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雖口硬說對葛天舒隕落的原因不感興趣,可那也只是她一時嘴硬罷了。
生過氣後,該幹嘛,還是得幹嘛。
文宣本想着跟她一起回去調查的,可臨出發前,忽然接到天庭的召喚,只能先行離開。
河源既是這場案件的調查者之一,他有權知道這案件的來龍去脈。
兩人回到桐玉宮時,天顏正在梵音殿與千花殿長老及其靈寵蜜兒粉蝶打葉子牌。
商痕在跟飲月殿靈寵圓圓比誰更圓潤,兩個小傢伙抱成團兒,紅的白的滾啊滾,從三千宮階滾了下來,滾到夢迴腳下又被彈了回去。
商痕搖了搖有些眩暈的腦袋,瞪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看河源,又看看夢迴,反映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樂呵呵從地上蹦起,抱着夢迴大腿,歡呼:“若姐姐,你可算回來啦!”
夢迴蹲下來,變出兩包蜜餞,一人一份,問商痕:“你媽媽呢?”
“哇!是痕兒最愛吃的水晶雕梅!”
小傢伙接過激動地大叫,迫不及待地吃起來,笑眯眯道,“謝謝若姐姐,河源哥哥。”
圓圓倒是十分地中規中地挺直腰板,朝夢迴鞠了個九十度躬,道:“謝謝夢迴長老!我能替團團要一份麼?它剛有事,離開了。”
夢迴又變出一袋遞給它,揉了揉它冰涼雪白的腦瓜子,道:“去吧。”
“你們找小顏媽媽有事麼?”商痕邊吃邊甕聲甕氣道:“要是有事,我建議你們晚點去找她。她現在不是很高興。”
“怎麼了?”夢迴問。
“媽媽在和花姨打葉子牌。花姨贏了媽媽好多銀丸子。我方纔一不小心碰掉她杯子,她就讓我和團團圓圓滾出去。”商痕委屈巴巴。
原來這就是她和圓圓從三千宮階上滾下來的理由。
夢迴哭笑不得。
“媽媽說,若姐姐此番出去查案是走了大運,沒幾天就把困擾了上天庭半年之久的謎案給破解了,可把兩百年的勞役都給免了……”商痕笑起來的模樣,甜甜的,兩邊的酒窩陷得很深。
呃……·
夢迴挑眉。
這是她極不願提起的黑歷史。
衆所周知,她有兩隻性格與屬性極不般配的靈寵,風狼彩娟。
兩名字咋一聽,讓人感到既文雅又極具震懾力,聯想出的也是威風凜凜的畫面。
可現實卻是……有點一言難盡!
事情是這樣的。
兩百年前,夢迴響應天顏號召回歸略族,從遊山玩水的閒散畫家一躍成坐鎮一殿的長老。
這本是件極可喜可賀的事。
可是,忽然有一天,笙歌殿和千花殿的兩位長老帶着靈寵怒氣衝衝找了過來。
說她放縱靈寵破壞她們地盤不打緊,還將她們的靈寵給打傷了,要是給不出個說法,這事沒完!
桐玉宮統共也就七位長老,玉景、笙歌、千花、飲月、幽冥、良辰、鳳棲。
而那時候,七殿長老都是天顏將將召回來的。
大家都是在世間大陸三千世界流浪了一萬年的老油條,誰也不知誰的底細,只明白一點,就是:大家都很強,但我也不弱!
那時的夢迴也是個硬脾氣的,沒完就沒完,大不了打一場,橫豎是強者說了算的道理。
就這樣,一場決定七殿長老強弱榮辱的排位賽開始了。
排位賽後,各殿排名狀況是這樣子的:笙歌、千花、鳳棲、飲月、良辰、幽冥、玉景。
前面六殿,不分強弱,按着挑戰玉景殿的先後順序,反正都比她厲害。
這是個強者說了算的地方。
夢迴作爲七殿長老中最弱的一個,自然是沒啥話語權,能做的只能是乖乖賠錢賠勞力。
於是這兩百年來,桐玉宮就出現了這樣一個現象。
堂堂一殿長老,一個高貴優雅的畫略,做的全是泥瓦匠、園丁、雪匠,沙匠和鐵匠的活,光想想就覺得很悲涼。
好不容易把被這兩冤家毀掉的飲月殿蓋回來、恢復梵積花田被摧殘前的模樣、築好鳳棲殿的巢、壘好笙歌殿的沙堡,在修完幽冥殿的窗戶,回到玉景殿看到被推倒的圍牆和正扒拉着樹幹朝彩娟狂嚎的風狼,那一刻,她終於爆發,決定不再容忍,一定要給點顏色它們瞧瞧!
於是,她就想出了一個自認爲極妙的法子——繪畫模特!
最初當她模特的是風狼。
風狼的精力旺盛得出奇,被它們闖下的禍中,它佔了絕大部分。
她決定要讓它好好感受一下來自主人的照拂,瞭解瞭解什麼叫赤橙黃綠青藍紫!
就這樣,它成了她此後一百年的繪畫模特,她管爲它畫的圖叫《狼性圖》。
一直到有一天,當膩了模特的風狼忽然靈機一動,對一旁彩娟說,這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還說被主子畫進畫中,那就相當於揚名三界,永垂千古了。問它是不是很羨慕。
當了一百年吃瓜羣衆的彩娟想了想,覺得它說得很實在裡,並因此而埋怨夢迴偏心,給那夯貨畫畫不給它畫。
於是,兩傢伙變合夥忽悠夢迴調換了身份。
她把它們的小聰明看在眼底,只是覺得,對風狼的百年懲罰也差不多了,它們換就換吧!希望那傢伙能吃一墊長一智,以後別再給她闖禍就好。
一開始,彩娟還是挺享受的。
畢竟自家主子畫技沒得說,被她畫在絹帛上的自己既神氣又靈動,能入世間第一大畫師的畫,光着一點,就足夠它在同類面前吹上好幾百年了。
可漸漸地,它越發覺得不對勁。
這哪是享受啊!這分明是不折不扣的折磨!
可當它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切都晚了,模特這身份,豈是這麼容易擺脫的。
在當了十年模特後的它,下定決心,發揮自己的聒噪技能,對夢迴開啓十二時辰無間歇語音轟炸。
建議她沒事可以找點事幹,比如像飲月殿長老和良辰殿長老那樣,向大當家申請一下桐玉宮守衛一職,不僅可以跟小妖怪切磋提升體術,還可順道領些生活補貼,雖然這點錢於她而言,並不算什麼。
當然,跟千花殿長老學習研究梵積花培植方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要是成了,漲了見識不打緊,說不定還能從中分一杯羹,屆時財源滾滾不在話下。
實在不行,前段時間鳳棲殿長老就陪着笙歌殿長老到世間大陸找心去了。加入她們,能不能找到心無所謂,重在參與,比整天窩在殿裡強。
再不濟,跟幽冥長老搭夥兒閉關修煉也行……
夢迴坐在畫架前聽着它在枝頭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倒是一派氣定神閒的模樣。
鑑於它犯的錯不算大,想着罰完今天就算了。若真讓它跟風狼一樣站上一百年,她這個當主子的也良心難安。
她還覺得,它的話相對來說還是有點道理的。
要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指不定哪天就得賣身還債了。
她擰眉咬着筆尖思索半天,道:“要不我跟大當家告個假回湘州老家看看,等她預產期到我再回來。”
“也成,只要主子您不拿我當模特,想幹什麼我都支持。”彩娟放下翅膀想活動一下筋骨。
“別動!”夢迴臉色一沉,喝令道:“把翅膀擡回去,就算說也得是畫完再說。”
彩娟被嚇了一跳,面露苦色,卻也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將翅膀擡高作振翅高飛狀,站在盛放的臘梅枝頭,一腳凌空。
這動作她已保持足有一個時辰。
其實,這算好的了。
前段時間,夢迴要取桑樹的景,它被迫循着春夏秋冬四個季節輪換,繞着桑樹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飛了個遍,每個動作,都得停上一兩個時辰,那纔是它最想吐血的時候。
特別有一個動作她記憶猶新,一想起就禁不住打寒顫。
那是在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傍晚,她讓它在樹葉凋零得只剩枝椏的桑樹上飛衝下來。
嗯,就是這個飛衝下來的姿勢,腳朝上頭朝下,仰着脖子,張着嘴巴,展着翅膀在半空中保持了足足三個時辰。
而這三個時辰裡,夢迴還時常發呆出神。畫着畫着,思緒就不知跑哪裡去了。
“好了。”
半個時辰後,夢迴發話。
彩娟如釋重負,撲棱着翅膀從枝頭飛下,落地成一個娉婷嫋娜的青衣少女,提起青羽裙跑到她旁邊觀摩畫作。
只見白皙細膩的宣紙上琉璃牆角下紅梅綻放,每一朵都是將將盛開的樣子,體態飽滿,嬌豔欲滴,卻又都形態各異,活靈活現,比實景要生動好看得多。
而站在枝頭振翅欲飛的它,像受到什麼驚嚇,正慌忙逃串,七色翎羽在漫天飛舞的雪白中熠熠生輝,加之神態生動靈趣,將整幅畫襯托得生機勃勃,趣味盎然。
畫上還提了詩句,是臨川先生的《梅花》:
“牆角數枝梅,
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
唯有暗香來。”
那一剎,她彷彿不是在看畫,而是站在畫中,細品大雪紛飛下的清幽梅香,而那隻振翅欲飛的鳥兒,正是因她的忽然出現受到驚嚇逃走的。
每次看到畫作的時候,她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錯覺,覺得這幾個時辰的苦,沒白受。
這也是她能堅持十年的原因。
“真好看。”她誇讚。
這是夢迴的正常水平,跟往常畫的許多畫作,並沒多大區別。
她擱筆站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道:“走吧,找大當家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