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騎兵並未趕盡殺絕,遂使被殺散的契丹騎兵得以在原野上重新集結。不少心懷僥倖的契丹人回頭望去,屍骸遍野的戰場讓絕大多數人都陷入沉默。
對方並不是他們所遭遇過的最強之敵,但這場戰鬥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心理落差最大的一仗。
無論是預期的高麗騎兵,還是意外出現的宋國騎兵,在契丹人的印象中,其實並沒有多大區別,無非是爛與更爛的程度而已。草原之王雖然匍匐在更爲野蠻的女真人腳下,但面對上述兩國騎兵之時,真要託祖宗的洪福,他們擁有絕對的心理優勢。
可誰知道,原本十拿九穩的戰鬥,現在卻只能靠對方的輕視而苟活,一炷香之前還發誓要在對手身上找回草原人驕傲的契丹騎兵,此刻臉上寫滿了頹敗和沮喪。
人在脆弱的時候,不自覺便想找個主心骨依靠。而契丹人公認的戰神阿里奇,這時卻慌慌張張從他那匹口吐血沫的銀色拳花馬上跳下。就在阿里奇腳沾地的那一刻,堅持馱着主人脫離險境的拳花馬在發出一聲長嘶之後,轟然倒地。阿里奇傷心欲絕,痛哭不已。真正的騎士和戰馬都是有感情的,只有建立了這種特殊的情感,戰場上纔會有人馬如一的奇蹟出現,就像剛纔那宋將和他的坐騎一般。
契丹人都是懂馬之人,眼見拳花馬受的是內傷,衆人都不禁納悶,能在阿里奇手上將他的戰馬弄成內傷,那宋將得是甚麼人物?有個心有餘悸的契丹人湊上前道:“是不是個穿金甲的宋將所致?”
“正是正是!此人說來奇怪,居然使一根軟杆長槍,端的威力驚人!你可是與他交手了的?”知內情者替阿里奇答道。
“啊呀,正是此人!我哪曾與他交手?估計正面撞上他的,僅有小將軍毫髮無損,其他人……其他人,唉!”
衆人見說,皆是心有慼慼焉。
“怎麼辦?要不要殺回去報仇?”望着悲痛欲絕的阿里奇。咬兒惟康問向聚攏過來的主將洞仙。而不久前洞仙派去城下營救女真俘虜的將軍,便是此人。
“我們一無甲冑,二無弓矢,難道拿着兒郎們的性命不當數。與宋國西軍精騎硬碰硬?”
洞仙到底是主將,說話有威勢有水平。此時一句反問,便叫咬兒惟康和心懷不忿之人無言以對。宋軍騎兵剛剛大家也驗過其成色,九成九是宋國西軍!不然自家前軍兩千精騎遇上對方怎可能佔不到絲毫便宜?戰神阿里奇還在對方手上吃了個大虧!
既然是宋軍,又熟悉女真人的柺子馬戰術。這一切都表明宋國是來者不善啊!望着宋軍馳來方向,洞仙右眼皮猛跳,就在這時,阿里奇抹了把眼淚,剋制住自己的情緒道:
“此地不宜久留,宋軍既然棄我軍而直撲女真大陣,說明其必有恃無恐,不然縱使是大宋西軍,也不敢單憑六七千騎,便孟浪衝擊其本身三倍兵力的騎兵羣!如果真是如此。這支以麒麟爲圖騰的宋軍便是自尋死路!很明顯,我不覺得他們千里迢迢就是爲了來高麗尋死!”
衆人一聽有理,都下意識的瞄向宋軍出現的方向,生怕又一支宋國騎兵出現在視線之內。說來也是尷尬,剛纔求之不得泄憤對象,此時卻有點避之不及的味道。
“撤!”洞仙沒有考慮多久,便順應軍心做出了決定。
“往哪裡撤?女真人豈是好相與的?”咬兒惟康一語道出了大家的心聲。眼看宋軍援軍很有可能到來,整個戰場已成危地,回去糾纏放過己方一馬的那支麒麟軍,或者留在原地等待下一支宋軍現身。皆非大家所願。但袖手旁觀的話,女真人那裡又交待不過去,故而一時間大家十分苦惱。
“去浮橋!我要看看,再作決定!”洞仙將馬鞭一揚。便要調轉馬頭,衆人見狀也紛紛招呼潰兵,就在這時,阿里奇一把拉住洞仙的繮繩,沉聲道:
“你要看甚麼?做甚麼決定?”
洞仙意味深長的望了阿里奇一眼,一語雙關道:“我要看看宋人的決心!”
……
就在契丹人進退失據之際。宋軍前鋒已經撞上渤海人的軍陣,但即便是面對面了,交戰雙方還沒弄清楚對方的真實身份。渤海人仍舊把對手當成了高麗騎兵,只是鑑於他們一個回合便打敗契丹騎兵的驚豔表現,渤海人判定對面這支隊伍是高麗王家的精銳京軍。
而這支被敵人先後當成是大宋西軍、高麗京軍的精銳騎兵,乃是梁山泊馬軍第七軍盧俊義部,因爲一直沒有立下甚麼像樣的戰功,導致全軍連個正式番號都沒有,所以大夥纔出主意把主將綽號上的神獸掛起來,好歹壯壯聲勢。
正因爲在強軍如雲的梁山泊一直籍籍無名,不但全軍大小將士面上無光,就連風度翩翩的盧員外此番也坐不住了,非要爭得這個先鋒的職位。
實話實說,其實王倫對馬軍第七軍是不太放心的,因爲馬軍諸位主將之中,唯有盧俊義和郝思文不是軍旅出身,但後者自幼便有出人頭地在戰陣上搏個功名的抱負,所以平日裡不是習武藝便是讀兵書,前半生的積累不比軍旅出身的頭領要少。而盧俊義恰恰不同,這位乃是河北首富,除了個人武藝之外,人生基本沒有了追求,眼皮一跳就能去幾百上千裡之外燒香還願,顯然是活得太滋潤了,似這等品質的生活質量,估計是沒時間研讀與人生規劃毫無關聯的兵家秘笈的。
原本軌跡之中,盧俊義倒是多次擔任方面軍的主帥,但這是皆因他當時的地位(梁山老二)所致,且其領兵風格偏於中規中矩,在朱武的輔佐下按部就班,軍略上也少見出彩之處。
當然了,盧俊義落草之後,特別是在其單獨帶兵之後,遭受友軍的“刺激”,自然會有意識的填補自己的短板。王倫給予認可的同時,還給他補足了百勝將韓滔和天目將彭玘這等宿將輔佐軍事。只不過有句話說來太奢侈,或許是手上總是有更好的選擇,以至於王倫還是有些太忽略盧俊義和他手下人馬,總覺得他這支馬軍還在築基打底階段,故而很少讓他們獨當一面去扛甚麼大仗硬仗。直到這次盧、韓、彭三人死爭先鋒,王倫才意識到,之前太過忽視這支隊伍了。
先鋒給了盧俊義,但王倫的囑咐也不少,用王倫的原話說,他們即將面對的敵人那就是半獸半人的存在。
正好跟第一個胡虜交手後,盧俊義那顆敏感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經照王倫的囑咐,把女真人的戰力高估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哪知交手之後,大吃一驚!當時若不是靠坐騎發威,他盧俊義只怕便要栽個大跟頭!這一驚下來,非同小可,誰能想到女真人居然強到這個份上,隨便拉出一個小將,就是梁山五虎將級別的人物?
還好,懸着的心沒懸多久,就放下了。接下來的敵人,雖說騎術精湛,格鬥勇猛,但還不至於是那種完全讓人絕望的存在。你來我往之中,可謂勢均力敵,互有損失,並不存在誰對誰有壓倒性的優勢。反而因爲敵人後軍無甲上陣,結果叫本軍佔了大便宜,一戰而擊潰這些人數還要多過己方的強敵。
這場勝利說不上輕鬆,特別是敵方人與戰馬之間表現出來的那種協調性,壓根就是目前本軍無法企及的劣勢。但也說不上艱難,也沒到非得咬碎牙關的那種地步。
但是這場勝利帶來的積極影響是巨大的,畢竟鬼怪遠比虎狼可怕,只因爲前者是無形的。這場擊潰戰讓馬七軍對女真人有了初步的瞭解,更重要的是,這支長期不受重視的騎軍打出了自己信心!
信心有了,殘兵敗將便不在眼中,盧俊義慷慨的將其留給了後面的友軍。他接到的命令是保證粘蟬縣令的人身安全,此時金國的步兵都登城了,正可謂千鈞一髮之際,盧俊義情急之下,率軍直撲敵軍大陣,怎麼說也要先造出聲勢,好叫這些充作填旋的步軍無法專心奪城。
哪知剛一接觸女真人的本軍大陣,盧俊義內心之中震驚無比,別看這本陣的配甲率要高過方纔那支隊伍倍餘,可是作爲廝殺搏命的對手,他給己方的感覺竟然明顯要不如剛纔那支軍隊。也不知是不是本軍挾勝之威的緣故,他分明不止一次從對手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怯懦和退縮。
這真是把契丹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女真強兵?盧俊義環首四顧,心中茫然,可戰場上只剩下一支千餘人的騎兵暫時未曾交手,這支人馬正倉皇帶着數千匹無主戰馬朝城池方向潰逃,看其模樣八成是伺候副馬的僕從軍。
這樣的軍隊都能讓遼國面臨滅國之災,那麼如今契丹人該是退化到何種程度了?盧俊義實在有些難以理解,只不過此時不是深思的時候,當面對捲土重來的對手時,盧俊義做出了一個讓他將來懊悔半生的決定:
“全軍都有,一鼓作氣,隨我沖垮番軍本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