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天亮,陽光鋪灑大地,旭日高升,倒是大好天氣。
石秀支使着幾個人去前面路上查看路況,回來後說勉強能通行馬車驢車了,只是車上會顛晃,不太好坐人。
張林享受得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服侍,也能陪着活計蹲地上吃麪啃饅頭,心裡可沒有太矯情的老爺範兒,叫大傢伙一起趟着泥水走,早點回到縣城早點舒服休息。
不到二十里地,恁是從早上走到午後纔是回到南城門,個個鞋底鞋梆衣褲上都是沾滿了泥水,被陽光曬得沉墜墜掛在身上。
把銀子運回布行清賬完後,張林二話不說,叫人去獅子樓訂了幾桌酒菜犒勞這批夥計,每人還賞了兩貫錢。
潘金蓮早上就在布行裡等他,跟着他回到西湖鄉宅院,服侍換衣洗澡,噓寒問暖地絮叨擔心掛念之情。
“這纔多大點事?以後買賣鋪開了,說不定我得成天在外跑,你得習慣才行。”
潘金蓮笑道:“那奴家就在家裡給你燒香,唸經拜佛,祈禱老爺平安順利。”
張林心說你不用吃齋唸佛,只要安安分分做事不給老子頭上張青草就算燒高香了。
對於潘金蓮,他有一種先入爲主的那方面印象。
小憩一會,傍晚睡醒的時候,宅上新招的小廝來寶兒說獅子樓的高員外請他吃酒。
張林隨即收拾一番,前去約會。到了獅子樓,掌櫃把他引向三樓包間,高員外已是備下一桌好酒好菜等着呢。
“二郎,有些天沒見了啊。”
“是呢。”張林朝他拱拱手,客氣一番落座,問道:“員外這些天在忙什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高員外有點不自然地道:“嘿,還不就是清河縣裡那點破事麼,也沒什麼大事。”
說話見,丫頭給二人倒滿酒,被揮手叫了出去,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倆個私聊了。
高員外擡杯敬酒道:“今日找二郎來也沒別的,就是想問你一件事!”
“員外請說。”
“二郎是爽快人,也仗義,高某沾了你好些個個菜譜便宜,你還不跟我競爭酒樓買賣,這點恩情記在我心裡呢。”
張林搖搖頭,笑道:“員外說哪裡話,實在是小弟分身乏術,一個人哪管得過來那麼多行當?”
高員外又敬他一杯酒,嘆氣道:“不瞞二郎,高某是打算把陽谷縣的酒樓賣掉,準備全力在清河縣裡操辦買賣,不知道二郎有沒有興趣接收這個獅子樓?”
“員外這是爲什麼?獅子樓每月好歹有五六百兩銀子的純利,關掉豈不可惜?”
“唉,是可惜了,只不過有些人……有些事讓高某不得不做此決斷啊。”高員外嘆一聲,放下酒杯,望着窗外,感慨道:“咱們買賣人,圖的就是個和氣生財,能花點錢解決的都不會去得罪人。只是啊,某些人騎在你頭上拉屎撒尿,還美名其曰地說是在給莊稼施肥。”
張林愣了愣,隨即想到了什麼,沒有接過話頭。
高員外見他沉默,自嘲般地笑一笑:“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高某反正受不得這個欺負,只好斷尾求生,另起爐竈了。二郎還沒給個準話呢?”
“員外想賣什麼價?”
“哎,都這時候了,二郎說多少那就多少。”
張林考慮了下,搖頭笑:“還是員外開吧,如果價格合適,小弟就考慮開率。”
高員外想了想,才道:“這樣吧,一千兩,除了掌櫃我帶走,其餘都給你留着。包管二郎接手後,隔天就能繼續經營。”
張林頗感意外:“員外不是說笑吧,這麼便宜?”
西門慶在廊橋街上的布鋪也就八百兩市值,要知道其中還帶個染坊的。而高員外的獅子樓可是地處陽谷縣最繁華的獅子街上,對着南城門。正常來說,賣個二千兩不費事。
高員外鬱悶地一仰頭,喝乾杯中酒,重重按在桌面上:“就當高某賤賣了,便宜其他人,倒不如便宜了二郎兄弟。”
張林放下酒杯,低聲道:“員外這般賤賣,可是因爲張主薄?”
“二郎,這話就不方便說了。高某有一句肺腑之言要告訴你,當官的啊,都靠不住。扒皮喝血還不算,非得抽你兩根骨頭才放心。以後的官吏債要是落在你頭上,千萬千萬別接手,否則……嘿。”
從獅子樓出來,已是天色昏暗。
馬車上,張林回憶着高員外的酒後之言,愈發地對張主薄有些擔心。這官吏債看上去是個下蛋公雞,實則是個燙手山芋啊。
放官吏債把錢借與未得實職的京官以資路費,一旦他們得官到職,就加倍償還,還有不少其他報答。其實在陽谷縣,大部分的錢都以張主薄的口頭承諾放給行商了,而親自打理的人則承受着極大的風險。
張主薄不問不管,只是一個要求,那就是每月按照一定的利息給他。到一定時間就必須償還本金,把衙門裡的虧空補上。而官吏債雖然回報高,但收效期比較長,期間經常會形成一些壞賬死賬,這個風險就落在前任西門慶和現任高員外的頭上。
簡單點說,這是一個幕後操控者純收益的買賣,而頂在前頭親自打理的人其實收益並不高,還得佔用相當的現金流。
西門慶和高員外能前後接手這個勾當,一方面張主薄是衙門裡人,不方便親自操作。另一方面是因爲他們自身就有萬貫家財,有足夠的資金來維持運營並且承擔死髒壞賬的風險。
按照後世說法,這就是高利貸的另一種存在形態,只不過本金是官方衙門裡的錢,借錢對象都屬於“藍籌股”。
同時,張林從高員外嘴裡第一次打聽到了張主薄跟黃陽山一股賊匪的利益關係。
若是官吏債收不回來,幕後操控人張主薄等人,便會唆使賊匪強行回收損失的錢,把借債人家裡地產房屋給搜刮光,甚至老婆閨女都能賣去勾欄裡賺錢還賬。
這種買賣有傷天和,而且弊大於利,得不償失,絕對不能去碰!
張林最終還是沒有盤下獅子樓,高員外只能把獅子樓當成好處半賣半送給清河縣裡的一個大戶了。
他之所以不買,最主要還是因爲張主薄。
這兩個月裡,張林在往外擴張谷豐食行分鋪和報喜鳥布行代理商的同時,也在暗中收攏資金,把銀子通過藥家鎮的一個藥商全部兌換成金子,以防不測。
現階段的張主薄不是張林可以得罪的起的,若真有什麼麻煩硬蓋到頭上,他也可以隨時帶着金子跑路。
當然,這是他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