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背後傳來的這一聲荊湖口音,卞祥會心而笑。要知道這個人又是一個慣會廝殺的,要不是因爲上山太晚,資歷略淺,只怕步軍五虎裡亦該有他的一席之地。
此時,卞祥既擒梅展,也不戀戰,隨手將大斧一撇,指着面前那員朝廷老將道:“王文德!如此便遂了你的心思,自有我山寨兄弟會你!”
原本很平常的一句話,也沒甚麼歧義,只是不想打卞祥嘴裡說出來後,卻叫對面那人陡然一陣心驚肉跳。
要說他已經做好和卞祥廝殺的準備,爲何單單聽到這句話後,如此失態?
原來,此人便是那京北弘農節度使王文德不假,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暴露過自己的身份。唯有其間張開這個鳥人喊了一句“殺晚爺的大頑”,聯繫到此時卞祥一口便喊出自己名諱的詭異,王文德瞬間意識到,莫非自己就是因爲這一點被人認出來的?
若真如此,那他的難言之隱豈不是早就泄露出去,成了天下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一想到這種絕對不可接受的場景,王文德心中那股無明業火直竄出三丈高,此時根本不再說任何廢話,握緊長槍便往卞祥處殺去,早就放棄了方纔還企圖避開此人的殘存理智。
對王文德的異常反應,卞祥除了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外,哪裡有當事人那種擴張到極致的敏感?又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明白,自己也就憑藉猜測。喊出對手的名字。哪知便成了揭人逆鱗的魯莽之舉?
其實,也是王文德想多了。
要說他身上類似西遊記中唐僧的不幸身世,此時整個梁山陣中三五萬人,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個一二三來。就算是兩世爲人、通曉古今的王倫,也只是知道董平拿過類似的言語取笑過王文德,對於真正內情,亦是一無所知。
在戰前分析敵情的會議上。四腳蛇徐京倒是知無不言,將包括九大節度使在內的官軍情報,用大半個晚上的時間做了通報,但涉及到此類與戰事毫無關聯的私事時,他卻是留了口德的,言語中並沒有半個字涉及於此。
此時卞祥之所以能認出王文德,那是從他的外貌、口音、兵器等等因素做出的綜合判斷,而不是王文德心中所想的那樣,因爲張開一句“殺晚爺”而曝光。
正因爲沒動這個弦。所以王文德突然發怒在卞祥看來顯得毫無預兆,他倒不怕此人發飆或是發癲,怕的只是搶了兄弟立功的機會。畢竟臨陣時大家相互間都有默契,就連王進、林沖和高俅有着血海般的仇恨,也都只是挑落各自對手後就歸陣了,並不曾一味搦戰。
卞祥也沒有破壞這種默契的打算。此時見馬勥已然趕上。卞祥對王文德道一聲“恕不奉陪了!“,便往陣中馳去。他原以爲今天的出陣已經完美收官,哪知突然間,只聽得馬勥在身後大聲示警:“柺子!暗箭!”
卞祥得馬勥提醒,急忙回頭,頓時被眼前一幕驚出一頭冷汗來,原來官軍陣上有人偷放冷箭,眼看形勢緊急,背對來矢的卞祥陷入被動之中,此時要做規避動作已然來不及了。電光火石間,只見卞祥打起全副精神,整個人急速往右側閃去,哪知他身軀高大,又兼氣力驚人,身下坐騎如何吃得住力?頓時只見卞祥連人帶馬摔倒在地,揚起一片灰塵。
卞祥落地之後,也顧不得渾身巨痛檢查傷勢,只是一個鯉魚打挺,穩住盤子,持斧警戒,防着官軍再次偷襲。
就在這時,梁山陣中陡然爆發出一陣喝彩之聲,卞祥聽見自己人都在喊“神箭!神箭!”,急忙在身上檢查一遍,發覺自己根本沒有中箭,正納悶時,眼前灰塵散去,卞祥忽然發現就在自己前方數丈之處,一根完整的羽箭和兩截斷箭散落在地上。
不用說,奉王倫將令掠陣的小李廣出手了!
卞祥暗道僥倖,十分感激的回頭看了花榮一眼,卻見花榮將手一揚,縱馬出陣,朝官軍陣容中高聲喝斥道:“賊子焉敢偷襲!欺我梁山無人否?且看花榮神箭!”
花榮話音一落,擡手就是一箭。剛剛對卞祥偷放冷箭的項元鎮不由張大嘴巴,眼紅似血的望向張開。他心中明白得很,有本事中途狙擊掉自己箭矢之人,發起狠來,射甚麼不死?
“無辜”的張開正和“魯達”鬥得難解難分,忽然間只覺右臂一痛,彷彿捱了一棍棒似的。會家子都知道,使槍時,有前、後手之分,一般由力氣大的右手充當後手,即“着力手”,此時遭遇飛來橫禍,張開完全喪失了發力點,這在勢均力敵的對手面前是致命的。
眼見敵手那杆長槍的影像在自己瞳孔中無限放大,張開提前吐出了此生最後一句怨言:
“終於被爾等連累死!”
此話說完,張開只覺肋間一陣劇痛傳來,頓時整個人失去平衡,直叫對手從馬上橫掃下來。接連受到兩次重擊的張開不由吐出一口血水,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便被一柄大斧架到了脖子上。此時的他,索性閉了眼睛,任憑傷口處血水橫流,沖刷他心中恥辱。
“脾氣雖是臭了點,倒不失爲一條硬漢!“卞祥收了大斧,回頭望了一眼正屁顛屁顛跑來的李逵,低聲對被人誤當做魯達的兄弟道:“欒教師不如帶他歸陣,免得叫鐵牛所辱!”
欒廷玉深以爲然。此人年紀比自己大上一輪有餘,槍法卻未必在自己之下,他原本是打定主意先耗費對手精神,最後再出其不意生擒他。哪知意外得花榮一臂之力,導致這個進程提前了,欒廷玉也不怪花榮壞自己好事,畢竟這樣結束戰鬥,給人一種自己無法完勝張開的感覺,但欒廷玉是個唯勝至上的人,只要贏了便成,至於怎麼勝的,何必深究?
待李逵氣喘吁吁地趕來時,欒廷玉和卞祥已經帶着俘虜走遠了,李逵也不歸陣,一雙怪眼不住在處於鏖戰中的王文德身上亂瞄,忽回頭叫道:“花家後生莫不是在打瞌睡,如何不射這大頑?”
馬勥卻是好強之人,不願別人出手相助,叫道:“鐵牛哥哥莫要鳥亂,我自擒……”話還沒說完,只聽“噗”的一聲,王文德身上頓時多了一支箭矢,也是在右臂之上,馬勥一臉晦氣,瞪着李逵道:“還能不能痛快打一場了!”
李逵大笑,忽指着王文德道:“這廝反水了!”,原來王文德不顧傷勢,左手單手拿槍,要扎馬勥,哪知馬勥早有準備,頭也不回,反手一槍,將王文德挑下馬來。李逵見狀,如蠅見血,猛撲上去。
繼丘嶽、王煥、梅展之後,張開和王文德的落馬再一次將梁山士氣推向巔峰。這時連射對方兩員節度使的花榮出陣,朝官軍陣中喊道:
“項元鎮,聞你在十節度裡面箭術排名第一,莫非只會暗算偷襲?可敢堂堂正正與我花榮一戰!”
項元鎮一把年紀抵得上兩個花榮了,此時被這後生小輩點名叫戰,臉皮如何掛得住?再加上因他挑起事端,看看已經陷了兩個老兄弟,心中悔恨異常。
他暗忖自己箭法沒有這個小輩厲害,那便賺他出來在槍上分個勝負。項元鎮說幹就幹,催馬就要出陣應戰,哪知馬繮卻被一人拉住,項元鎮回頭一看,正是楊溫,氣道:“你攔我作甚?”
原本十節度裡面就分成兩派,相互之間瞧不起對方。其中以王煥等八個招安派爲一派,楊溫和韓存保這兩個世家子又爲另一派,眼下只是因爲共同參了高俅有了點戰友的情誼,但還遠遠不到臨陣強諫的程度,是以項元鎮言語中帶着怒氣。
“項將軍,此時除了你我,陣上還剩幾員大將?”楊溫提醒道。
項元鎮左顧右盼,這才發現一起來的老兄弟快折光了,半晌才道:“我去賺他一個,便歸陣!”
“賺一個賺兩個的,對大局有益麼?每位出去的節度使都是如你這般想,結果呢?反把自己送了!我看不對勁,這梁山似是早有準備,完全不像老巢被劫的景象,只怕他們把我們拖在此處,別有圖謀啊!”
楊溫到底是個精細人,反思楊志的舉止反應,結果最後推斷出來的情況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是我們拖時間麼?怎麼成了他們拖住我們!”項元鎮十分吃驚,突然一拍頭,滿臉震驚的神情:“我們七八萬步軍在後面行軍,首尾數十里地,若是有一隊騎兵突然襲擊……”
“後果不堪設想!”楊溫接口道,發現這時項元鎮臉色白得可怕,楊溫又道:“不過這些都只是推測。這夥賊人在跟前就佈置了一兩萬騎兵,他哪裡還有餘力偷襲我軍後隊?好歹七八萬步軍,騷擾的騎兵少了,也起不到太大的威脅,我只是感覺隱隱有些不對,但不對在哪裡卻又說不出來,罷了!我還是建議,咱們最好一齊勸太尉收兵,等會合了大隊再從長計議!”
項元鎮幾乎要被楊溫說服了,只是心中還放不下被俘的老夥計,嘆了口氣道:“我們一撤倒是無所謂,只怕幾位被俘的老兄弟要遭殃!最好還是捉他一兩個頭領,好叫賊人投鼠忌器!”
“在十萬大軍的勝敗面前,個人安危能值幾許?再者爲朝廷社稷而死,那是爲將者莫大的榮耀!”楊溫義正詞嚴道。
“好好好!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話說得真他娘沒錯!我看你這老小子還能升官!”項元鎮氣極反笑,毫不掩飾眼神中那股深深的疏離感。(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