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是因爲呂將太過急於成事,隨着蕭唐一起到了密州的蕭嘉穗劍眉微蹙,他立刻站起身來,說道:“呂先生向哥哥所諫之策雖然有可取之處,但你又可曾曉得我家哥哥何爲要於官場與綠林雙線行事?又爲何擔着血海也似的干係要在綠林扶持義軍兵馬?方今朝廷奸佞當道,天下盜匪並起,揭竿而起公然背反朝廷者,諸如河北張迪、河東田虎之流,雖然打着的是反抗朝廷的旗號,可卻多是好殺之輩,手下賊兵也都有兇殘淫1暴的,賊兵過處百姓受暴虐不過,棄了家產只得顛沛流離。
我家哥哥數度以朝廷官將的身份興兵討寇,就是不願那些自詡爲好漢的兇徒肆無忌憚,作惡尤甚於奸官惡吏,只顧禍害無辜良民,卻並無一人能有那奪取天下開創太平盛世的器量!背反朝廷如操之過急,要與朝廷抗衡必要有足夠的兵馬數量、糧餉用度、軍械補給......方今雖然國家朝廷昏庸,諸如生辰綱等弊政更是流毒於江南諸地百姓,可是現在大宋還沒到大樹將傾的局面,各地百姓但凡有條活路尋覓也不會做捨命造反的勾當,蕭唐哥哥若是一個不慎貿然造反,到時無挽回時只得做逼民作賊的勾當,倘若如此與那田虎等劃地自立,禍亂一方的寇首又有甚麼區別!?”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句話可說最適合詮釋蕭嘉穗的個人理念,當年他與蕭唐結識之後肯投到任俠麾下盡心輔佐,可絕對不單單是要助自家哥哥做成造反大事而去當皇帝的。無論北地遼東金國與遼國之間的局勢如何,倘若蕭嘉穗發覺蕭唐野心勃勃,爲了一己私慾而不顧天下百姓民生,他也必定會背棄蕭唐歸隱,繼續去做他的閒雲野鶴。眼見呂將這個前太學生甫一投到蕭唐帳下便極力攛掇着自家哥哥造反,蕭嘉穗又怎還能坐得住?
而呂將聽蕭嘉穗出言駁斥,他眉頭一挑,在詢問過蕭嘉穗的名頭之後呂將又打足了精神,語氣中還有着些亢奮的說道:“哦?原來是布衣劍卿蕭先生,小可倒也算是慕名久矣。可是蕭先生也須知破而後立的道理,但凡能夠改朝換代的梟雄,哪個不是要逆取順守?爲天下蒼生謀福祉,那是守天下時才該做的事,梟雄者,順者生、逆者亡!唯要遂大志而通權達變,先登絕頂之位再行仁義之事!歷來開國之君,多爲梟雄,又有哪個是隻靠仁德打下天下的!?
便是不題主公在朝堂上的地位,只說在綠林中的名望,張迪、田虎乃至王則之流,又怎配與主公相提並論?人言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要做成大事自然要心狠手辣!蕭先生所言造反大事操之過急時,反要教百姓遭刀兵之禍,但是小可卻要問蕭先生:難道我等就任由諸地奸官狗賊壓榨欺凌百姓?現在不是該造反的時候,那又該是甚麼時候?主公既然在綠林中扶持起了數支義軍兵馬,便是背反朝廷的重罪,恁般官是賊、賊是官,官不官、賊不賊的又要廝混到甚麼時候!?”
雖然都可說是才識過人、滿腹學問之人,可是襟懷豪爽,度量寬宏的蕭嘉穗顧慮得更爲全面,是以他向蕭唐諫策以後大方向的戰略目標時更爲穩妥一些。可是性情有些偏激的呂將卻是個激烈的造反派,兩個人的性情與理念有所差池,一相見爭論起來也針尖對麥芒也似。
只是蕭嘉穗好歹也算是蕭唐麾下的老資歷謀士,都是彼此推心置腹時日甚久的心腹兄弟,呂將要盡顯自己的本事,逞起口舌之利也不肯輸人,如今反倒有些喧賓奪主的意味,也使得在場的其他兄弟心中有些不悅,暗付道這個喚作呂將的太學生被罷黜逐出了汴京辟雍國子監,倒也真不負他那狷狂書生的名頭,在蕭唐與蕭嘉穗兩位哥哥面前恁般張揚,這性子也未免有些討人厭。
不過蕭唐倒也很清楚這呂將的性情雖然有些不討喜,從戰略層面上出謀劃策他也的確是個十分出色的謀士,按正史記載中就算方臘被朝廷征討大軍俘虜之後,呂將趁亂逃走,趕到浙南又聚集其七萬兵馬繼續起義,直到在重兵鎮壓之下兵敗自刎而死,誓要把造反大事幹到底,這麼個人物既然已經投到了自己的麾下,倒也基本不必再擔心他會生出背叛的心思。是以蕭唐略作思付,便伸出雙手一按,又道:“呂將兄弟,你知國有奸黨弄權、讒佞僥倖,以致天下大亂,可卻又知如今遼東北地局勢如何?”
呂將微微一怔,他雖不知蕭唐爲何突然把話頭轉到北面遼國的地界,可是聽着眼前這自己已決議投效的主公話語中雖別有深意,呂將倒也如實說道:“小可...小弟知道那遼國國主也是個糊塗昏君,北面地界也是盜賊並起、羣雄林立,前番有高永昌殺死東京留守起事自立渤海國,後有完顏阿骨打統領女直諸部也造反舉事,聽說是在北面黃龍府地界抗拒遼軍,也養成了些氣候,只是主公卻又爲何說起北地的時局?”
“那女真諸部合止是養成了些氣候?如今那雄主阿骨打早已立國稱帝,取國號爲金,遼國北面重鎮黃龍府也早就被金國攻取。遼帝知黃龍府失守後御駕親征,統數十萬大軍伐金,卻在護步答岡相遇被阿骨打率領的兩萬金軍殺得慘敗,渤海人高永昌也早被金軍所滅,遼朝東京道大半州鎮已盡併入金國...現在反倒是遼國數度遣使求和,那女真人建立的金國卻正要趁勢東進,侵吞北地全境,只怕也就在這四五年內,遼國終將要爲金國所滅了......”
蕭唐每說一句,呂將臉上的驚異之色也愈發明顯,如今時節不光是各地時局消息的傳播有些閉塞,呂將對遼東地界蠻夷部落自然也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他卻十分清楚遼國可是能與大宋分庭抗禮兩百餘年的大國,如果想在已到了遼朝被北方異族取而代之的時候,那麼對於大宋而言又意味着甚麼?
蕭唐繼而又沉聲說道:“總之,遼國與我大宋百年無戰事,可是如今卻被遼東北地崛起的女真諸部逼到了絕境,好歹宋遼兩國澶淵之盟後雖然彼此戒備提防,可是遼人自那時之後便無南侵中原的打算,如今遼國國祚危如朝露,倘若被更爲兇猛的金國取而代之,歷朝各代北面異邦覬覦中原錦繡江山,大宋新添一惡鄰,屆時又會如何?憑呂將兄弟你的才識,大致也該預料得出。”
呂將到也曾許貫忠言及蕭唐在遼東地域也曾安插勢力,只是不知底細,如今眼見自己心頭的主公言之鑿鑿,呂將雖然大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可是心說就算金國取代了遼國要南下侵宋,又怎會那麼容易教那些蠻夷得逞?
畢竟大宋現在在紙面上對外宣稱還有百萬禁軍,富庶繁華又遠勝遼國,加之不久前還與西夏交戰盡取橫山險地,而教夏人臣服求和,呂將雖然有心造反,可是他也有些懷疑東北面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異族就算能顛覆遼朝政權,可是滅遼侵宋,卻不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蕭唐眼見呂將面色遲疑,心說按正史中宋廷聞知遼國行將就木,卻有不少人要爭着棒打落水狗,力諫官家聯金伐奪回燕雲故地,這般戰略看似沒甚麼問題,可是說到底在宋國朝堂內還是有太多人盲目樂觀,反倒忽略了金國的莫大威脅,直到金軍南下時將國內奸佞誤國、軍政糜爛等致命處的那層窗戶紙給捅破......
念及至此,蕭唐又對呂將說道:“畢竟現在中原地界,並非是羣雄逐鹿,要爭個問鼎中原的亂世時節。我若是正式揭竿而起,屆時倘若與宋廷劃地對持,只會加劇國家內耗。改朝換代又豈是易事?便是能夠做成大事少不得也要至少數年的光景,就算我能夠煽動各地早生反心的勢力與大宋禁軍拼個你死我活,金國如今卻已接連大敗遼國,氣候已成。如果因我之故,只圖皇權帝位而在中原拼得個元氣大傷,卻是給了外賊南侵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呂將兄弟,那你說我到底該算是揭竿而起反抗暴政的梟雄,還是致使華夏江山淪亡的千古罪人?”
呂將眉頭緊蹙,面色陰晴不定,只是臉上狷狂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凝重,過了良久,他又向蕭唐鄭重施了一禮,說道:“畢竟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主公,小弟有個不情之請,聽聞恁聯決了些北地的豪強,佔海島建軍寨意圖經略遼東,現在北地到底局勢如何,小弟還想去親身經歷一遭。倘若真是小弟只知內憂、不問外患,不似主公與蕭先生那般皆有鬩牆禦侮的顧慮......便是小弟自命不凡,直愧煞個人!張狂冒犯,還要請主公與蕭先生寬恕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