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棺的儀式,其一是爲了向死者做最後的道別;
其二,則是藉此將死者靈魂送入輪迴。
所以轉棺的時間,起碼在我們這裡,是在午夜零點。
在轉棺之前,棺蓋是沒有完全合上的。
直到轉棺之後,親友們看完最後一眼,才合攏棺蓋,並且用長釘釘死。
不過現在都是火葬,殯儀館提供的棺木,只是方便死者親屬舉行儀式所用,雖然也有棺蓋,卻不能釘死。只是在轉棺之後,完全合攏。
等到焚化之時,連棺木一起送入焚化室,再出來的時候,就只剩下死者骨灰了。
所以在午夜時分,守靈的侄兒侄女、以及幾個兄弟姊妹,由最親最長的侄兒領頭,圍着包羅的棺木轉動,一邊轉,一邊哀哀泣哭。
我也流着眼淚,跟在衆人之後。
等轉到棺頭,我跟其他人一樣,也向棺內包羅的遺體看最後一眼。
包羅臉上覆着一張火紙,這個時候親友們是可以伸手入棺,掀開火紙看包羅最後一眼的。
可我不敢掀火紙,包羅是從十幾樓跳下來的,可以想見,該是怎樣的一種慘相。
但我沒去掀火紙,那張火紙卻從包羅臉上飄了起來。
我方吃一驚,就見包羅從棺木裡邊坐起身來,因爲從高樓摔下的緣故,他五官扭曲,臉骨破碎。
而他鮮紅凸出的兩顆眼珠,居然直直瞪着我。歪斜的嘴角,一邊淌着污濁的黑血,一邊劇烈顫動,好像是在衝我尖叫:“別去一線嶺!千萬別去一線嶺!”
我肝膽俱裂,跟着他一同尖叫。
他的尖叫,沒有人能聽得見。可是我的尖叫聲,卻劃破了殯儀館的肅穆與靜寂。
守靈的幾個人全都被我嚇得呆愣良久,這才一擁而上。
有的叫着我的名字,有的抓住我使勁搖晃。
我驟然清醒,只覺滿臉淚水。
但那已經不是因爲傷心,而是因爲恐懼。
淚眼中我向着棺內瞥了一眼,包羅依舊好好躺在棺木之內,那張覆臉的火紙,依舊嚴嚴實實遮着他臉。
“高力你怎麼啦?”包羅的堂兄問我。
我茫然回眼,看看包羅堂兄,再看看四周的其他人。
“先把小高扶到一邊坐下吧,咱們先把儀式完成!”年紀最大的一個堂姐說。
於是有人扶着我在一旁坐下,其他人繼續轉棺。
連轉三轉,這纔將棺蓋合攏。
我一直呆坐在一邊,身上仍有一些微微的顫抖。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我會看到那麼駭人的幻象。
是因爲我去了一線嶺的緣故?
還是因爲包羅的突然離去,令我太過傷感?
我當然希望是後者,可我知道,那很可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幸好之後的幾個小時,一切還算正常。
雖然我仍然感覺有一雙眼睛在什麼地方盯着我看,但在經歷剛剛那般駭人的幻象之後,其他的都不足以再令我心驚膽寒。
第二天一早,包羅的遺體被火化。
因爲他死得太突然,根本來不及購置墓地,只能將他的骨灰存放在殯儀館一處專門寄放骨灰的靈堂裡,簡單舉行了一個送葬儀式。
之後我回到自己家裡,倒在牀上大睡一場。
還好沒做噩夢,這一覺睡得甚是酣暢。
可是在睡醒的時候,我卻被嚇了一跳。
我看見有個人站在我的牀頭,不出聲地注視着我。
我差點要再一次尖叫出聲,幸好一定神間,我已經看清,那不過是靠近牀頭的牆角位置,豎放着的一個衣帽架而已。
我深深吸一口氣,用手抹一抹臉。
正好手機響了起來,是孟響打來的。
她告訴我說,她已經將錄下來的那段噪音,送去了技術部檢驗。
但是她提交的報告,卻被刑偵科周科長罵了一頓。
原因是她讓非警務人員參與到案件中來,並且將一些“奇談怪論”寫入了報告之中。
而所謂“奇談怪論”,自然是指我跟包羅、以及李子都做過的那個怪夢了。
所以我沒有告訴孟響我居然產生了幻象。更不能告訴她,包羅之死,很可能是承受不了幻象折磨。
因爲這些同樣是“奇談怪論”,找不到任何科學依據。
我只是泛泛地安慰了孟響幾句,便掛上了電話。
吃過晚飯躺在牀上,因爲白天睡了太久,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猛一睜眼,我再次看見有一個又瘦又高的人影,站在我的牀頭注視着我。
我“啊”的一聲叫,趕忙伸手按亮電燈。
依舊是靠着牀頭的牆角位置,衣帽架靜靜豎立在那兒。
我起身下牀,乾脆將衣帽架從牀頭挪到牀尾,才又躺下繼續睡覺。
可是很快地,那種被人盯看的感覺,由牀頭方向,挪到了牀尾。
我再次起身,乾脆將衣帽架挪到外邊客廳裡去。
之後躺回牀上,我縮成一團,用毛巾被從頭到腳整個捂住。
到了第二天,孟響打電話過來,確定我在家之後,她帶着一個u盤,來到了我家裡。
我爸媽開了一個還算賺錢的商鋪,白天一般都不會在家。
我領着孟響進入書房,打開電腦,插上u盤。
u盤裡存放着的,正是孟響用小型收錄機錄下來的那段噪音,只不過已經被公安局刑偵技術科加以過濾。
聽起來依舊是噪音,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嘈雜刺耳,而是“吱吱吱吱”好像縫紉機針腳走線的很規律的聲音。
整整兩分鐘,一直都是那種聲音。
我擡頭看着孟響,孟響做個手勢,叫我耐心一點。
所以我繼續盯着電腦顯示屏,仔細聽着那“吱吱吱”的聲音。
然後我漸漸感覺在那“吱吱”聲中,好像有一些其他聲響。
正側耳細聽,突然之間,一個響亮的聲音,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跌落下地。
“救命!”
那聲音如此尖利,以至分不清到底是男是女。
而且緊隨着雜音紛亂,就好像無數人在慘叫悲鳴。
偶爾一兩聲聽得清楚,不是“救命”,便是:“放我出去!”
之後所有聲音戛然而止,我看看時間,只有不到四分鐘。
而那天在張大爺家,明明錄了超過五分鐘。
“還有呢?”我問。感覺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而我的身上,早就已經冷汗淋淋。
“沒有了,那天我錄了五分多鐘,可是……收錄機上,就只有這四分鐘。”孟響說,兩眼看着我,眼神中充滿惶惑與驚恐,“高力,到底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世上,當真有……”
她抽了一口氣,竟不敢說出最後一個字。
但是她不說,我也知道那是一個什麼字。
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但現在,我跟孟響一般無二,同樣感覺到無比的恐懼與惶惑。
那聲音,分明像是來自地獄的慘叫與呼喊。
我甚至可以想象,在無盡的黑暗中,一雙雙乾枯的人手,向着天空亂抓亂撓。
而一聲聲絕望的悲鳴,更是伴着血雨腥風迴盪盤旋。
——救命!
——放我出去!
難道世上,當真有鬼?
(請看第017章《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