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本來就是靠着張林發家致富的,見潘金蓮敢罵武松,心裡頓時也有了膽氣。
她指着武松罵道:“哎呦,枉你打虎英雄多能耐,想把家裡的恩人也當成大蟲打死算了。街坊們都來評評理啊,這武松還講不講理了?”
武松無意弄傷了張林,本來還內疚的,這兩個女人一番叫嚷,左鄰右舍和客人們都圍過來湊熱鬧,議論話裡十句有九句是罵他魯莽的。
這暴脾氣涌上來,哪裡還能按捺下去,怒急虎吼一聲,震得周圍街坊們嚇尿了褲子,紛紛作鳥獸散地避開來。
他右手把着刀柄,滿心委屈和怒火,邁開大步直奔縣前牌坊街而去。
“快快,攔住武二郎,哎呦,快特麼的攔住他別做傻事啊。”張林額頭上搭着染血毛巾,在人羣后面一陣叫。
武松聽見,腳步更快了,一會兒走的沒影子。
周圍街坊們都懼怕武松神威,哪裡敢攔,一部分留下來詢問張林傷勢,一部分則尾隨武松去幹什麼。
張林心裡又氣又急,暗道武松真的不會去吧西門慶砍死吧?
他可不想因爲自己的關係,把這麼個千古留名的英雄好漢給弄進監獄。忙叫鄆哥兒和瓶花兩個去把武松喊回來,兩個毛孩慌慌張張地去了。
等他在王婆子家裡處理好額頭月牙兒似的血口子,只聽得外面轟轟鬧鬧地炸了鍋,不住有人瘋喊“打虎英雄殺人了”“西門慶腦袋被砍了”“武松提着腦袋去縣衙認罪了”。
鄆哥兒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門來,急叫道:“張哥快去看看吧,武二郎把西門大官人砍死了,還把‘賴頭三’也給逮住了。”
張林扶着額頭上的毛巾趕緊出門,叫鄆哥兒別急慢慢說,什麼賴頭三賴頭四的。
原來武松知道潘金蓮被西門慶欺辱調戲後,心裡本來就有一團火,自己又沒得分寸,得罪了滿大街的街坊。被衆人一頓數落後,那殺火熊熊燃燒着,他一時半會找不到打傷哥哥的兇手,只能來找西門慶報復。
在生藥鋪上沒找到,他又去西門慶在先前牌坊街上的宅子裡找,從後牆翻進去的時候卻聽到賴頭三在和西門慶密謀潘金蓮的一些話,知道了把武大郎打成癱瘓的元兇,頓時暴跳如雷。
他跳進房裡,一刀就宰了西門慶割下頭後,又威脅着嚇破膽的賴頭三蘸着鮮血在西門慶的袍子上寫下合謀害人的供詞,隨後押着賴頭三一起去縣衙裡自首認罪。
這一番劇情把張林都聽得一愣一愣的,暗道天意如此,西門慶終究要死在武松手裡。自己計劃的再好,預想的再好,也始終改變不了武松的命運。
武松才當上捕頭,就做下了血案,這讓擡舉他的陳知縣也是臉上無光。
只不過賴頭三被武松嚇破了膽子,在縣衙正堂上大說特說地把什麼都往死掉的西門慶身上推,還拿出身上的銀錠作證。
人贓並獲,證據確鑿,已經沒有再審的理由了。
西門慶是縣裡大戶,關係網根深蒂固,陳知縣也要給面子的人。這番死了,倒正好隨了張主薄、陳押司一干人的願望。
一夥人在縣衙後廳裡私聊一陣後,決定趁機添油燒火,將西門慶的萬貫家財都給奪過來分贓。
連着幾天的開堂審理,張林和潘金蓮一家,還有茫茫多的街坊都在縣衙裡走了一遭。
不斷地有人跳出來往西門慶身上栽贓嫁禍潑髒水,買兇殺人、放官吏債、賣假藥,強搶民婦,偷稅漏稅的罪名一件接一件地按在他頭上。
張林託關係去牢裡看望了武松一回,只是武松背對牢門沒搭理他,任憑張林說什麼就是不接話。
最後無奈,張林只好說道:“二郎也不用擔心,我已經找張主薄他們幫忙了,應該會叛你一個‘刺配’,只是不知道會刺配哪裡。”
其實他真是去求人了,陳知縣、張主薄一干人宰殺西門慶吃得滿嘴流油,本來也沒想把武松搞死,於是順水做了個人情,權當把前面張林的孝敬情義給抵消了。
武松依舊不爲所動地揹着身,等張林臨走的那一刻才低沉沉地說了句:“小哥的恩情,武松記在心裡,勞煩你照料我哥哥和嫂嫂一家。武松若有命在,日後定當捨命報答。”
張林應了一聲,這才滿懷心事地離開了。
案子很明瞭,事情也很簡單,拖了三五日也就下了判決。
“武松因兄鬥毆,殺死西門慶一人。西門慶本乃清河縣人氏,罪惡滔天……”
原本是一個故意殺人的案件,卻被陳知縣改成了鬥毆誤殺。因爲陽谷縣隸屬京東西路的鄆州,是個小縣,辦的又是殺人案,所以案子還得移交到東平府去核審。
東平府的府尹陳文昭算是個公正賢明的父母官,念在武松爲兄報仇的份上和打虎英雄的名聲,把武松先看押在牢裡幾天,將招搞卷宗又改輕了一點上報給刑部省院詳審。
審到最後,判了武松“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的結果。
而西門慶一家就慘了,萬貫家產沒收充公,但他一家老小卻放過了,沒有充去官伎。
至於賴頭三和那幾個動手行兇的,都是叛了“仗脊八十,刺配三千里”,有兩個當場熬不住打就死了。
“文書到日,即便施行”。這一來二去,已經是兩月有餘,從十月底審到十二月底纔算結案。
讀了朝廷明降,等武松從府州監牢裡出來的時候,外頭已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他脖子上圈着一面七斤半鐵葉團頭護身枷,臉上刺了兩行金印,被兩個提着水火棍的防送公人押解着,將要發配孟州牢城。
出了府城不遠,一輛馬車在雪地裡靜悄悄地待着,馬兒嘴裡呼哧呼哧地噴着白浪,騷動不安地在雪地上蹭蹄子。
一男一女守在路邊,男高女俏,裡面穿着暗色調的綢棉大衣,外面卻穿着喪服白麻衣,看到武松和兩個公人出現,忙迎了上去。
“叔叔。”“武二郎。”
武松擡頭一看,這對男女正是張林和潘金蓮,見了他們這身裝扮,他心裡沒來由的一沉,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哥哥,我哥哥他?”
張林語氣沉沉,愧疚地道:“在你坐監的頭一個月裡,他就熬不住這寒天,夜裡犯了心疼病。小弟把大夫找來的時候,他已經……二郎節哀順變!”
武松如同被雷轟了,雙膝一軟跪在雪地裡,仰頭痛哭,一聲接一聲地悽慘呼喊:“哥哥,哥哥……弟弟對不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