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票遇到問題,竇煜芳又見不到,臧水根不免心中失落,在小媽宅子裡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騎着棗紅馬就離開了縣城。本來他打算趕回老宅去,把另外一張賣房子的銀票也拿來兌換一次試試,看看是不是銀票本身的問題,可是剛出城,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撥轉馬頭向南走,他下意識裡知道這樣一直走下去就是竇煜芳的老家金下,同時他也想試試到底那個收費的只是在埡口還是到處都是。向南去的道路一直繞着另一條小河邊上走,這是山上流下來的季節河,只有到了雨季下大雨的時候河裡纔會有充盈的山洪,平常就是一條小溪。出城大約五里,臧水根就看到路上被人拉了一條繩子,旁邊坐着兩個男人,毫無疑問,這就是收費的。他心裡暗暗想,天地下莫過於這種營生最容易,可是他覺得這是土匪纔會幹出的事情,可是在他們這裡怎麼就突然會出現,難道那個警察局長就不管管,縣長大人就不管管?他們是不知道,還是裝聾作啞?其實臧水根還不知道內情,這是縣長大人的一大發明呢。
臧水根繳了錢過去,還回過頭來看看其它過路的人,當他確信大家都一樣的時候,他才重新向南走去。到了金下村,這裡雖說不如金上那樣繁華,可是村子也挺大,他騎着大紅馬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好像也沒看到竇煜芳的影子,更沒有發現哪一家的院子像是她的家。在臧水根的想象中,竇煜芳的家大致應該和自己家差不多,畢竟她家也算是個大戶人家,可是走遍了村子,讓他很失望,問了幾個小童,竟然沒人知道竇煜芳或者說竇家,這讓他很吃驚。難道竇煜芳欺騙了他?不過也不應該,竇煜芳沒有理由欺騙他呀。臧水根很失望,隨着大紅馬,信步由繮,回到了金上老宅。
“水娃,你總算是回來了,進來,娘有事問你!”水根跟着娘進了堂屋。“你老丈人家知道了你媳婦的事兒?”
“娘,怎麼半晌不夜地突然問起這事兒?”臧水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想知道娘問起這事兒原因。
“你爹說的,張家給他捎信,說是關於你的婚事,他們有個想法,你說說看,他們這是要幹啥?要你和他們女兒離婚嗎?”娘不是有文化的人,能夠說出離婚這種文明字眼,肯定是聽說了啥。
“離就離吧, 隨他便!”說完,臧水根就要出去。
“你真的打算離婚?這樣說出去名聲不好,好像咱們臧家連個媳婦都管不住,這以後你的兄弟們找媳婦可咋辦?”
“娘,你就別瞎操心了,老四和老五,用不着家裡管,就是想管,估計也管不着,他們不會像,呃,那麼聽話的!”臧水根的本意是想說他們不會像我那樣聽話,可是還是省去了中間的那個字,免得惹娘生氣。
“你們這些孩子,養大了,翅膀都硬了, 中,中,不管,不管!”娘搓了搓手,站起來,進了裡屋。臧水根這時候才發現孃的鬢角都一層白髮, 娘開始老了。這要是過去,娘纔不會這麼好說話的。
剛擡腿邁出上屋的門,看到二嫂菊妮兒站在她屋門口,好像是在等自己一樣,臧水根就打了個招呼,“二嫂,孩子們上學去了?”話已出口,臧水根知道這話不對,杏花還沒有去學堂,他就要改口,二嫂招招手,嘴角動了一下,臧水根看到了,可是沒聽到她在說什麼。臧水根走近,問,“二嫂有事兒?”
“謝謝你,老三!”這一次臧水根聽得很清楚。不過他不明白爲什麼要謝他。只是瞪着眼睛迷惑地看着。“你還不知道吧?你二哥昨天回來看娘了,你不知道娘有多高興呢!我跟他去看了那個女人家的房子,說是你給翻修了一下,也見到那個人的大哥,看來他們也都是不錯的人。”
這一下,臧水根明白了,到底二哥樹根還是聽了自己的勸,回來見了菊妮兒和孩子,並且還破天荒地跟娘見了個面。一直以來,臧水根都想不明白,爲啥二哥和娘之間就那麼不對付, 就算是娘罵兩句,或者說娘做的不對,可是那畢竟是親孃啊;同樣娘那頭他也想不通,對待每個兒子娘都那麼上心,就是對老五桂根,不是孃親生的,都一樣,可是二哥是孃親生的骨肉,她卻就會那麼狠心,竟然不讓進家門。這得有多大的仇恨呀?他也嘗試過和二哥探討這件事情,可是二哥總是一帶而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臧水根自然沒辦法堅持要問出個究竟。只從自己水渠的工程上馬,他第一個就想到二哥的那幫子人,還有二哥本來在下面村子裡就有威望和人脈,水源那一段他又特別熟悉,所以,臧水根去找了幾次二哥,終於說服他出山來牽頭負責工程施工的部分。不過有一件事至今還是一個謎,聽二哥說,他們那幫子人還在經營一個煤窯,開始臧水根以爲就是土匪去人家那裡收保護費,可是回來以後,他四處打聽,才知道那個煤窯的主人竟然是二哥。這就很奇怪,而二哥啥時候買了一個煤窯,他從來也沒說過,家裡人也不知道,就連問了二嫂,同樣不知情。不過,臧水根倒是明白了一個事情,興許這就是爲啥南山的土匪從來不下山打秋風的原因。因爲二哥的原因,臧水根心裡也不想把那幫子人說成是土匪,畢竟土匪這個名字說起來也太難聽了。今天聽說二哥竟然把菊妮兒接到了穹山凹棠梨家的那個院子裡,臧水根心裡還是很高興。不過他還是好奇,在南山裡他見到的那些女孩們二哥是怎麼處置的?
“二嫂,那就好,以後你要是方便也可以搬到那裡去住一段!”臧水根最後說。
“那可不中,我還得每天照看佩勳呢,佩勳把我當成他娘,吃住都要和我一起,再說還要負責他溫習功課,娘一個人在家,忙不過來!”
“嗯,謝謝二嫂,佩勳給你添麻煩了!不過你也應該讓杏花去上學了!”
與菊妮兒的一番話,讓水根心裡多少高興一點,暫時忘記了昨天到現在一直都不開心的事情。他進了自己房間,翻箱倒櫃找出來那張賣房的銀票,裝進口袋裡,騎上大紅馬,再次趕往縣城。這一次,他毫不費力地拿到了錢。他明白了,那張周先生的銀票有問題。本來打算去省城更大的銀行去看看的,現在臧水根也不那麼着急。只是這錢的問題依然是個大問題。
從銀行裡出來,他打算去一趟張家,自從春節去過一次,挑明瞭情況,就再也沒有去過,可是張家一點消息也沒有。本來他以爲張家過完年就會找他爹張羅把兩家的婚姻斷了,可是張家一直沒有動靜,這都過去快半年了,怎麼突然張家又想起了這件事兒?可是,娘跟自己說,是爹傳的話,這樣很明顯,這件事兒,還沒有擺在桌面上說,這樣冒冒失失地過去問,不是明白着自己急於離婚嗎?其實臧水根心裡也不急,對巧靈他心裡還是有一份溫暖,儘管想起那個佐教授,他心裡就堵得慌。他也默默期望哪一天巧靈突然又出現在他面前。這樣想着,他就打消了去張家的念頭,快馬加鞭趕回金上。
臧水根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工地指揮部。沒想到小媽的動作很快,只是幾天時間,臨時房就拆了,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批工匠,在那裡挖土打地基,說的話也不是本地話。臧水根走過去問一下才知道是從洛陽過來的。在工地指揮部這裡,沒有見到小媽,臧水根就來到棠梨家那個院子,這時候院裡挺熱鬧,好像這裡纔是指揮部,沒有進門就聽到不少人在爭爭吵吵,似乎在爭論着什麼,見到臧水根進來大家就停住了,“水根,你回來的正好,你說這個地方是不是應該加個水庫,可能預算會增加一些,可是這樣和我們修水渠比起來可是在水源保證方面安全多了。否則萬一哪一天我們水渠修起來了,泉水沒了,那不是抓瞎了!”
“不可能,這泉水在這裡多少輩子了!”大勇搶着說。
“老三,我覺得小媽說的有道理,可是穹山凹的這些人都覺得不可能。你說咋辦?”二哥臧樹根說。
“走,咱們上山去看一下,大概算一下需要多少錢!”臧樹根眼下最關心的是預算。到底修不修水庫,主要是手裡有沒有錢。
見到水根是這個態度,大家也就一起上山,最後的結果是先按照原來的方案走,水庫的事情可以先做計劃,等到籌到足夠的資金再上馬。
“老三,資金不夠嗎?不是說鎮上大戶都捐了不少錢嗎?”回來路上,臧樹根悄悄問。
“捐的錢只是一小部分。關鍵是,這樣吧,二哥,你們只管往前走,能修的明渠先修,估計不到兩年也就差不多。至於山洞和暗渠最好找些懂行的人來弄, 否則出了人命可不是鬧着玩的!”
“老三,工程的事兒你就放心吧,挖山洞和暗渠,我都安排好了,讓煤窯上那幫煤黑子來弄,他們幹這個比誰都專業呢。這點小活兒對他們來說也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兒!”
“哎,這倒是好主意!二哥,我咋就沒有想到哇?”臧水根很高興,不過他想了一下又說,“這樣一來,會影響到你煤窯上的生意,沒了媒, 你那麼多人吃啥呀?”
“這個你儘管放心,我已經跟工頭談好了,加錢,只要給足夠的錢,他們自己會想辦法的。”
“你那山裡邊的人怎麼辦?”臧水根朝着南邊大山努努嘴,說。
“你說那些家屬嗎?”
“那些漂亮嫂子!”
“老三,你誤解了,那些是兄弟們的家屬,不是嫂子,也就是一兩個跟着我,照顧我,這男人們都來這邊工地了,她們就得照顧那些田地呢!”
聽二哥說得那麼輕鬆,臧水根覺得二哥真的是變了,竟然會知道如何種地了。看來人呀都會因環境變化而變化,不是誰生來就只會享受。環境改變人,一點沒錯。
“你們兄弟倆說啥呢,這麼高興?”小媽從後面追上來問。
“沒有,小媽,我們在討論工程的進度安排。”臧水根回答。
“你回家了沒有?”小媽繼續問。
“還沒呢!”臧水根答。
“你趕緊回去吧,你爹到處找你呢!”小媽說。
“啥事兒?”
“大好事兒!回去你就知道了!”
這就奇怪了,娘跟自己說的好像不是什麼大好事兒,可是小媽則說是大好事兒,難道爹還有別的事兒跟自己說?
水根回到老宅,臧克通就叫住他,“你每天竄來竄去的,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爹,你有事兒?”
“你老丈人家帶話兒來了,說是巧靈不回來了,他們想把小閨女給你做填房。”
“啥填房,巧靈又不是死了?”臧水根直接頂回去。
“別給我咬字眼兒,你就說同意不同意吧?”臧克通這個老爹對孩子們從來就是這樣直來直去,一點也不拐彎,一個字兒也不多說。
“那個巧珍還不到十六歲呢,和咱們家祺蕙一樣大!”
“那又咋了?你二嫂嫁過來不也是十六嗎?你要是同意,就這樣定了,選個好日子, 把她擡進來,這樣對張家和咱家都好,誰也不丟人。”
“不同意!”臧水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了自己的意見。
“咋啦?人家配不上你嗎?”
“反正就是不同意。張巧靈不回來,直接離婚。張家這樣做,就算是巧珍過來,說不了又來一個不辭而別,到時候你說咋弄?”
“他爹,水娃說的也有道理。他要是不願意,你就別逼他!”娘在一邊幫腔。
“真不知道你這是咋想的?這麼好的事兒,你還不同意?人家巧珍還不一定願意呢?”臧克通發了一句牢騷,這事兒也就算了是過去了。不過,讓臧水根沒有料到,幾個月之後,張家竟然登門來說這事兒,讓他哭笑不得。這是後話,暫時擱下。
“縣裡的新縣長到了,我接到了通知,你明天過去一趟!”臧克通改了平和的口氣說。
“新縣長上任,我去幹啥?”臧水根倒是沒有消氣。
“我接到的通知,我也納悶呢。你明天走一趟不就知道了?說不了是南京過來的,給你帶來啥消息呢?”聽到兒子這種不客氣,臧克通就解釋說。
“真是煩。我工地上一大堆事兒呢!”
說歸說,既然縣政府那裡有事兒,臧水根還是得走一趟。第二天,他去了縣政府,問了縣長辦公室,有人領他去見新縣長。還沒走進去,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臧水根心想,難道這個混混兒到這裡當縣長?
通報以後,門口就出現了新任縣長遊小行,老遠就過來,伸出手和臧水根握手,“水根兄,沒想到吧, 能在你老家見面?”
臧水根握了手,跟隨遊小行進了辦公室,坐下,等倒了茶,大家退出,他才說,“你怎麼當成了縣長?還正好到我們這個窮山溝裡?”
“水根兄,咱們算是老朋友了,我也不瞞你,都是這個起的作用。”遊小行用手比劃了一下,暗示就是數錢的動作。“開始我也不想來,不過他們說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空缺,沒辦法我也不想繼續等,萬一黃了怎麼辦,不是那麼多錢打了水漂?到了省裡才知道,這裡是你老家,所以我來之前就跟他們通知了,到了就先和你見一面,怎麼樣,一起來幹?”
“小行,啊, 縣長,”不管叫什麼,臧水根都覺得非常拗口,“我在南京那裡仍然掛着職呢,我這是請假在家養病呢!”
“我都問清楚了。你那是有人陷害你,上峰的政治鬥爭,也許是經濟鬥爭,你只是個替罪羊罷了。你要是願意出來,上面的事兒我跟省裡說過,他們也覺得合適,你就做副縣長,實際權力你可以都拿走,我只要個名分就夠了。我也沒打算在這裡長期待下去。等我走了,你就接我的位置,順理成章,多好?”
老實說,遊小行的一番說辭還真讓臧水根心動。如果能在家門口做父母官,像老爹那樣爲老家做些實實在在的好事兒,這是他求之不得,可是他知道南京那裡不用他,可是也沒那麼容易放他。於是他說,“謝謝遊縣長美意,但是我必須跟南京那裡說清楚。我不能吃着碗裡霸着鍋裡。”
“好,聽你的。那你就趕緊去一趟南京,給他們說說。那個胡總長我們都認識,是個好人,你求他,一定會幫你的。我就等你好消息!”
中午,遊小行留臧水根一起用餐,可是到了飯店,政府的主要成員和城裡的鄉紳都已經在等候,其中就有張巧靈她爹。因爲人多,臧水根和遊小行並肩進來,沒有注意到他。可是一落座,這個昔日的老丈人就過來和臧水根他們打招呼, 並且還熱情地跟新縣長說臧水根是他的女婿。臧水根發現了遊小行的疑惑,可是那麼多人在場,畢竟現在他身份不一樣,也就打哈哈糊弄過去。同樣,很多臧水根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也都過來打招呼,看樣子他們都好像很熟稔的樣子,不少人還提到臧克通的名字,看樣子過去他們不少人都很敬重自己的老爹。臧水根也就應酬着,好像今天這個午宴臧水根是主人似的。
“水根兄,看到沒有,你一定得來幫我,他們只認你,不認我!”遊小行私下悄悄說。
這一點臧水根也感覺到了,不過他確實不想來趟這個渾水,今天一天還好,如果一直都這樣,遊小行再怎麼大方,總有一天他會感覺自己老是搶了他的風頭,豈不是就要鬧矛盾,到那時候,朋友都做不成。於是臧水根就說,“遊縣長,你不知道,我家裡還有一攤子事兒,剛剛啓動了一個水利工程,也走不開,等我完成了,一定想辦法來幫你。”
“真的?等你從南京回來帶我去參觀一下!”遊小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