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5章 泄歸泥

在幾名親衛的護送下,泄歸泥一行十來人,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人馬俱疲,這才停下來喘口氣。

此時正值天氣最熱的時候,泄歸泥一行人跑了半天,又渴又累。

偏偏他又都是匆忙逃出來的,沒一人身上帶有吃食。

無奈之下,泄歸泥只得讓人到附近看看,有沒有水源。

就在這時,只聽得身後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蹄聲。

泄歸泥已是驚弓之鳥,當下嚇得就欲翻身上馬。

“大人,不是追兵,只有一個人。”

親衛百忙中,回頭看了一眼,連忙提醒道。

泄歸泥聞言,回頭一看,果見是後方是一人一騎追了上來。

說是追似乎也不對。

那一騎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看樣子是打算繞過泄歸泥一行人。

但馬上的騎士扭頭看了一眼泄歸泥等人,忽然“咦”了一聲,這才又繞了回來。

那人拉緊了馬繩,碗大的馬蹄重重地踏在草地上,濺起泥土。

雖然是在逃亡中,但眼前這一人一馬的動作,仍是讓泄歸泥下意識地驚歎一聲:

“好神俊的馬兒!”

然後這才擡頭看去,不是商隊的管事是誰?

管事一邊說着,一邊翻身下馬,當他的目光掃過泄歸泥身邊的人時,眼中露出瞭然之色:

“泄歸泥首領,怎麼是你?”

泄歸泥同樣也看清了來人,不是商隊管事是誰?

看到對方是孤身一人,他雖略鬆了一口氣,但仍是警惕地反問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提這話還好,一提這話,商隊管事竟是被觸動了心裡的悲傷事。

他悲愴地嘆了一口氣:

“這都是命啊,我千辛萬苦從陰山趕到平城,沒想到還是沒有逃過兵亂這一劫。”

“我的貨啊,全部丟在了平城!”管事開始抹起淚來,“來時那麼多人,現在就我一個人逃了出來。”

“回去我怎麼交代啊,我這是作了什麼孽喲……”

管事越說越是傷心,最後竟是不管儀態,竟是捶胸大哭起來。

泄歸泥被不明不白地出逃平城,心裡本就一股子邪火沒處發。

此時再看到管事這般模樣,心裡大是不耐,喝道:

“別嚎了!”

管事被這麼一喝,嚇得連忙閉上了嘴。

泄歸泥看了看管事身邊那匹神俊的馬匹,心道這個傢伙與那婦人強不了多少,遇到事情只會哭,如此好馬,落到他手時,卻是可惜了。

草原上的人都喜歡馬,特別是遇到好馬,更是視若性命。

泄歸泥此時一心想要早點趕到雁門塞,若是有了這等好馬,那不是事半功倍?

管事也是個眉眼通透的人物,看到泄歸泥的神色,似乎知道自己的處境有些不妙,連忙沒話找話:

“泄歸泥首領這是打算去雁門塞?”

泄歸泥吃了一驚:“你如何知道?”

管事幹笑一聲:

“不瞞首領,我也是打算去雁門塞,然後從那裡去太原。以前過來販賣貨物的時候,我與太原的劉家打過交道,所以有些交情。”

“這一次,就是想去投靠劉家,等過了這一陣兵亂,再想辦法從河東去關中,從關中回涼州,那就方便多了。”

太原劉家?

泄歸泥沒啥印象,畢竟太原那邊,全是匈奴人。

五部匈奴的部帥,每個都姓劉。

連匈奴人都姓劉,可想而知,太原有多少姓劉的人家?

鮮卑人原是匈奴人的奴隸,後來奴隸翻身成了草原的主人,匈奴卻是隻能龜縮在太原一帶苟延殘喘。

奴隸不但霸佔了主人原先的一切,甚至還騎到了主人的頭上。

匈奴人心裡能平衡就有鬼了。

這也是魏國放心把鮮卑人放在雁門郡的原因。

因爲鮮卑人就算是有心南下,那也得先過匈奴人那一關。

泄歸泥似乎沒有注意聽自己說話,反而是把目光頻頻落到管事的馬上。

管事不由地抹了抹額頭,似乎有些冒汗。

他看到泄歸泥與親衛皆是有些狼狽,眼睛一亮,連忙解下馬上的囊袋:

“泄歸泥首領,我看幾位也是有些累了,我這裡還有些吃食,要不要吃點東西再上路?”

“有吃的?”

泄歸泥聽到管事居然還帶了吃食,當下頓時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搶馬的念頭立刻就先被放到一邊。

“有,有,不過算不上是什麼好吃食,首領莫要嫌棄就是。”

管事一邊說着,一邊給幾人遞過來裝着乾糧的小袋,還有一個水囊。

這個時候能有吃的就不錯了,哪還有挑剔的餘地?

泄歸泥打開糧袋,但見裡頭是竟是豆粉似的東西。

與商隊打交道久了,他自然知道這是商隊行遠路常帶的乾糧。

抓了一把塞進嘴裡,再灌了一口水。

乾糧確實不太好吃,雖然有些甜味,但又帶了些許的苦味,就像是裡頭摻了帶有苦澀味的粗糖一樣。

不過泄歸泥從早上醒來後就沒吃一口東西,然後又是一路狂奔,早已是飢腸轆轆。

此時的他,甚至覺得這乾糧比他以前吃過的烤肉還要好吃。

幾個親衛也是有樣學樣,迫不及待地往自己嘴裡灌了幾大口清水,然後再吃幾口乾糧。

不一會兒,管事帶過來的吃食與清水,竟是被瓜分了個乾淨。

乾糧很耐飽,泄歸泥打了個飽嗝。

然後他的目光終於再次落到管事的那匹馬身上。

草原的漢子,做事光明磊落,想要搶馬,就一定要搶馬。

你就算給我吃的,等我吃飽恢復力氣之後,還是一樣要搶。

“這馬不錯。”

“泄歸泥首領喜歡?”

管事聞言,臉上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肉疼無比地說道,“若是首領喜歡,儘管拿去騎。”

泄歸泥聞言,頓時就有些意外:“送我?”

“對,所謂寶馬贈英雄,首領請。”

管事萬分不捨地執着轡頭,遞到泄歸泥面前。

泄歸泥大喜,他本想殺了此人,再奪了這匹寶馬。

沒想到對方如此識趣,也罷,就暫且留他一條性命就是。

他急步上前,就欲翻身上馬。

哪知也不知是不是跑了太久氣血不暢,一時竟是雙腿有些發軟,踏了馬蹬兩次,這才勉強翻身上馬。

剛翻坐到馬背上,他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竟是坐不穩,當場就從上面摔下來。

“大人!”

親衛大驚,正待衝上去扶起泄歸泥。

誰知才跑了兩步,只聽得“撲通撲通”幾聲,個個皆是手腳俱軟,倒在地上起不來。

管事哈哈一笑,拍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

泄歸泥忍着眩暈,駭然大驚,叫道:

“怎麼回事?”

“當然是乾糧裡摻了麻藥。”

管事笑嘻嘻地說道。

“甚麼,什麼麻藥?”

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東西啊!

“自然是涼州軍中特有的麻藥。”

管事以一種看鄉下土鱉的目光看着泄歸泥。

這個時代,因爲受傷而死的將士,與陣上戰亡的將士,概率基本都是五五開。

唯一例外的就是涼州軍。

涼州軍受傷的將士,存活率要比別人高出一大截。

這也是涼州軍爲什麼戰鬥力強悍的原因之一。

比同時代的軍隊相比,涼州軍有額外的醫療體系保護,受傷而已,想死哪有那麼容易?

而陣上受傷卻又能活下來的老卒,每一個都是軍中寶貴的財富。

這一份功勞,要算在南鄉醫學院頭上。

南鄉醫學院的醫學生,實習的地方,囊括南中蜀中涼州。

不管是牲畜,還是勞力,乃是蒼頭黔首,軍中受傷將士,都是他們練手的對象。

爲了能在給將士治傷時儘量減輕將士的痛苦,醫學院這些年想盡了各種辦法。

從最初的蟾酥,到華佗的麻沸散,再到醫書上的致幻藥草。

甚至南中某些傳說中能令人發狂的毒菇,都好奇心旺盛的醫學生實習生拿來試過。

這種麻藥,就是麻醉藥的失敗產品,或者說是半成功產品。

因爲它只實現了麻醉藥的一部分功效,只麻不醉。

也不是說不醉,它會讓人感應遲鈍,但又不會昏睡過去。

而且味道有些苦。

乾糧裡摻了大量的紅糖,仍是沒辦法完全掩飾它的苦味。

不過它也有優點,那就是藥力見效很快。

軍中的醫工給那些受傷不那麼嚴重的將士做手術時,就常常給他們灌這種藥。

這麼一來,既不用浪費珍貴的麻醉藥,又可以避免他們因爲疼痛而下意識地劇烈掙扎,從而導致影響手術。

此時的管事挺直了腰桿,哪還有一開始的卑微模樣。

“你是,你是誰?”

泄歸泥有氣無力地問道。

“某乃大漢街泉亭侯,領涼州刺史,兼徵西將軍麾下教頭,韓龍是也!”

韓龍一邊說着,一邊從馬背上解下麻繩,準備把這些傢伙捆上。

看着泄歸泥幾人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目光驚懼地看着自己,臉上盡是求饒之色,韓高手心裡就是一陣得意:

怪不得俠義上的高手,都喜歡遊戲人間,扮豬吃虎。

原來最後亮出身份的時候,竟是這般舒爽,學會了學會了!

看到韓龍沒打算殺了自己,泄歸泥又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待自己被對方捆得結結實實,他終是忍不住地問道:

“這位壯士,你方纔所說的可是涼州……”

他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連口舌都有些不聽使喚,努力地回憶方纔那長長的一串名字,這才繼續說道:

“可是涼州徵西將軍?可這裡不是在涼州東面麼?怎麼徵西將軍不徵西反而徵東呢?”

自己好端端地呆在雁門,又沒招誰惹誰,這徵西將軍往東跑幾千裡徵自己,這得多大仇?

韓高手一怔,繼而踢了泄歸泥一腳,罵道:

“廢話真多!徵西將軍是大漢的徵西將軍,大漢想讓君侯徵哪裡就徵哪裡,難不成你還想有意見?”

泄歸泥不敢吭氣了。

身爲草原上最會見風使舵的部落大人,他深知保命之道。

在這種情況下,千萬不要去惹惱對方。

韓龍確實綁得沒有問題後,這才從馬背的行民情掏出一個物件。

泄歸泥定眼一看,可不正是昨夜裡所放的煙花?

但見韓龍點了煙花筒的引線,待引線燃畢,只聽得“咻”地一聲,這響聲比起昨夜,還要尖銳許多。

接着天空炸出一朵豔麗的紅色花朵。

看着韓龍的古怪舉動,泄歸泥滿腹疑問,但又不敢出聲。

日頭太大,泄歸泥和親衛們如同糖葫蘆串一般被綁到一起,更覺得悶熱。

前面不久才喝下去的水,似乎又全部變成汗珠冒了出來。

等了小半個時辰,遠處似乎又響起了馬蹄聲。

所有人擡眼望去,果見北邊方向有一批人在迅速靠近。

雖然不報希望,但泄歸泥還是瞪大了眼,努力想要看清來人。

突然,他的心裡開始嚯嚯跳動起來,來的這些人,似乎正是自己部落族人打扮。

他強行忍住激動,偷偷地看了一眼韓龍。

但見韓龍手按在馬鞍上,做出隨時上馬的準備。

只待來人更近了,韓龍反是放鬆了身子,哈哈一笑。

數十騎衝過來,把十餘人團團圍住,領頭的人又驚又喜地問道:

“韓教頭,你當真把泄歸泥抓住了?”

泄歸泥本還想着如何等自己被救出來,如何把韓龍折磨至死。

沒想到聽到這個話,心頭頓時就涼了半截。

他們居然是一夥的?

韓龍又踢了泄歸泥一腳:

“此人正是泄歸泥,不知關將軍下一步作何打算?”

“霍將軍就在後頭,關將軍派了我們前來尋找韓教頭。”

“關將軍說了,不管韓教頭追沒追上泄歸泥,我們都要假扮逃亡的胡人前往雁門塞,與塞內的內應接頭,以防萬一。”

這些人,正是關大將軍從涼州軍中精心挑選出來的胡騎,可不是那些義從胡騎所能相比的。

乃是上了漢家籍的歸化胡。

此時根本不用假扮,那也是十足十的胡人。

此時泄歸泥聽了他們的對話,頓時心如死灰。

韓龍點頭:“如此甚好。”

當下便留下幾人看着泄歸泥,等待後面領軍趕來的霍弋。

他自己則是按原先的計劃,帶着人繼續向雁門塞而去。

如果說,平城是幷州的第一道防線,那麼雁門塞,則是幷州最重要,同時也是最險要的關口門戶。

但在實際上,雁門塞其實是常年不設防的。

畢竟有了看門狗,再加上兩漢的強勢,雁門塞常年沒有設防的需要。

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

比如說檀石槐時代。

又比如說,軻比能強大的時候,原護鮮卑校尉牽招也曾與幷州刺史畢軌商量,欲屯兵雁門塞,用以遏制軻比能。

只是這個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牽招就死了。

要不然步度根也不至於能領着族人,從雁門塞輕易地逃出塞外。

畢軌擅自領軍出塞追擊,也不是無緣無故的,而是因爲他本就與牽招商量過出塞打擊軻比能的計劃。

只是他既沒有事先經營好雁門塞,又對自己的眼高手低沒有清醒認識,所以最後在樓煩被軻比能打得大敗。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個事,秦朗擊敗軻比能與步度聯軍後,便留了三千軍士守雁門塞。

可以說,這三千魏軍,正是阻擋關將軍進入幷州的最大阻礙。

對此馮刺史不知做了多少準備。

所以關大將軍纔會抓到泄歸泥後,仍是謹慎行事,按原計劃做了多個準備,以防意外。

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此時的雁門塞情況,與原先的情報根本就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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