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王倫這麼幹的。
江南綠林盟主是個甚麼概念?當年王慶不過區區一十八寨盟主,就敢懷裂土稱王的二心。而江南這個大概念下包括了兩浙路、江南東路、江南西路的三十一座軍州,境內綠林山頭幾近百座!能坐上盟主這個位置的人,幾乎就與四大寇平起平坐了,王倫居然放手推舉晁蓋上位,這就不得不叫人驚掉下巴了。如此離奇之事放在其他三方勢力中,別說老大不會提這個茬,手下又有誰人敢提(想謀反吶),放眼大宋綠林,還真就沒王倫這麼幹的。
可王倫真就偏偏這麼幹了,頓時引發了在場無數人的深思。
被焦挺制住的陳箍桶很想將眼前這個書生看穿,好生看看他腦子裡面都是甚麼樣的佈局。此人明明對本教寸步不讓,卻又輕易把江南交給部下打理,難道僅僅只爲了羞辱羞辱本教教主嗎?
他感覺不像。
聯想到王倫有實力粉碎朝廷的圍剿,卻偏偏沒有公開佔據州府,割地稱王,反而選擇引而不發,讓他感覺王倫就像個“謎”一般的人物,身上有好多謎團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有一點卻可以肯定,此人身上必然有着不爲人知的大圖謀。本教魁首在某種程度上,還真叫此人比下去了。因爲方臘很容易讓人看懂,如果他此時有王倫的實力,東南早不復爲朝廷所有了。正因爲他們截然相反的選擇,陳箍桶覺得自己看不懂王倫。
對於看不懂的人。最好不要貿然與之爲敵。因爲你永遠猜不到他們下一步會怎麼走。陳箍桶嘆了口氣,不由自主的望向他的教主,只見方臘面臨着致命的威脅,卻依舊傲然而立,毫無一絲懼意,不愧爲當世豪傑的典範。
可是陳箍桶分明發現在這樣一種要強的外表下,掩飾着的卻是一種深深的無奈與頹喪。他明明是一個鬥志昂揚的虎王。可奈何身後卻只是一羣綿羊。
“司兄弟!?”方臘的一聲驚叫,驚醒了沉浸在感慨中的陳箍桶,只見十來個甲冑鮮明的軍士擡着一條五花大綁的長漢奔入酒肆中來,議論紛紛的羣豪頓時鴉雀無聲,瞪大眼睛關注着窮途末路的方臘到底還有沒有機會翻盤。
跟在這些軍士後面的,乃是一位在臘月天裡握着鵝毛扇,煞有介事扇着的學究,勝利者的姿態讓他這種突兀的逼格顯得不再突兀。
只見他笑吟吟的睨視了羣雄一番,與在場最有權勢之人目光交流一番後。上前扯掉俘虜嘴中的爛布團,這姓司的漢子頓時大叫:“教主,快走!官軍援軍來了!這夥絕不是常住江南的豆腐兵,咱們根本不是對手啊!外面,外面已經叫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聽到這句話,方臘的關切之意變得有些複雜。這漢子見方臘無動於衷。又叫道:“不要管我,我死不足惜!且先殺了這夥鷹犬,莫因我而受他訛詐!”
“你的人怎麼了!”方臘此時並沒有給麾下大將普及酒肆內的情形,只是迫不及待的問到外面的局勢。
“東城的一萬多弟兄……只怕是凶多吉少!”這漢見方臘勃然變色,慌忙解釋道:
“他們有兩千馬軍啊!在大街上一衝,誰還能立得住?弟兄們迫不得已,紛紛躲進民居抗敵,可他們化整爲零,每家每戶的搜查,那弩太厲害了。弟兄們露頭就死啊!好容易扛過了弩箭,這夥人小隊之間都有陣法,相互配合極爲緊密,一看就是戰場上下來的,咱們就算是欺身上前,也難破開對方身上的重甲!教主,咱們的弟兄平日裡殺個雞都少見,哪裡見過在這種場面……這裡實在是不能待了,教主快從密道走啊!”
方臘的面色變得極爲難堪,來人是他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司行方,他爲了讓手下大將都熟悉帶兵事宜,特意叫楊八桶和方七佛把手下精銳教兵調撥給四人,司行方負責城東,手下可是實打實的一萬多教兵啊!居然被梁山的人給堵到民居里甕中捉鱉,真乃奇恥大辱!
“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兀那漢子,你擡頭看看!”那學究冷笑道。
司行方見說,擡頭一看,只見近百架克敵弓正覆蓋着一樓露面,一顆心頓時跳到嗓子眼:“這、怎麼可能?這些鷹犬是怎麼混進來的……”
“我現在要是一刀跺了你,報仇都不知找誰!實話告訴你,爺爺們是梁山好漢,專門來踢你這個破場子的!”學究拿扇子指着司行方道,“你要是覺得敗得冤枉,把你們的人都拉出來,咱們也不動馬軍,那是欺負你們,咱們就步軍對步軍,保證給你們個痛快!”
這學究的話,正好點到了明教的要害。明教教衆戰鬥力的問題,正是方臘的軟肋。他教中武藝高強的弟兄倒是不少,可是職業軍人出身的,幾乎沒有,所以組織再緊密,也無法轉換成戰鬥力。即便是楊八桶和方七佛,也只是矮子裡面挑高個,勉勉強強。
原本之前明教只准備偷襲池州的,畢竟江州駐軍多,馬步水軍十分齊全,哪知蔡九卸任知州的時候,蔡家把這些原本就不屬於江南的隊伍都調走了,也落得尋常待遇。故而明教展開人海戰術,上萬人打人家三五百個豆腐兵,不贏纔是稀罕事。
“就你們這樣的,還殺官造反?弄得跟真事兒似得!奉勸一句,別拿手下人的性命不當性命!莫說你舉旗簡單,可將來如何面對的朝廷大軍?就是田虎那貨,也恨不得甩你們八千里地去!看甚麼看?老爺姓吳,單名一個用字!你若有命走出這歙州城池,我在四明山等着你!”
吳用很有氣勢的把方臘給訓了一頓,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對王倫和晁蓋道:“哥哥,弟兄們肅清完東城殘敵,就準備往西城去,不知哥哥還有甚麼指示?”
王倫擺了擺手,吳用知趣的退到一邊,只聽王倫開言道:“方教主,現在能談談麼?”
方臘只覺喉間發乾,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襲上心頭,只可惜他嘴脣蠕動半天,卻始終開不了口。
“教主!難道非要鬥個你死我活,纔是終局?!不能讓教中弟兄再流血了啊!只要、只要你點個頭,其他由我鄧和尚來做!成麼?”
鄧元覺真是個救火隊長,王倫危急他挺身而出,方臘吃癟他又是挺身而出,只可惜這種行爲不是什麼人都會領他的好的,只見方臘意味深長的看了這個昔日倚重的手下一眼,慢慢閉上眼睛。
這一幕沒有逃過王倫的眼睛,他不由嘆了口氣,此人既然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那麼自己只好做這堵牆了。眼下不讓他徹底弄明白形勢,將來他還會主動來撞牆,自己可沒有閒工夫伴他成長。
正好趁這個機會,拿眼前這個弱手給四明山的人馬練練手。晁蓋這支隊伍,主要頭目雖然都是本寨選派的老兵,但部衆之中還有很多人沒上過幾次戰場,戰鬥力跟山寨的正規軍根本沒法比,好在此番對手很弱,外加有自己的親軍帶着,就跟方臘的人練練也好。
“我話講完。誰贊成?誰反對?”
王倫想起前世電影裡面一句經典臺詞,順口就用了出來。他在山寨是不會這般說話的,只是此時要在江南羣雄面前立威,正好借用。
王倫的跳躍太大了,前一句還在跟方臘說話,後一句就面對羣雄了,大家纔想起他剛纔提議晁蓋爲江南綠林盟主之事。眼下連方臘的本錢都快折光了,誰會跳出來和梁山爲敵?就是王倫推薦趙官家當綠林盟主,大家也不敢有半分意見啊!只聽想得透徹的羣雄們都表態道:
“我贊成!”
“鉛山贊成!”
“八素山贊成!”
“深嫋山盼晁蓋哥哥主持大局久矣!”
在一片叫好聲中,不少人同情的望向方臘,原本敬畏的眼神此時全部換爲憐憫,當然也有不少是嘲笑:你搞個倒王大會,如今卻成了倒方大會,你把人家當做宿敵,人家壓根就沒有把你放在同等的地位,派出個小弟,就壓着你了,無疑是種悲哀。
西城!西城是四大法王之首的石寶!一想到這個人,方臘心中變得篤定起來,王倫頂天了就五千人馬,此時城中都鬧翻了,厲天閏、王寅,你們莫在這個時候,一定要給我爭口氣!
方臘閉上眼睛,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三位大將手上,在他來說,明教的生死存亡都在今日,若是在王倫面前低了這個頭,就像大宋被契丹奪去的燕雲十六州,他方臘一輩子都會活在王倫的威脅和陰影之下。
只可惜,老天永遠垂青於有準備之人,戰爭也並不會因爲哪方人多便絕對有勝算,就在羣雄轉而對梁山表忠心的時刻,又一員大將被綁縛進來,只聽“噗通”一聲,一個被縛了手腳的漢子被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方臘只看了一眼,腦袋中便“嗡”的一聲炸響,忽然間喉間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整個人再也扛不住了,就要搖搖欲墜,鄧元覺慘叫一聲,上前便扶住他,哪知方臘用力將他一推,指着王倫道:“我明教氣數不濟,撞上了你!我方臘……”
“住嘴!”
一聲怒喝由後堂傳來,絕望中的方臘聽到這個聲音不由一顫,只見一個年老僧人走了出來,朝王倫施了一禮,嘴中道:“王首領,晁盟主,貧僧稽首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