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天上的烏雲壓得很低。除了曲周縣城城頭遊弋的賊兵持着火把,出點點光亮外,外面的夜濃稠的墨汁一般黑暗,時不時還捲來陣陣怪風,倒正合了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那句話。
時遷探出頭來,避開城門樓的位置,悄聲潛行至曲周縣城外一處僻靜的城牆下,他張望城牆上方,還不到兩丈的高度,遠比各處險關州府要矮的很。此次不過是潛入進個縣城,時遷就連輔助攀高越牆的飛抓也不攜帶,他只帶了火摺子與火煤筒,又從魏定國的火器中討來兩罐密封的猛火油來用用包袱背在脊樑上。
這次蕭唐力保他時遷,只說他是自己府中親信,又經其他人相勸,才使得魏定國勉強答應下來。時遷也是憋着一股勁,定要將這潛入城中、裡應外合的任務漂亮完成,也叫輕視自己的知道他鼓上蚤的利害!
時遷左顧右盼,伸手輕輕拍擊着城牆。這曲周縣城的城牆也是由夯土築成,城磚用白灰漿砌築相互錯開,年久失修下城牆表皮有的部分已褪了層泥土。終於時遷覷定個位置,在那一丈五六尺的高度有三兩處城牆表面微見凹凸,若是尋常人卻也難以攀越下腳。
“這城牆我只當它作鄉間籬笆跨過,卻顯不出我鼓上蚤的手段來!”時遷嘴角一翹,他又側耳傾聽一番,慣於在月夜行事的時遷視覺聽覺也都比尋常人靈敏的緊,他知此時此處城牆並無賊人再左右,邁後兩步,作勢欲躍。
時遷深提一口氣,蹭地便竄起丈餘高來。他腳蹬在城牆上借力又竄高几尺,隨即伸手一抓,三根手指正扣在城牆微有凹凸處再一縱身,渾如靈貓攀樹、壁虎遊牆般手足並用,須臾間便已攀上曲周城牆牆頭。
“只是不知這曲周縣內草場糧倉都在何處,四處城門樓必有許多賊人巡視,要開城門,恐怕會露了馬腳......”時遷邊思量着,邊俯身潛行,尋個落腳點躍下城牆潛進縣內。
這個穿着夜行衣的鼓上蚤似與黑夜完全融爲一體,雖然時不時在不遠處有賊兵巡邏,卻絲毫沒有察覺周圍有任何異動。當時遷潛行一段,離城牆遠了些後溜進條小巷,翻身躍上座民居,在房頂上潛行探查,便是踏在瓦片上也悄然無聲,聞不見半點響動。
“直娘賊!咱們爭先與官軍廝殺,才折了大半兄弟,張禮、趙能這兩個驢鳥只瞧熱鬧,卻也敢與咱們作色!這叫我如何忍得!?”時遷忽聽前面處民居傳來叫罵聲,似也是冀南軍的賊人,便潛了過去,瞧瞧撬開瓦片,向下張望。
“我當是誰,原來又是這個夯貨!合着這廝倒黴,此番又撞見蕭唐哥哥,卻不是這蠢鳥的晦氣?”時遷不由暗笑道,原來那處房子中高聲叫罵的,正是當日他在威城所見,與蕭唐在陣前廝殺的董澄。
此時董澄神色惱怒,與沈驥、耿恭兩人正坐在屋中,就聽耿恭說道:“咱們冀南同盟各寨強人分高低上下,全憑帶來的兵馬人數,董大哥數次爭戰,哪曾落得人後?張盟主叫咱們率殘部助張禮、趙能這廝們把守曲周縣,抵擋那幾營官軍先鋒已吃力的緊,倘若官府本部大軍齊至,咱們如何擋得?”
沈驥也忿忿說道:“張盟主這般行徑,直教兄弟齒冷!不止是河東那條好漢卞祥,幾路強人全被他調遣回去永年、臨洺把守大寨。咱們兄弟爲他出生入死,卻被放到這與官軍硬抗!我看不如......”
正說着,沈驥向外張望了眼,隨即壓低聲音說道:“我看不如咱們帶弟兄回封龍山去,否則這般耗下去,只怕咱們兄弟想留個囫圇屍,也是難事!”
董澄聽沈驥說罷沉吟片刻,隨後立即將碩大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斷然道:“不成!咱們便是回了封龍山,只憑這些許人馬,還能成甚麼氣候?況且咱們兄弟既然已拜張迪爲盟主,如今不告而別,豈不壞了江湖義氣?”
沈驥頓足道:“哎呀我的大哥!張迪既然不當咱們兄弟是心腹,大哥你又與那廝講甚麼江湖義氣?”
董澄卻怒道:“閉了你的鳥嘴!我董澄自打落草爲寇,便是將腦袋掖在褲腰上,不怕死的好漢子!如今我若是灰溜溜的逃了,豈不是教江湖上好漢恥笑我是個貪生怕死的孬種?張迪雖待我等不公,我自會與他計較,可叫我董澄做陣前逃命的慫貨,那是萬萬不能!你們要走自顧走去!我卻不走!”
沈驥、耿恭見董澄怒,只得噤聲不言。而時遷偷聽了陣,忽然他計上心頭,他暗付道:聽這三個賊廝所言,張迪手下賊人多是烏合之衆,彼此明爭暗鬥。既然城裡兩夥強人不合,我不如捱到半夜,等大多嘍囉睡得懵懂時放火,哪怕挑撥兩撥強人火併不得,也可趁亂開了城門。
時遷遂等到三四更天時,待董澄等人都酣然入睡後,他悄然從房下溜下,在周遭尋了幾處乾燥的茅屋木房,將壺猛火油上下淋澆,隨即爬上另座屋脊,點了火折與火煤筒丟去,火星挨着猛火油一團猛火登時暴起,宋時城鎮中民居多是茅瓦房相間,在曲周縣的房屋更多是竹木結構,再借猛火油之勢,一旦起了火,不過一時片刻便已是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走水啦!走水啦!”有賊人驚覺成內起火,匆忙趕到現場時,眼前熱浪已經撲面而來。只瞧見數十間房烈焰沖天,將半片夜空映得亮堂堂的,除了守城的賊人,大多還有縣內百姓奔出房外,一時間被推倒傾翻的不計其數,哭號連天,局面混亂至極。
董澄、沈驥、耿恭只着貼身內衣,倉惶的剛奔出房門時,時遷趁着人生吵雜時,高聲喊道:“張禮!你個狗日的!竟來暗害......啊!”
董澄手下嘍囉與張禮、趙能麾下賊兵從夢中驚醒,兀自昏沉沉的。見火勢蔓延開來各自驚慌,一時間人聲鼎沸,哪裡分辨出時遷在何處喊的?隨即時遷又竄了幾步,躍到另間房上,以他擅長的口技換個嗓調兒高聲叫嚷。
眼前形勢一片混亂,董澄一衆賊人不及細想,聽有人慘叫,下意識揮起兵刃向趕來的張禮、趙能麾下賊兵砍去。董澄也是怒道:“張禮、趙能這兩個狗賊!竟然也敢來陰老子!?”
董澄蹭蹭躥回屋內,提起潑風刀衝出房子便排頭砍去,沈驥、耿恭雖然覺此事有些蹊蹺,可眼前的形勢根本沒有將事情辨個明白的機會。見董澄出手殺了張禮、趙能二人手下,也只得衝了上去助陣。
兩撥賊人火拼在一處,周圍居民雖然想來滅火,可哪敢挨近正廝殺血斗的兇徒?只過少傾,火事蔓延,烘烘連天。曲周城東門幾隊賊人見城內火光沖天,又聽兵刃相接,叫罵慘嚎聲不絕,忙奔到城中查看,只留了十餘個賊人把守着城門。
只過一時片刻,一罐猛火油被從曲周城東門城樓上方丟擲下來,正砸在個賊人頭上。那賊人悶哼一聲,暈倒在地,猛火油也濺得周圍幾人滿身都是。
時遷偷襲解決了城門樓上兩個賊人後,點燃火折凌空而下。被他丟出的火摺子沾着猛火油,一道火牆忽地將時遷與一衆賊人隔開。七八個賊人被烈火吞噬,兀自慘嚎不休,剩下幾個都看得呆了,時遷將托住門扇轉軸的門墩用力架開,城門出嘎嘎吱吱的悶響,已被時遷推開道門縫。
蕭唐與魏定國、單延珪等率部早已埋伏在城外。見城內有火光冒起,便知時遷得手,蕭唐對魏定國、單延珪喊道:“時遷兄弟內應事成,眼下賊人勢亂,正是破城的好時機!”
魏定國、單延珪二將率水火二營衝至曲周縣東側撞開城門,紛紛魚貫而入。城內賊人本就困頓驚恐,又見官軍入城,紛紛亂竄逃逸。賊將趙能剛奔至東門,見魏定國、單延珪二將衝來,挺槍與他們來鬥了七八回合,獨力難支下被單延珪一槍搠翻落馬,魏定國駕馬趕上,手中熟銅刀揮砍,將張能的人頭剁下!
此時蕭唐也已率索、花榮、周瑾、王定、薛永二將領兵涌進。索與周瑾直奔縣府衙殺去,撞見賊將張禮。張禮本就無心戀戰,不數合便被索一斧頭劈落下馬。蕭唐、花榮往南門,王定、薛永往北門掩殺,所有賊人遭火起、內訌、主將被殺等一連串變故,都如無頭蒼蠅一般,被殺的屍橫市井、血染街道。
董澄兀自廝拼着,見官軍竟也涌入,知道難以抵擋。他剁翻幾人,搶上匹戰馬,與沈驥、耿恭率着三四十個賊人奔着曲周縣西門倉惶逃竄,卻正遇見薛永和王定率軍殺出,將他們攔腰截斷。
“窩囊!接二連三,此番又是如此丟人現眼!”董澄嘶聲痛罵,眼見官軍人多,只得與沈驥兩騎撥馬撞出條血路。耿恭和幾個小頭目被層層包圍,兀自叫苦不迭着,手忙腳亂時薛永奔出,一槍刺中耿恭大腿。
耿恭慘嚎一聲,撲通的倒撞下馬來。與手下三兩人被王定、薛永部下軍卒鄉勇七手八腳地都給梆了。
熊熊大火仍將夜空照得明亮,而曲周之戰,卻已漸進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