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將皇上帶來的禮盒收起,隨即來到竹閣陪二人聊天說話。
少時,廚娘端了火鍋上來,又以皇上發明的“竹製推車”擺了一二十樣肉蔬瓜果,一盤盤一碟碟地擺到案上,味道醇厚的暖胃黃酒也放了一瓶。
張林大喇喇地坐到毛毯上,盤起退,吆喝着二女:“坐吧,好朋友吃個飯而已,不必如此拘束。”
李師師叫丫鬟把遮風回暖的屏風擺好,隨即笑盈盈地落座,把丫鬟支使出去,親自倒酒添菜忙活,邊笑道:“皇上和玉仙妹妹怎有空來我這裡吃酒?”
張林乾笑道:“成天有人上門拜訪,又不是什麼公事,煩也煩死了,倒不如來你這裡清靜清靜。”
“皇上勤政愛民,百姓多有稱讚。”
“虛名而已,誰不想偷懶呢。”張林壓壓手示意對方別忙活了,一邊兒自己拿起筷子夾起菜蔬往燒得撲騰的火鍋裡涮燙,笑道:“都別看着,自個兒動手啊,豐衣足食。”
李師師和唐玉仙也熟練地拿筷子夾起肉蔬往湯鍋裡涮,或是把肉丸魚丸等添些進去,等燙七八分熟時便端起碗碟襯在嘴邊兒享用。
張林一邊自顧自地吃菜,一邊兒偷偷打量對面女人,只覺得她小口小口的吃相也是如此的優雅恬美,一身素色紗衣裹得嬌軀玲瓏有致,間隙露出來的手腕肌膚比外頭飄的雪花還要白皙柔膩。
光看着眼前的無邊麗色,他已然三五分飽了。
李師師忽而打瞧到對面男人的目光,卻也沒有擡臉直視過去,只是微微擡起少許下巴,笑道:“羊鍋早已有之,但如皇上發明的這般吃法卻是有趣的很,如今各大酒樓都是依樣學樣,託了皇上的洪福。”
“師師姑娘少給朕戴高帽子。”張林呵呵道:“我這人最不喜繁文縟節,這吃飯嘛本就是以填飽肚皮爲第一要務,享用美食纔是其次。”
他伸筷子夾起幾片薄如蟬翼的羊肉在湯鍋裡涮了幾涮,先往唐玉仙碗碟裡放,又涮了幾片遞去對面。
李師師受寵若驚地忙拖碗來接,哪裡見過天子如此行徑,不禁惶恐道:“皇上,奴家自個兒涮就行。”
張林笑道:“咱們漢人吃飯,吃的既是美食也是情誼,飯桌上沒必要生分。師師姑娘在這裡住的還習慣嗎?”
“託皇上的福氣,奴家一切都好。”李師師端起酒杯,美目澄清如水地道:“奴家斗膽,敬皇上一杯酒。”
張林亦是爽快地端起酒杯,對飲而盡,肚子裡暖氣盤旋,渾身透出舒坦二字。唐玉仙替他脫下綢袍,叫一旁的太監小燈子稍稍打開窗戶透透氣。
“燈子,別忙活了,去廚下自己跟徐嬸弄些吃的。”
劉燈感動地道:“皇上,奴婢不餓,只在您身邊伺候着就好。”
張林笑罵道:“去去去,再不滾我叫苗兒姑娘攆你走。”
皇上這般跟他開玩笑,劉燈只感覺鼻子酸酸,差點兒沒忍住流出眼淚來,只想跪地上磕他幾十幾百個響頭。曾幾何時,太監也能這般享福了,簡直不敢想象。
李師師的丫鬟苗兒也是滿臉羞紅,帶着跟他年歲差不多大的小太監退出房去,自去廚下吃喝。
看李師師滿目詫異之色,張林失聲笑道:“太監也是人,只不過命運不好罷了。古朝常有太監禍亂朝政,其實歸根結底的原因不在這些人身上,整個朝堂風氣不正,民間大臣自然要把罪責推到他們和女人身上。師師姑娘以爲呢?”
李師師低聲道:“常言道:紅顏禍水……奴家也不知道。”
張林搖搖頭,道:“自古而來,世人多以商紂爲昏君暴君,以妲己禍亂朝綱,其實不然。商紂王用人唯纔是舉,不任用皇親國戚,但即便是奴隸戰犯只要有才能,也能得到賞識,比之現今,可謂聖明。其二,商紂王時期,就敢大膽地任用女官,俗話說,女人能撐半邊天。這世上很多女子,治國寫文的才能可是不弱於男子的。就比如師師姑娘,在你面前,朕也只能算個大老粗。”
李師師紅着臉道:“皇上說笑了。”
唐玉仙在旁開玩笑道:“皇上近來多讀古書,學問比之以往可是大有長進呢。”
“你少拍馬屁,朕可不吃這套。”張林打趣一句,往唐玉仙碗碟裡夾了一筷菜蔬吃進嘴裡,道:“其三,商紂王不搞迷信。東京大戰時那宋欽宗任用郭京之輩守城,妄圖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啊,這百姓們說的不一定是對的,史書上記載的也不一定就是正統。一朝天子一朝臣,嘿,這哪一代開國天子都想美化自己,醜化前朝君王,歪曲歷史,實在是可笑至極。民間百姓追風追雨,把宋國滅國的原因強加在師師姑娘身上,倒真是學足了古人那一套。”
李師師忍不住抽泣道:“今日能聽得陛下這番話,師師死而無憾了。”
唐玉仙起身,來她身邊坐下,寬慰道:“姐姐莫哭,皇上要給您平冤昭雪呢。”
張林道:“年後開朝,我會讓官報刊登一些文章,把宋國滅國之因宣揚於民衆百姓,倒不是特意爲師師姑娘平冤昭雪,乃是清開民智。”
“奴家叩謝皇上大恩大德。”李師師欠身一拜,淚水止不住地留下來,惹人憐惜心疼。
張林道:“其實說到底,宋微宗這人也算是個大才子,嗯,至少寫字畫畫賞鑑珍奇是比我強八輩子。宋國遭難倒也不全怪他,乃是國家百年積累下來的詬病。燕雲一戰,十三萬平燕大軍被遼金合兵大敗,一是天氣,二個就是前線將領對金人警戒不夠。金人長驅直入,兵鋒壓在東京城外,其實當時只要上下一心地死守,金軍無論如何也是打不下來的。只可惜,宋國大臣和皇帝都被嚇破了膽子,被金人派遣使節招降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這些原因,沒一件與女子有關。所以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李師師泣聲道:“多謝皇上替奴家美言。”
張林自覺說的有些兒多,忙是吆喝二女吃菜,端酒與她們互碰幾杯。
李師師心下感激,不免多勸幾杯酒,三人就着雨雪紛飛喝到夜幕降臨。最後以一曲琴瑟之音送別皇上的車馬離去,在道口風雨中凝望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