落草去做那賊寇?我等感念壯士義釋之恩,願爲義士作保......”
“且住!”卞祥打斷了韓端彥,冷笑道:“我放你們,只因韓忠獻公、韓師樸相公有個好名頭,可不是爲巴結甚麼權貴!朝廷若少些狗官惡吏,我們兄弟又何至造反?你等撿回條命,還報於治下百姓便是,可若想勸我歸順,就不必多費口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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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記載:大觀三年二月,韓忠彥以宣奉大夫致仕返鄉,同年八月二十日,於安陽家中去世,年七十二,諡文定。子治,徽宗時,爲太僕少卿,出知相州。以疾丐祠,命其子肖胄代之,別有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