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6章 兩家的煩心事

初春的錦城,乍暖還寒。

再加上這兩日下了雨,讓人感覺有些溼寒。

關興正在房中伏案看書。

屋內加裝了一個爐子,長長的煙囪伸到外頭,使得屋內倒也沒有什麼煙氣。

爐子裡的火燒得正旺,把屋內的溼氣和寒氣都驅散了。

這時,只見屋外走進來一個人,說道,“安國,又在看書呢?”

關興聞言,擡頭一看,“是興武啊。”

指了指眼前的案几,說道,“隨意坐吧。”

張苞進出關府如同自家,不需要下人稟報,他自個兒找了個地方坐下後,這才問道,“安國又在看什麼書?”

關興舉起手裡的書冊,看起來很是嶄新,晃了晃,“三娘拿回來的,叫《軍中日常操典》,說是漢中那邊最新印出來的。”

“這名字聽起來,好像與軍中有關?”

張苞有些好奇地問道。

“確實有關。”關興把書冊放下,沉吟了一下,這才問道,“興武可曾記得,去年南征時,趙義文和王子實所率的那些部曲?”

“自然記得。”

當時趙廣和王訓所率的部曲,雖只有百來人,但卻是最與衆不同。

不但每次集結時反應最爲迅速,行列極爲整齊,百人聽令,就如同一人行動,而且行軍紮寨皆有法度。

若不是他們身上少了一股血腥殺氣,張苞還以爲那就是少見的精卒。

最後問過了才知道,裡頭除了跟在趙廣身邊的那些人是趙家的親衛,剩下的,全是從南鄉帶過來的。

“聽說那些部曲,先是用南鄉的練兵之法訓成能聽得懂軍令的士卒,這纔開始教他們軍陣和搏殺之技,其練兵之法倒是與別處有些差別。”

“這事我也聽說了。”張苞點頭,看向關興手中的書冊,眼中一亮,“這書莫不成就是南鄉的練兵之法?”

關興點點頭,“聽三娘說,南征時的那些部曲,只是馮……”

說到“馮”字時,關興就如同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總是要頓上一頓。

“馮明文?果然是他?”

張苞卻是心直口快地接口問道。

“沒錯,確實是他。南征時的那些部曲,只是他的嘗試,當時看來效果不錯。所以他又根據南征時出現的問題加以改進,重新編制了這一部操典。”

關興揚了揚手裡的書冊,“三娘給我送了一本過來。”

“有這等好事?”

張苞大喜,“安國,你這個妹夫……”

關興一聽到“妹夫”這個詞,再想起南中時的種種,當下臉色就是一變。

張苞自然知道關興一直對馮永看不順眼,只是又不是他自己要嫁妹子,所以說話倒也客觀上兩分。

“安國,不是我說。三孃的眼光,確實挺不錯了。這個馮明文,雖然行事爲人古怪了一些,但是個有才的,特別在撫民治國上,非你我所能比,這一點我們得認。”

“你看這纔多久,他就得封了一個關內侯,再給幾年,封個列侯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還有,你看,他對三娘也算是個長情的,風評……呃,風評還算不錯吧?”

說到這裡,張苞打了個嗑巴,偷偷地看了一眼關興,只見他臉色木然,當下便硬着頭皮說下去。

“雖然有各種傳聞,但也沒聽說他曾流連女閭之類……”

再說到這裡,張苞覺得自己有些說不下去了,只好另提一句。

“三娘對他也是有意的。這郎有情,妾有意,郎有才,妾有貌,如今這錦城裡,不知有多少女子都在羨慕這個好姻緣呢!”

“還有,在南中時,他好歹也救了你一命……”

張苞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關興就想起馮永在南中救自己時的那個嘴臉,心頭只覺得更是發堵。

“再看看現在,他連這等世間難求的練兵之法都能送給你……”

關興越聽張苞的話,心裡就越是彆扭,當下直接打斷了張苞的話,幽幽道,“興武,這可不像是平常的你。”

張苞神色一滯,乾笑道,“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是實話,”關興點頭,瞟了一眼張苞,“但不像是你平時所能說出來的話。”

說着長嘆一聲,“你我二人,乃是兄弟相稱,你那些心思,又如何能瞞得過我?說吧,此次你這般爲那馮明文說好話,究竟爲何?”

張苞眼看着瞞不過了,這才垮下臉承認道,“那馮明文,還未讓人到府上提親麼?”

“哪來這般快,他纔出獄不久,總要有準備吧?”

“安國是準備答應了?”

“我本是不想答應的,但能不答應麼?”

關興看了一眼張苞,“就連你,都爲了此事上門來了。”

張苞嘆了一口氣,說道,“沒辦法,如今與大人有關係的那些叔伯們,近日都突然上門來了。明裡說的是太久沒走動,但話時話外的意思,不外乎打聽四娘近來有沒有婚嫁的意思……”

說着哭笑不得地指了指關興,又指了指自己,“你說,這明明是三孃的婚事,爲何他們就操心上四娘了呢?”

“是啊,你府上都是如此,更何況我府上的?”

關興臉上也盡是無奈,“每個人來府上,都是和你一樣,爲那馮明文說好話,說他與三娘,乃是天合之作,難得的好姻緣。”

“那安國又是怎麼想的?”

張苞面露關心地問道。

“還能怎麼辦?三娘如今在丞相夫人那裡,我自己都好幾天沒能見到她了。看樣子她是鐵了心要嫁入馮府,我這個做阿兄的,自然是隻能答應了。”

關興有些無奈道。

關家在前些年,人憎鬼厭說不上,但不討他人所喜,那是確實是實情。

也幸好自己薄有名聲,得丞相所重,這才強撐着關家沒倒下去。

但日子不好過那肯定是真的。

重新有起色那是兩年前才發生的事情,確切地說就是三娘跟着那馮明文去了漢中以後。

三娘手裡握着牧場和工坊的份額,開始讓人重新求上門來。

若說關興不想看到關家重振,那就是假話。

但一想起這是三娘拿自己跟那馮明文換來的,他心裡就是不得勁。

總覺得是自己愧欠了三娘。

總覺得那小子是趁人之危。

再到如今,因爲三娘與那小子的婚事,關府門庭來客越發多了起來。

關興越發地感覺到了壓力:這門親事,好像已經漸漸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感覺已經不是由他說了算一樣。

事關大漢不少權貴利益,以及朝廷收攏蜀地人心,再加上越雋郡的夷亂,就連皇宮裡的那兩位,都不得不讓步。

如今最適合嫁馮永的兩女,一個是關三娘,另一個就是張四娘。

他若是真敢不答應這門親事,後頭讓四娘趁機嫁給了馮永,到時關家就不知要得罪多少同僚權貴,那就當真要變成人憎鬼厭了。

“安國能這般想,那自然就是好事。”

張苞這才鬆了一口氣。

皇后想要讓四娘嫁馮永的意思,張苞也明白。

這樣對皇家自然是好的,但對張家究竟是好處大一些,還是壞處大一些,一時還很難說。

再加上牽扯到關家,所以張苞實在是不想讓自家妹子再去趟這個渾水。

眼中帶着些憐憫地看向關興,張苞心想安國攤上這麼一位妹夫,又有這麼一個有主見的阿妹,這個阿兄當得實在是不容易啊!

倒是關興看到張苞這種眼神,心裡就是一團邪火沖天而起,脫口而出地問道,“四娘呢?”

張苞一怔,“什麼?”

“四娘今年十四了吧?再過兩年,就到十六了,到時不知興武打算給她找個什麼樣的人家?”

因爲南鄉縣去年下半年的統計結果,消息靈通一些的錦城權貴們,心裡都明白,過早地讓女兒出嫁,那就是害了女兒。

在家裡多留兩年,反倒是爲女兒好。

這種事情雖然沒有公開說出來,但在大漢的富貴人家裡頭,至少已經有了這麼一種意識。

張苞聽到這個話,臉色就是一僵。

然後幽怨地看了一眼關興,“安國,說三孃的親事呢,提什麼四娘?四娘要在家裡多養兩年,不是什麼壞事。”

“沒事,先說親嘛,先定下來。成親的事,等兩年無妨。”

關興幸災樂禍地說道。

那也要有人敢在這個風頭上給那混帳小子接盤才行吧?

張苞心裡這般想着,腦門青筋也跟着隱隱暴起。

花容月貌張小娘,一曲成名天下知。

就是這麼一首讚美小妹花容月貌的文章,成就了小妹的美名,偏偏也成了小妹親事的阻礙。

前些日子小妹突然自己主動提出,想要給自己說一門親事。

糜家是與張家關係最好的幾家之一,同時也是門戶最相對的一家,竟然直接就拒絕了。

有了糜家的表率在前,原本有意的那些人家都在裝傻,只說了張小娘子年紀有些小,等過兩年再說。

張苞知道,這不是他們不願意,也不是他們不敢,而是覺得不值得,都想要過了這個風頭再說。

不怕得罪人的人家當然有,但都是想要被撐死趁機人財兩得的。

畢竟小妹手中的錢財產業,佔了府上的進項一大半。

或者是門戶對不上,存了攀附之心的,

都是一些人品讓人瞧不上眼的人家。

唉,小妹的親事,看來當真是隻能往後拖了。

想起四娘自聽到馮永決定與三娘成親的事後,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再不復以前的爛漫性子,張苞心裡就是一陣心疼。

雖然如今她這個模樣纔是阿母想要的大家閨秀模樣,但張苞覺得,真要讓小妹傷了心才能變成大家閨秀,還不如讓她一直天真爛漫下去呢!

想到這裡,張苞與關興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在心裡冒出一個念頭:可能掐死某個人纔是最好的解恨方法!

都知道彼此有這個想法,但卻又不能說出口,一時間,兩人都覺得有得有些意興闌珊。

“最開始我們在說什麼來着?”

關興看了看手中的書冊,幽幽地問道。

“好像是在說軍中操典?”

“那我們還是說操典吧?不想提那煩心事。”

關興無奈地嘆氣道,越發地心塞。

心想如果當年三娘沒有從那馮莊經過,那小子就不會認識三娘。

那小子不認識三娘,那三娘就不會嫁給他。

三娘不嫁給他,那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煩心事……

“也好。這操典,可有什麼奇妙之處?”

“奇妙之處倒沒有,奇怪之處倒是有。”

“有何奇怪?”

“這操典,聽說必須要以識字爲基礎,軍中識字的人越多,就越有用。”

“那對我等來說豈不是無用?”

張苞頓覺得失望,自己當初學識字的時候都經常偷懶,一聽到這操典還要士卒識字,當真覺得沒啥意思:讀書識字的人,誰會去當士卒?

“總是有一些道理的。”

關興又翻開了書冊,“想想南鄉那些士卒,除去令行禁止,總是覺得比別處特別一些,但又說不上來。所以看一看,要是能發現其中的道理,那就最好不過。”

就在這時,只聽得下人來報:“郎君,府外有人求見。”

“誰?”

關興一聽,暗鬆了一口氣,心想無論是誰,來得倒是時候,倒也不必再這樣尷尬下去。

“來人自稱是丞相府的參軍,姓蔣,這是名帖。”

下人遞上一張名帖。

丞相府姓蔣的參軍只有一個,那就是蔣琬。

“蔣公琰?”

關興打開一看,果然是他,“他怎麼來了?這般快?”

“蔣公琰來做甚?”

張苞好奇地問了一句。

關興臉上又現尷尬之色,咳了一聲,低聲道,“納采。”

張苞恍然,也咳了一聲,“那安國還是速速更衣前去迎接吧。”

納采只是提親的第一步。

這一步,無論女方家願不願意,都得讓媒人進府來。

“好吧,興武請自便,我先去招呼一聲。”

不能讓人在門外久候,否則就是失了禮數,關興急忙起身,前去換上華服。

關府門外的蔣琬,着玄端禮服,頭戴長冠,神情肅然,好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老帥哥。

只見他手裡還提着一個用黑布掩蓋着的籠子,正耐心等待主人出來。

過了一會,只見關府的管家打開了大門,上前鞠躬行禮:“敢問客爲何而來?”

“聞關府有佳女,受馮君侯之託,特來納采。”

蔣琬朗聲道。

管家再行禮:“客請稍候,容小人回稟主人。”

說完後入內,告知關興。

關興身着華服,走出門來,向蔣琬拜禮。

蔣琬受了這一禮,不答拜。

關興拜完禮,又作揖道,“請使者入內說話。”

領着蔣琬走到關府的祠堂門前,關興再作揖,“請使者入祠堂。”

蔣琬還禮,“家廟聖地,不敢先入。”

三揖三讓之後,蔣琬這才把大雁從籠子裡拿出來,從西邊臺階進。

而關興則是從東邊臺階入。

拜過祠堂內關家先祖後,蔣琬這纔開始說道,“馮家有良子,久聞貴家三娘乃佳女也,特託某以先人之禮,前來納采之。”

關興對曰:“三娘愚鈍,又弗能教,得馮良子青睞,榮矣……”

說到這裡,關興當真是有點咬牙切齒。

這話說得真違心啊……

“不、敢、辭、也!”

關興一字一頓地說道。

“敢納采?”

蔣琬問道。

關興再拜。

於是蔣琬面向南,授關興以雁。

關興亦向南接受雁。

納采畢,兩人出了祠堂。

關興將雁交於管家,蔣琬則是站在祠堂門口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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